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的牙齿很小，嚼碎的蜡块细密，口腔的温度不足以让蜡块融化，固液交融，白蜡和口水混杂在一起，结块的蜡丝粘连在牙齿间。

    明天不饿，甚至可以说有些反胃。

    她按开电灯开关，反应迅速地后退，谢绝薇薇的好意，“我不饿，你留着吃吧。”

    脏兮兮的灯管闪烁了几下才连通光明，亮灯的一瞬间，数不清的小飞虫飞向灯管，密密麻麻嗡嗡作响。

    屋内的陈设十分简陋，一张破烂的沙发、一个矮小的茶几，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家具。

    明天仔细检查一遍客厅后才转身回到门廊。

    卫生间外墙的拐角遮挡住客厅昏暗的灯光，打开门，里面昏黑一片。

    墙面糊着白漆，大约是年久失修，墙壁已经格外斑驳，暴露出灰黑色的水泥，墙灰堆积在坑坑洼洼的窟窿里。

    发黄的马桶低矮陈旧，正对面是肮脏的洗手池，上面歪歪斜斜地放着两只掉毛的牙刷，台面边角处霉菌密布，黑黑青青的孢子蔓延肆虐。长方形的镜面正对着马桶上的毛巾架，铁架生锈污浊，毛巾开线线头外扯。

    旁边小小的花洒孔眼里黑黄一片，地面下水道纠缠着大团灰扑扑乱糟糟的长发。

    卫生条件堪忧。

    下水道滂臭，明天只打量了一眼就迅速退出。

    她关上卫生间房门，把那股深入骨髓的恶臭拦截在内，“薇薇，哪个是你的房间？”

    明天还以为专心吃饭的薇薇不会回答，毕竟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能正常交流的。

    她正准备一个一个直接推门看，薇薇突然冲过来，抓住靠近门口这边的卧室门把手，“不准！不准进……只有薇薇能进……”

    明天从善如流地松开手，走到内侧的卧室，开门进去。

    和客厅不同，卧室的装修倒是像模像样，米黄的壁纸和雪白的床单，干净整洁，与脏乱差的卫生间形成鲜明对比。

    铁门沉重，卧室没有窗户，关上门后密不透风，有些压抑阴沉。明天打开灯，壁灯吊在床头，暖红色的灯光洒在床铺上，无端弥漫出几分暧昧的气息。

    明天把脏兮兮的卫衣外套脱下，挽起袖子在屋里四处翻找检查。

    她在床头柜抽屉里发现了一张和门卫室一样的红纸，上面同样印着几条规则。

    1.按时吃药。

    2.确保抽屉里有白羊糖。

    3.灯光变绿时不要开门。

    4.住户不需要花匠和清洁工。

    5.如果敲门者没戴帽子，介绍他去隔壁。

    药在哪里？白羊糖是什么？

    明天在杂乱的抽屉里翻找，没有找到类似药的物品，只找出了一小盒白色绵羊形状的糖果，糖果只剩一颗，她检查一番后放回原位。

    灯光变绿是指客厅的灯还是卧室的灯？

    第四条规则的意思是会有花匠或清洁工来敲门，届时拒绝他们进入吗？他们不算是物业人员？

    明天压下心中的疑惑，记住规则后放下红纸，继续搜索其他物品。

    卧室另一侧放着一个木制的大衣柜，里面挂着的几乎全是白色连衣裙，看风格似乎和薇薇身上穿的那条有些类似。

    难道这是薇薇的衣帽间？

    明天一件件仔细检查衣服，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

    墙壁不隔音，敲门声隔着墙板传来，闷闷的。被敲响的不是404，且声音听着有一定距离，也不像是405，应该是卫衣男和西装男所在的406。

    四楼有六间房，明天所在的404在走廊尽头，406和401对门，都在楼梯隔壁，如果有人来四楼的话确实应该是最早被经过的。

    明天走出卧室，贴近房门侧耳倾听。

    寂静的走廊，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当啷作响，大概是有人在拿钥匙开门。

    男人的怒吼声响起，是西装男大文，他怒斥，“我们不需要打扫卫生，405的卫生更差，你走错了！”

    然而并没有用，听声音，406的房门被打开了，沉重拖沓的脚步声响起，“砰”地一声房门关闭，此后就是一阵死寂。

    ……

    明天站在门口耐心等待，大约五分钟后，外面突然传出惨叫声和哭喊声，像是杀猪一样，毛骨悚然、痛苦不堪。

    她的手搭在门把手上，有些想要出门看看情况，还没付诸行动，就被突然出现的薇薇一把抓住手腕制止。

    身为猫妖，明天的五感敏锐异常，此前却一点都没察觉到薇薇的靠近。

    “不，可以，出门。”

    她没啃蜡烛，说话不再那么含糊不清，但大概是由于往嗓子里塞入过多异物，声音有些沙哑干涩，“她，在工作，不要……去打扰。”

    薇薇的手很小很瘦，力气倒是很大，钳制在明天手腕上，要不是她妖力护体体质特殊，百分百会留下极深的指痕。

    之前薇薇一直疯疯癫癫，此刻她拉着明天回卧室，表情罕见地严肃认真，“不，要，开，门。”

    *

    这一夜，明天睡得极不安稳。

    她已经很久没再做梦，可能是游戏的刺激，她又回到了那个梦境。

    梦里，她在黑雾缭绕的森林里飞速奔跑，那个存在如影随形，她跑到哪里，祂就跟到哪里，死亡的阴影如蛆附骨，她完全无法摆脱。

    浑浑噩噩不知睡了多久，刺耳的尖叫声把明天吵醒。

    走廊上，405的房门大开着，里面空无一人，玩家们都聚集在406门口。

    明天还以为大文死了，拉上卫衣拉链快步走过去。

    然而并没有——活生生的大文正站在卫生间洗漱，看到她们都堵在门口，一脸不耐烦，“干什么？”

    明天挤进去，才明白她们在尖叫什么。

    大文还是昨天的大文，黑色短发，青色胡茬，没什么异常。

    让人惊奇的是他的衣着——他穿了一条雪白色吊带蕾丝裙，裸露在外的肌肉粗壮，抬手间腋毛浓密杂长。

    “你穿成这样做什么？”小谢皱着眉问他。

    “规则不是说保持露肤度吗？”大文一脸理所当然，转过头来问她们，“倒是你们，穿成这样不怕死啊？”

    在场众人——除了大文，都裹得非常紧密，只留了一张脸在外。

    昨天还穿着JK裙的清清今天换了条不合身的裤子，严谨的小谢甚至还用布条把半张脸都遮住，就连临时赶来的明天都践行了规则要求——她本身穿得就足够严实。

    “什么规则？”小谢问。

    李华从屋里探出头，一脸忧郁，“他非说看到的规则和我们不一样，我都跟他解释了，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啊！”

    在卫衣男李华的介绍下，几人才知道昨夜的经过。

    他们两人刚分配好房间各自进入休息，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李华谨遵规则本不想理会，就听到大文冲出卧室去和敲门的存在交谈，然后不知道怎么惹怒了那个东西，对方直接进门，之后屋里就响起了惨叫声。

    他以为大文必死无疑，在被窝里瑟瑟发抖了一整夜，天一亮就准备跑出来找众人抱团，没想到刚开门就看到大文在卫生间对着镜子梳妆打扮。

    是的没错，梳妆打扮。

    一个三十好几的中年男人，对着镜子掐着兰花指刷睫毛膏，嘟起满是胡茬的嘴巴涂口红。

    “他涂的还是死亡芭比粉啊！”

    李华喝完最后一口粥，愤愤不平，“死亡芭比粉啊！”

    口红色号根本不是重点好吗……

    清清咽下吐槽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开口，“那我们一会儿行动还带他吗？他这样好吓人啊。”

    此时几人已经聚集在二楼的公寓食堂吃早饭。

    早饭对明天来说是个新奇的体验，她向来昼伏夜出，但在危机四伏的副本里显然不能这样，为了保证能量供应，她也跟上了大部队来到食堂。

    大文没来吃饭，他说还要搞个发型，让她们几人先吃，他晚会儿再来。

    “看情况吧。”

    小谢思索，“系统不是发布了【奇怪的病人】任务吗？之前自我介绍的时候他有说自己是医生来着，带他去也能多个保障。”

    昨夜安姐介绍楼内工作内容的时候，一直装死的系统终于出声，给她们发布了进入游戏后第一个任务。

    【恭喜玩家触发主线任务[奇怪的病人]，红楼里最近出现了怪病，患者食欲异常，异食癖、大胃王、厌食症，作为医生兼住户，请帮安姐查出病灶吧。】

    “大文不是心理医生吗……”李华吐槽，“难不成这怪病还是心理病变导致的？”

    “多一个队友总比两眼摸瞎强吧。”小谢雷厉风行地做决定。

    不知不觉间，她们这群人已经形成了隐隐以小谢为领导的迹象。

    “哟，大家都吃起来了啊。”

    姗姗来迟的大文打断了她们的交谈，他穿着不知道在哪里摸出来的大码高跟鞋，扭着屁股摇曳生姿地朝她们这一桌走来。

    不知道是玩家们心存忧虑醒得太早，还是楼里的住户普遍起床较晚，不算小的食堂里只有她们几人。

    大文走去厨房窗口打饭，份量很大，连一直沉默的打饭大爷都忍不住出声提醒。

    “闺女，没必要吃这么多吧，浪费食物可是要挨罚的。”

    “我吃得完，人家快饿死啦。”

    大文撒娇，端着满满一餐盘食物来到玩家们所在的桌子。

    六个煮蛋、四个拳头大的肉包子、一大碗米粉，大文吃得狼吞虎咽，三两口就解决一个大肉包。

    连衣裙是贴身的，大文吃得肚子都鼓起来，饱胀的小腹撑得腰身处布料紧绷，劣质廉价的裙子马上就要开线撕裂。

    清清最先看不下去，“你明明吃饱了啊，吃不下就别吃了，剩下的我可以帮你解决。”

    “唔……我不撑啊。”

    大文埋在饭碗里的脑袋抬起来，嘴巴还在疯狂咀嚼，“我好饿啊，我快饿死了。”

    清清还想劝阻，被小谢制止，“那你快点吃，我们要去给住户看病了，一会儿先从401的桃子开始。”

    大文抬头点头，却猛然怔住。

    他的位置面对着食堂正门，其余几人的注意力本来都放在他身上，此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穿着拖地长袖长裙的安姐走了进来。

    大文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就暴起发疯，魔怔一般嚎叫着冲过去，肉包子也不吃了，嚼碎的淀粉混合肉沫顺着口水从嘴巴里滑落，他爬上餐桌跌跌撞撞地奔过去。

    大文对面坐的是卫衣男李华，要不是他躲得快，大文怕不是要从他头上踩过去。

    一路拖泥带水地冲到安姐身旁，大文抓住她的胳膊就要啃咬。

    几人一时反应不及，还是明天迅速闪身过去把安姐从大文手里解救下来，她一个手刀砍在大文后颈把他放倒在地。

    明天嫌弃地把大文扔在地上，拽了两张卫生纸擦手，问安姐，“做什么？”

    安姐抬手，其余几人不知道她什么意图，还以为她要攻击明天，急忙团团冲上来将她围住。

    速度最快的李华站位不着痕迹地把明天和安姐隔开，清清拉住明天把她往后拖，“安姐，是有什么事吗？”

    团队发言人小谢站在中间，暗含戒备地笑问安姐，“不好意思安姐，大文他昨晚没睡好有点发癫，您有什么事吗？”

    此刻玩家们都站在门口，背对着内部，在她们视野盲区的食堂屋顶——黄澄澄的黏液从四面八方流淌而来，在屋顶凝集，逐渐汇聚成一个体型庞大的胶质状黏液怪物。

    黏液怪逐渐向她们所在的方位靠近，蠕动着爬行的过程中，几滴黏液滴落，正好落在站位靠后的明天头上。

    明天似有所感地摸头，摸到一手黏腻的液体，她低头观察手心里的黄色液滴。

    “奇怪，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