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稿断痴情

    翌日。

    水溶早朝回来,看到管家在王府门口跟一个小厮说着什么,待水溶走近,小厮已经离去。

    李真看到水溶,上前叫了一声“王爷。”

    “贾府送来了请柬,说是宝二爷要办喜事了,这件事贾府只通知了近亲,因王爷与林姑娘有了婚约,也算是半个亲戚了,所以也给我们送了请柬来。”李真说着将手里还未捂热的请柬递与水溶。

    水溶接过来,拆开一看,是贾宝玉和薛宝钗的婚事。

    水溶看过,合起请柬,眸子古井无波,吩咐道:“备份贺礼送过去,本王那天会如时赴会。”

    他对宝黛之事也有所耳闻,他们青梅竹马这种自小的情谊,外人自是比拟不得。

    他要结婚了,林姑娘,你会如何呢?

    贾宝玉和薛宝钗的婚事很仓促,就在水溶收到请柬的第三日。

    水溶见证过他们礼成后就说与贾母要去潇湘馆看黛玉,贾母欣然应允。

    潇湘馆内,与宝玉那边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馆内并无多少人走动,估摸着是丫头婆子都被叫去前头帮忙。

    自家主子要办喜事,自然顾不得这位表小姐许多了。

    不过这几人照顾她也足够了。

    水溶于走廊里前行,耳畔渐渐听到隐隐的哭声。

    随着水溶前行的步伐渐渐逼近黛玉的厢房,里面的声音也渐渐清晰。

    “姑娘,何以至此,便是宝玉不成亲,这辈子也难与姑娘玉成。”

    紫鹃看着面容憔悴的黛玉,心疼道:“姑娘就是太死心眼了,天下那么多好男人,为何就执着于宝玉。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你们是知己也好,是真情也好,如今都该散了。你又何必...何必...”

    紫鹃说不下去,头撇向黛玉看不到的一侧低泣出声。

    床榻上的黛玉双眼木木的,靠在软枕上盯着头顶的纱帐,也不知紫鹃说的话她听进去了没有。

    她飘忽虚弱的语气叫了一声“紫鹃”,紫鹃急忙擦汗眼泪,上前两步,黛玉手指着侧边的柜子,“将我的诗本子拿来。”

    紫鹃对黛玉的物件十分熟悉,很快就从柜子里找来一个箱子,递与黛玉面前。

    黛玉虚弱道:“替我打开。”她如今浑身无力,竟连一个箱子也无法打开了。

    紫鹃顺从她的意思,打开了箱子,黛玉拿起之前写过的诗稿越看眼前越朦胧。

    她索性将诗稿放在一边,视线扫过箱子,发现里面还有个小毡包。

    紫鹃见她目光锁在那个毡包上,便为她解开了毡包,只见内中夹着个绢包儿。

    黛玉的手颤巍巍地伸过去,从里面取出了两方手帕。

    那是宝玉病时送来的旧手帕,她题的诗,上面的泪痕犹在。

    手帕里面包着因她误会宝玉而剪破了的香囊、扇袋并通灵宝玉上的穗子。

    黛玉呆呆地看了这帕子一会儿,泪水忍不住又流出来,吩咐紫鹃:“笼上火盆。”

    紫鹃以为她冷,劝道:“姑娘要是冷,就多盖一件吧,那炭气姑娘怕是受不住。”

    黛玉摇摇头,语气加重了几分,“笼上火盆。”她因这句加重的话语,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呼吸有些用力,胸前起伏幅度较为明显。

    紫鹃见劝不住,就给雪雁示意,雪雁只得笼上,搁在地下火盆架上。

    紫鹃又靠近黛玉两步,忍住泪意,“火已经笼上了,姑娘歇会儿吧。”

    黛玉却不理紫鹃的话,又出口说:“近些来。”

    雪雁只得端上来,出去拿那张火盆炕桌。

    黛玉视线又移到那两方帕子上,痴痴地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将之投入了火盆,随之而下的还有她眼角的两行清泪。

    紫鹃一惊,“姑娘这又是何苦呢!”说着就要上手把帕子从火盆里抢出来,黛玉却加重语气:“不许留它!”

    闻言,紫鹃见黛玉不是说笑,不敢忤逆她的意思,只好起身看着火盆里的手帕被火舌一点点地吞噬殆尽。

    黛玉回手又把那一摞诗稿拿起来,瞧了瞧,眸中露出一丝决绝与不舍,也一并扔进了火盆中。

    紫鹃几次想将诗稿从火盆里抢救出来,却被黛玉及早制止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诗稿手帕一起被吞灭。

    黛玉见火盆中的诗稿完全被烧成了灰烬,她闭上了双眸,唇边含着若有似无的解脱笑意。

    自此,情也好,爱也罢;是真心也好,是假意也罢,终究是烟消云散了。

    却说雪雁从屋里出来,正巧碰上了水溶,水溶只好请雪雁为她通禀一声。

    雪雁进去了一会儿就出来了,对水溶道:“姑娘说今日身倦,怕怠慢了王爷,还请王爷见谅。”

    “本王知道了,还请林姑娘保重身体才是。”

    水溶欲要走,想到什么,便隔窗对黛玉说道:“林姑娘,浮云遮眼,当局者迷,千万珍重。”

    听着窗外远去的脚步声,黛玉缓缓睁开了双眸,嘴里咀嚼着水溶刚刚的那句话“浮云遮眼,当局者迷”,念了一会儿,眼里生起了一丝光亮。

    北静王爷,难道你也在劝我往前看吗?

    御书房。

    水溶与皇帝黑白子对弈,皇帝不经意问道:“你的婚事快了吧。”

    水溶回道:“多谢皇上挂心,臣与林氏的婚约即在年后正月十五。”

    皇帝点点头,落下一子“嗯,是个好日子,也就剩大半个月了,你要是想悔婚,朕可再拟一道旨。”

    水溶当即起身,拱手惶恐恭敬道:“皇上,万万不可,君无戏言,若因臣一人而折了皇上您的威仪,臣万死不足以赎其过。”

    “哈哈哈哈,溶卿啊,你就是做人做事太周到了,但朕就是喜欢你的这份周到。”

    皇帝示意他坐回原位,“来来来,我们继续下棋。”

    “是,皇上。”

    水溶坐定后,皇帝开口:“太后最近一直在朕耳边念叨,说宁儿那丫头茶饭不思的,说是要见到你才肯吃饭,这不,朕就只好把你宣进宫了。朕知道你对宁儿无男女之情,但她毕竟是朕的女儿,朕眼见她一天天的消瘦,也忧心得很。一会儿,你就去劝劝她吧,好歹让她吃顿饭。”

    宁柔是长公主的女儿,皇帝与长姐从小就要好,后来因为长公主与驸马早亡,皇帝就将宁柔接进宫来,又怕下人轻视了宁柔,于是便封为公主。

    “是。”

    水溶与皇帝将棋盘残局下完就出了御书房,被小太监领着去往宁柔的宫殿,浮绿阁。

    到了殿前,小太监先进去通禀,不一会儿公主就小跑着出来了,见了水溶,有几分女儿家的羞怯,柔柔道:“你来啦。”

    水溶道:“嗯,皇上听闻宁柔公主已经几日未进食,甚是担忧,特命臣来劝上一劝。”

    他语气疏离,有着对皇家的恭敬,却唯独少了宁柔公主想要的柔情。

    “你是因为父皇的命令才来看我的?”

    宁柔公主眼角微红,眼眶渐渐湿润。

    水溶从小就入宫来做皇子的伴读,一来二去,自然就被宁柔遇上了,从不经意的偶遇,到后来的刻意邂逅,水溶对她从来都是恭敬如斯。

    水溶眉眼淡淡,平静无波道:“皇上心忧公主,还望公主保重凤体。”这句话算是肯定了宁柔公主的问话。

    宁柔红了鼻尖,鼻间也开始泛酸,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面前这个男子,对于她的窘态,他无动于衷。

    宁柔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万千情感,努力笑道:“算了,反正也从你嘴里听不到我想听的话,既然今日是父皇命你来的,那你就陪我用餐吧。”

    宁柔身边的贴身丫鬟绿竹看她终于要吃饭了,急忙出去让人备膳食进来。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有送食的丫鬟鱼贯而入,水溶与宁柔对坐,他倒了一杯茶,兀自浅饮,让绿竹给他拿了一本书来看,宁柔就在他面前进食。

    刚开始宁柔还注意着形象,后来见水溶也不在意她什么样,逐渐放开了姿态,也不再顾及淑女形象。

    她已经绝食了好几天,面前的美食对她的诱惑力自然非同寻常。

    宁柔吃得差不多了,绿竹就让下人端来了水和毛巾给宁柔漱口净手,同时也有其她宫女来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

    宁柔吃饱喝足后,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我跟北静王爷有话要说。”

    水溶似乎也不在意她这番举动为何,依旧盯着手中的书,有一搭没一搭地浅抿着茶水。

    丫鬟依言下去后,宁柔开口问:“王爷,难道我还没书好看?”

    水溶将书合起,抬起那双平静的眸子望向宁柔,“公主自是金娇玉贵,何必自降身份,与一本书来比较。”

    宁柔讪讪,这话倒让她不知如何回答了,她转了话头,“我听父皇说,当初他要给你赐婚,是你选的林姑娘?”

    “是。”水溶并不打算隐瞒,再次垂眸望向手中的书。

    宁柔心里有些酸酸的,“我听说林姑娘是前任巡盐御史林如海林大人的嫡女,林大人已经捐馆多年,林姑娘从小就寄居在贾府,虽说是亲戚,到底不如本家。王爷在朝中多年,怎不知世官女眷家族对于官场的裨益?”

    水溶似乎并不打算跟宁柔谈论这些,不答反问道:“公主可吃好了?”

    宁柔知道他不想回答,撇撇嘴,“你就会这样,不想说的就转移话题。”

    水溶起身,将书放置在一旁的小案上,“看来公主已经吃好了,本王也该离开了,请公主好好休息,保重凤体。”

    水溶欲要离去,却被宁柔从背后一把叫住,“水溶!你站住!”

    她快步追上水溶,绕到他身前,泪汪汪地看着水溶,不服输地问:“我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林姑娘?我从小就喜欢你,你一直都知道,可你也一直都视而不见,我宁柔公主就那么不招你待见吗?

    我琴棋书画到底是缺了哪样,或者是其他的才艺,只要你说我就去学,可你偏偏什么都不说,让我想努力也没个方向。以前你不成亲,我还沾沾自喜,骗着自己或许你心里有我,只是你不想与皇室沾边,但是如今你都要成亲了,我再也骗不了自己了,水溶,你真的有心吗?”

    宁柔眼泪汪汪的,控诉着水溶对她情意的视而不见,水溶的情绪却未因她此时的模样有所波动,扭头吩咐一旁的绿竹,“去给公主拿个帕子。”

    绿竹本来还在为宁柔不值,闻言只好上前掏出一方手帕递与宁柔,宁柔接过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复道:“你要是觉得我公主的身份不好,我可以不要这个身份。”

    “公主,请慎言!”水溶轻皱眉,“公主的身份,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公主自小被皇上太后宠着,若让他们知道了,不知会有多伤心,还请公主莫要再开这种玩笑!”

    宁柔知道水溶生气了,也不敢再说那种话,只拿红肿的眼睛看着水溶。

    水溶敛袖凝眉,“公主累了,请好好休息,臣告退。”

    车轿行在长长的宫道上,水溶脑海不时出现宁柔的那句“水溶,你真的有心吗?”

    心这东西,在这肮脏的官场,如何能守住一方净土。

    从他设局杀第一个人的时候,他的双手就已经不干净了,同时,心也被蒙了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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