>>>EP 013

    十八岁的生日原本是橘枝最期待的。

    但在原来的世界里她没能满十八，而在这个世界里早在几月前她就开始期待着大家能陪她一起过个热闹的十八岁生日，可真的临到要生日时，大家却不在她的身边。

    844年，这是橘枝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四年。

    今年开春很早，在一月中旬的时候地面积雪就开始消融，运河里的坚冰点点破碎，严寒的冬日早被驱逐，但人们却十分欢喜。

    橘枝也喜欢暖和的天气。

    更何况进入二月后地下街的气温会达到一种不冷不热的程度，虽然可惜只能维持几月就会因为进入夏季而变得闷热起来，但她仍旧很高兴早春的到来。

    不过更让她高兴和期待的还是在2月14日情人节的生日。

    但这份期待和欢喜没过几天就被迫结束了。

    这些年来利威尔的带领下盗贼团不仅是在地下街出名，更是连地上都有人知道了。

    虽说上面的那些王公贵族们根本不屑跟地下街的人打交道，但说到底权贵之间的龌龊可是很复杂的东西，也因此偶尔会有人看中利威尔的身手出钱让他办事。

    利威尔也总会在斟酌过后作出选择。

    这次又有人来。

    深夜来访的男人全身裹得严严实实，他带来一个有关于利威尔他们的不知真假的消息，又企图用钱让利威尔帮他从调查兵团里的某个人身上拿到一份重要的资料。

    贵族之间的事情总是牵扯很深，利威尔不打算接下这次的委托，但法兰却有不同的想法。他告诉对方他们需要考虑一下，等到人走后却又悄悄地跟过去，最后得知了对方的身份应该是地上某个有权有势之人的手下。

    他想利用这次的机会。

    地上的居住权若非是有相当的门道是不可能弄到的，而法兰企图拿到那份资料以此来威胁对方帮他们解决。

    这是场豪赌。

    先不说那份资料是否能够被轻易拿到，就算真的被拿到那之后肯定会有人盯上他们，以此为开端麻烦绝对不会少。

    更何况利威尔并不相信地上的人。

    “那群猪猡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受到威胁的人，你确定拿到资料后下一个被解决掉的不会是我们吗？”

    法兰怎么会没想到这些呢？

    但对他而言这是不会再有第二次的机会。

    “利威尔，我们在地下街呆了多久？你到今年就是二十八年，伊莎贝尔也有十七年，小橘子有四年了吧。人的一生那么长，你愿意一直待在这里么？相信我，这是个值得我们赌一把的机会。”

    利威尔没说话。

    可几日后，如同那个人所说的那般，调查兵团的人到地下街来，目标就是他们。

    围追堵截中，几人和他们利用立体机动装置在地下街进行没有刀光剑影地对决，可最后因为法兰和伊莎贝尔被抓住的原因，他也被迫束手就擒。

    几人中的首领名叫埃尔文·史密斯，这个名字利威尔并不陌生。

    对方似乎极为看中他的身手，以不会责罪他们在地下街的各种违法犯罪行为来作为交换，需要他们三人加入调查兵团。

    他答应了。但并非是因为想要取得埃尔文身上的那份资料，也并非是屈服，只是为了自己被按进水坑里、被威胁的那份屈辱。

    ——利威尔决定加入调查兵团伺机杀掉埃尔文。

    法兰却觉得可以利用加入调查兵团的机会去取得资料，并且他也是这么跟橘枝说的。

    说他们因为这次的委托需要离开地下街一段时间。

    橘枝不是个几岁的孩子，所以也不需要一直有人陪在她的身边，但乍一听三人都要离开，虽然理解，却也仍旧会觉得有点闷闷不乐。更何况她的生日在即，大家都离开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明明她还很期待的。

    可她最后只是说了要注意安全，然后送别了他们。

    *

    利威尔他们离开后，橘枝整天都显得没有什么精神。

    被利威尔拜托照顾她的格里多斯见状都给她放假了。

    从去年开始，橘枝到格里多斯家的商会里工作，负责货物的出入库纪录。工作量只在开年的时候比较多，毕竟是一整个冬天过后的第一次补货，当然得相对忙些。

    但现在进入二月后不怎么忙，她也不是很在状态，所以就干脆让她休息。

    但整天待在家里没人说话更是无聊，所以橘枝还是每天都会到商会报道。

    “很快就是你的生日了诶，小橘子你想要什么礼物？”

    最近格里多斯也每天都呆在商会里，虽然他嘴上念叨着是因为利威尔让他帮忙照顾橘枝，但其实另有原因。

    只比利威尔小一岁的他从去年开始被家里长辈疯狂催婚，以前只是偶尔一次的相亲更是排着来，最开始他还会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去见见女方，后来实在次数太多厌烦了，干脆就用各种借口躲掉。

    橘枝还记得，去年冬天格里多斯的父亲跑到商会里来把他臭骂一顿，说他让相亲对象干等了半个上午，结果转头他自己还在商会里悠哉悠哉的没事儿做。

    当时正在跟他聊天的她还生怕被无辜波及，结果好在蒙布里先生只是把自己的儿子胖揍一顿然后拎走进行下一场相亲。

    “没什么特别想要的。”若是换个时候问的话橘枝肯定会有一堆想要的礼物，可今年过生日利威尔他们都不一定能陪在她身边，那自然也没那么多的想法。

    但格里多斯却兴致很高，“生日可是一年一次的哦，虽然利威尔他们不在你身边但我可以陪着你啊。而且我保证他们肯定会给你寄礼物回来的。”

    可对橘枝来说，如果生日能收到礼物当然会很高兴，但哪怕没有礼物，只要是一句祝福也会让她很满足。

    而且礼物哪有见到送礼物的本人那么让她高兴呢？

    “怎么样，想好要什么礼物了吗？”

    格里多斯凑到橘枝面前。

    但她趴在桌上，脑袋里是利威尔离开前的样子。还有他说的“我很快就会回来”这句话。

    可这个“很快”是什么时候啊？

    最后，橘枝也只是小声嘟囔了句，“…想见利威尔先生。”

    但本来只是说说，却没料到格里多斯把这当成她想要的生日礼物了。

    距离生日还有三天时，格里多斯提出准备带橘枝去找利威尔他们。

    橘枝得知他的想法后很惊讶，虽然心里又暗暗期待，却还是会想直接过去会不会给他们造成麻烦。

    毕竟他们也不是出去玩儿，而是有委托要完成。

    但格里多斯满不在乎，“就去见个面而已啦，哪有那么多想法。而且小橘子你难道不想去见利威尔吗？”

    “想。”

    “那不就行了。”格里多斯对她的直接很满意，拍了拍她的脑袋，“人一辈子那么长，难道都要活得那么麻烦吗？所以啊，想做的事情就去做，想见的人，也去见吧。”

    ——格里多斯真的是个很自由的人。

    橘枝有时候会这么想。

    他可以跟着商队跑几个月不洗澡、穿的又脏头发又乱糟糟的，却压根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又可以为了让利威尔教他点格斗术追着跑很久，哪怕被打了一顿又一顿也不怕；就连父母对他的期待、希望他早点成家也可以不怎么理会。

    他好像生来就是这样，以自己为主，别人全都靠后。

    可事实上人不就该这样吗？

    ——你可以只做你想要做的，因为你是只属于你自己的。

    *

    这四年间橘枝基本没有来过地上。

    毕竟要通过阶梯的话一次收费就够呛的。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十六岁生日那年，利威尔趁夜带她来到地上，然后他们一起看了星星。

    那夜银河横亘整个苍穹，星星却又悄然入眠。

    从地下街到利威尔所在的调查兵团本部，足足花了两天时间。

    说来好笑，坐车从来不晕的橘枝居然晕马车了，以至于在整个赶路期间，她都在马车里东倒西歪的。

    格里多斯对此没有办法，只能稍微减点速，然后多停下几次，让她好有喘气的空隙。

    2月14日，两人准时到达。

    橘枝一下马车就跑到树根下吐的昏天黑地。

    这不是她两天来第一次吐，而这也不是格里多斯第一次默默感谢她没有吐在他的马车里。

    调查兵团的本部远离城区，四周可以说是荒无人烟。

    毕竟他们不出墙的时候就是在练习，宽阔的地带和群林更能够有助于他们的训练。

    到达时正是午时。

    守卫得知两人是来探望家属后便开始确定一些基本情况，等知道橘枝要见利威尔后不知为何眼神有些怪异。

    他似乎是在打量她，但最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人带路，并嘱咐两人进去后不要随便走动。

    橘枝被带到食堂，领路的人本打算帮她把人叫出来，但一看利威尔正在吃饭，她就说不用。

    她不想打扰他们吃饭，所以自己多等一等也行。

    格里多斯见状也没说什么，只是想着他俩也还没吃东西，就说了一声回马车上拿点吃的。

    虽说是橘枝自己想等的，但总还是忍不住悄悄扒着门看人。靠近门边坐着的调查兵团成员被她这样整迷糊了，但也料想到她应该是谁的家属，并且见她比了个“嘘”的手势，倒也没有再多关注。

    可橘枝刚跟人比完手势，一转眼就见背对着她的利威尔似乎有了动作。那几乎是下意识的就缩了回来。这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本不应该有，但她就是莫名的怕被发现后他会生气。

    要不回去了？反正都见过了。

    虽然、虽然没说上话。

    但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橘枝却还是觉得如果能说说话再走就更好了。

    “还以为是错觉…结果真的是你。”

    正当橘枝犹豫不决时，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在这不到一秒的时间，虽然大脑似乎还没彻底反应过来声音的来源是谁，可她仍旧下意识地偏过了头，然后带着满脸的笑意撞进了他的视线里。

    “利威尔先生——”

    利威尔本来就是站在门口，两人距离很近，此时橘枝又偏身一步向前，那距离更是缩短到鼻尖都快触碰到的程度。

    利威尔似乎未曾预料到，在少女的模样于眼中放大时，瞳孔微缩。然后很快的，他便反应过来往后退开一步。

    但谁知橘枝再次往前，眼睛里雀跃的光都似乎跳来跳去的。

    “你有没有想我啊？”

    她向来都如此直白。

    哪怕偶尔会有想要退缩的时候，可每每直面他时，她的脚步从不后退。

    他也并非是退无可退，但这次却没有再退。

    利威尔只是伸手稳住橘枝有点晃悠的身体，轻轻将她往旁边一带，用自己的身体将食堂里好奇地目光全部挡住之后，这才一边带着人走开一边回答：“伊莎贝尔很想你。”

    他并非正面回答她。毕竟想不想先不说，就是真的想也不可能回答得那么直接。

    但橘枝一点没觉得不对，仍旧笑眯眯的，“我也很想你们。”

    她也没单独说想他。

    可眼角眉梢的笑意比枝头的花开得更盛。

    两人来到了安静点的地方，但在话题开始之前，还是橘枝肚子的声音更响亮。

    “还没吃饭？”利威尔睨她一眼，这才发觉那披散的发间还沾着点草叶，看起来像是在草地上躺过之后留下的。

    但事实上的确是，因为昨晚她和格里多斯是在草地上休息的。

    他顺手取下来，心里对她一路怎么来的也算是有了数，“是格里多斯把你送过来的吧。”

    这句话让橘枝瞬间就变得紧张起来。

    她的视线有点飘，“…是，但是你别怪他。我也只是想来看看你们，很快我就走，所以你别生气。”

    利威尔当然不会生气，因为他并没有说过不准来见他们。

    而且，“今天是你的生日吧。”

    听到“生日”二字，橘枝立马又高兴起来。

    她重重地点头，一脸期待地看着利威尔，而他就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来一块糖来递给她。

    其实送给橘枝的生日礼物利威尔在前两天就跟伊莎贝尔和法兰一起寄出去了，现在估计应该是存在格里多斯家在地上的商会里。他还跟格里多斯说好的，到时候就由他去拿了带给她的。

    所以现在他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能给她，而这块糖是他全身上下唯一能拿给她的。

    “生日快乐。”

    但哪怕只是一块糖，却仍旧能让橘枝高兴。

    她接过后撕开包装纸放进嘴里，有股淡淡的奶香味扩散开来。因为收到祝福和小小礼物的原因她高兴地都笑眯了眼，结果一抬头发现利威尔正看着她。

    很平静的表情，跟他以往的每个时候都没有什么不同。

    但她却觉得现在的他好像很高兴。

    或许是甜食让大脑放松，橘枝用舌头将嘴里的糖换到另一边，然后有些许口齿不清地道：“利威尔先生，你不生气我跑出来找你吗？”

    利威尔只是看着她眼角下那不知道哪里蹭到的灰，像是随手似的就用指腹给她擦掉。

    粗粝的感觉从皮肤上摩擦过，很轻很轻，但不知为何，橘枝却仿佛觉得被擦过的地方有些发烫。

    她有点愣地看着垂眸的利威尔，那灰蓝色的眼睛像是海。

    但在那平静无波之下，她仿佛看到翻起了轻柔的浪花。

    “毕竟今天你生日，所以有任性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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