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逞

    陆慎微摸清了吕崇的行踪,要么上朝,要么去钟山给新建的皇家宫观监工,或者去无忧馆享乐,回他吕家的大宅,他只出现在这四个地方,相当规律。江国原本有官员不得狎妓的规定,然而多年前战事一起,民生凋敝,登记在册的妓馆无不被课以重税,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闹出什么大事便放任自流了。

    可吕崇无论在哪儿,身边总跟着个长脸侍卫,跟得不近不远,保护吕崇是绰绰有余了,那个赌鬼自然也是死在了侍卫的刀下。

    而其中最有下手机会的只有无忧馆,吕崇没有让旁人围观的癖好,只要他进了无忧馆的闺房,就是侍卫离他最远的时候。吕崇也从不亏待这个侍卫,每次都会让他挑几个姑娘去玩儿,无一例外。

    提前收买个无忧馆的仆役并不是什么难事,刻意跟吕崇提起新编排的舞蹈必会让他留意舞姬,而鸨母是否会认出她这个假“女儿”根本不重要,他们碰面时箭已在弦,鸨母不会当场拆穿砸了自己的场子,而陆慎微也不打算来一出血溅当场的戏码,事后离开,无忧馆无事发生,此事也就揭过去了,吕崇会日渐衰弱,半月后内脏出血而亡,回天乏术,药石罔效。

    舞姬是刻意挑选的,体貌相似,扮起来更容易些,还是个嗜酒如命的舞姬,房间里的酒气可以掩盖毒药的气味。那日给她嗅闻的药膏只会让她昏睡,而给吕崇下的毒药,寻常人却必有损伤,陆慎微亲身上阵,她可没有拉个风尘中飘摇的弱女子当垫脚石的习惯。

    然而,陆慎微意料之外的是,那个突然闯入的黑衣人,银色面具掩去面容,不会是无忧馆的人,也不是那长脸侍卫,但恰好就坏了陆慎微的计划,事已败露,夜长梦多,只得当场割断了吕崇的脖子。

    “就为了给周氏报仇?”他饶有兴味地盯着她。

    “足下是见不得我行侠仗义?”陆慎微自然没有全盘托出,隐去了福善赌坊和抱香居的痕迹。

    “行侠仗义……”他一字一顿地复述了一遍,笑道:“姑娘没有说实话,至少,没有说全部的实话。”

    伤口未愈,那黑衣人的剑淬了剧毒,现下身上绵软无力,师父果然是对的,招惹什么不好,偏要招惹官府的人。陆慎微面对盘问早已有些不耐烦,若非此人稀里糊涂地救了她一命,现在哪里还能勉强耐着性子听他说道?然而这个救命恩人现在偏要拘着她追问吕崇之事,陆慎微心里盘算起来,得早早脱身才好。

    “吕崇的前任上司一个月前在钟山坠崖身亡,今夜他自己就被姑娘割喉……姑娘觉得,这会不会是巧合呢?”

    “公子……”陆慎微气息微弱,“那吕崇……”

    她声音原本就轻,此时更是微不可闻,那人凑到近前查看,陆慎微似是提了口气才将声音发出来:”你低一点。“

    对方原本是居高临下的模样,此时顺着她的话稍微俯身去辨她言语,陆慎微彷佛站不稳似的,左手轻轻攀住他的手臂,缓缓上滑轻拽着他,“公子如此关心吕崇的事情,却又不将我送官,小女子虽没什么见识,但也听闻……”

    陆慎微说着便将唇凑了上去,左手死死按住那人的脖子,不给他退缩的余地,因陆慎微动作突然,那人大概做梦也没想到,明明是自己在盘问对方,却盘问出这么一个古怪的吻来,准确地说,是对方蛮来生作的啃噬。

    陆慎微并未过多纠缠,甫一贴上便用力咬破了他的嘴唇,淡淡的血腥气在二人唇齿间流泻,吮吸了两口就立马将他放开,神色轻快,一副得逞的表情。

    “实在抱歉,公子如果想当场了结了我,恐怕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一定会让你在七日内来陪我做一对鬼夫妻,我也免了黄泉路上孤寂不是?”

    她这话说得倒是跟那吕崇差不多,果然天底下耍耍流氓做派时便是要加上这么一番暧昧言辞吗?

    此人定是与吕崇有些瓜葛,但也绝不是吕崇那边的人,出手帮周氏已经犯了抱香居的大忌,陆慎微不愿搅和到更大的事情里面去,“我与吕崇确无旧怨,至于公子的事情我也没有兴趣,不会干涉到你一丝一毫,还请公子放我走吧,三日后将解药奉上,定不会损伤公子身体。”

    那人已从最初的惊讶中恢复如常,手指轻轻擦了唇上的血,笑道:“陆慎微,你这点小伎俩,到底跟多少人使过?”

    陆慎微心头一惊,自己从未见过此人,对方如何知晓自己的姓名?

    “想不到美人竟然如此主动,在下也不吃亏。”他倒有几分得意,“回去不要说漏了嘴,免得你师父迁怒在下,是他的宝贝徒弟自己主动的,我可不想跟那个疯子打。”

    陆慎微自然是不会跟师父提起这桩事情,若是让师父知道自己杀了朝廷命官,怕不是自讨苦吃。

    等等——

    他认识师父?

    那人解了铁锁,”三日后我便到抱香居寻你,若你反悔……“他想了想,似在琢磨治她的法子,嘴角挂着一丝狡黠,“不如……杀了老金?”

    老金是抱香居的“护院”,是她最亲近的伙伴。

    “你放我走?”陆慎微回忆自己方才同他说过的话,“你问到了?”

    “怎么?你又舍不得我了?原本也没想杀你,我关心的问题,已经有答案了。”

    这句话倒是让陆慎微气结,但他这话暗藏深意,自己无非是告诉他刺杀吕崇是因为替周氏报仇,再无其他,陆慎微思来想去,这件事一定跟师父有关联。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陆慎微问道。

    “在下庄衍,庄周的庄,漫衍的衍。”

    他转身在案几上摸了一把,“凶器我收走了。”

    是那柄匕首,跟了她好多年,眼下二人互相钳制,陆慎微此时也没力气跟他争,只得作罢。

    出了地牢,陆慎微发现此处是一座荒废的宅院,杂草丛生,蛛网连结,庄衍早不见了踪影,天已大亮,陆慎微带着一串疑问返回了抱香居。

    因身上有伤,官府又在张榜寻凶,陆慎微窝在屋里修养,师父仍旧未归,她心存侥幸,日子过得无风无浪的,翻些市井流行的野史传说来看,实在无事就命人去捉两个知了玩儿。

    周氏倒是来拜访了一次,还带来了一则消息,说是官府在一条水沟里发现了刺杀吕崇的刺客尸体,传言二人间有些旧怨。吕崇身故,吕家便放了周氏,她如今是个自由人,但陆慎微避而不见,差人赠了她银钱,交代了让她寻个地方安稳度日,此事便算了结。

    三日之期已到,庄衍并没有如约而至,陆慎微心里却冒出几分担忧来。她涂在唇上的毒药自然是在关键时刻救命的,每次行动从不落下,此前行动顺利,这毒药毫无用处,破天荒有了第一个攻击对象,结果对方却不急于解毒,反而让陆慎微觉得奇怪。这毒药名叫“七日丧”,经血液侵扰心肺,前三日几乎没有症状,不易察觉,若解毒及时,便不会有损身体,但若过了头三日,此后再解毒也会留下后遗症,从此骑马登山都会憋喘,总之是个让人要么命短,要么气短的玩意儿。

    院中有一株高大的梧桐,是师父专门从城外移栽的,夏日庇荫最好不过了。夜里已经退凉,陆慎微将窗户支起,夜风从梧桐叶子间穿过,再溜进房中,带来一股草木清香。陆慎微反正睡不着,打开书房的暗门,挑了一排飞刺擦拭起来,这密室里都是她使过的兵器,但大多只用过一两次,跟她最久的还是那柄被庄衍拿走的匕首,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支兵器,也是那柄匕首帮她杀了第一个人。

    大概是用得久了,陆慎微总还是喜欢老物件儿,用起来最为顺手。其实那只是一柄普普通通的匕首,刀刃并没有削铁如泥的锋利,也非出自名家之手,连最初的刀柄也是旧得不能再旧的木头,可却让陆慎微觉得无比安全,曾经日日随身,不敢遗失。

    叉竿掉在地上,窗户落下的声音打扰了陆慎微的回忆。

    陆慎微听见声音的一瞬间已经握紧了手中的飞刺,警惕地留意身周,一股淡淡的血腥气袭扰鼻间,陆慎微反手将一支飞刺扔了出去,寒光一闪,却刺中了窗户棱子。

    “好俊的功夫!”他言辞恳切,不似作伪,但因轻松躲过了陆慎微的飞刺,显得他这句话格外虚伪起来。

    庄衍边给自己倒水边说道,一点客气样子也不装,“我要是你,就趁着吕崇过街的时候送他两根刺。”

    陆慎微不理会他的揶揄,径直问道:“你是凤凰阙的人?”

    他知道自己,知道师父,对吕崇的死颇有兴趣,还有那具“刺客”的尸体,让官府迅速结案的手,陆慎微心中的疑惑都指向了一个地方,那便是凤凰阙。

    传闻整个江国,属凤凰阙的消息最为灵通,对江国大小事务最是清楚,然而江湖上却极少有人见识过这个地方。

    江湖上各种探听消息的组织不少,无非都是做些消息流通的买卖,只要有人愿意买消息,自然有人愿意卖消息,买家省去了漫长又复杂的消息获取过程,以最省时省力的方法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而这世上也不乏诸多的卖家,这门生意自然能做得风生水起。然而凤凰阙名声在外,常人却难使唤凤凰阙的信使,那是非富即贵之人的特权。

    起初陆慎微觉得凤凰阙不过是徒有虚名,如果凤凰阙不面向平民百姓,又怎么知道它是真的有如传闻中那样如神明般凝视世间呢?江湖传闻总是越传越离谱,夸大言辞是常有的事,不必全信。

    然而庄衍似乎轻易地掌握了她和师父的某些来历,他们素来在市井中行事,明面上不过是个贩香料的罢了,从没被外人翻出什么底细来。

    传闻说,你若想知道什么别处打听不到的,只要奉上足够的酬金去凤凰阙便会有收获,而酬金的数额、形式、消息的传递交付都由凤凰阙决定,然而传闻里没说的是,凤凰阙到底在哪里?背后的掌舵之人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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