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挥舞着触手朝明天袭来。

    其实如果放下青年，明天完全能够轻松逃走。

    但她这人向来执拗，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情，就必须得做，无论结局好或坏，她一定得亲自去看。

    明天捡起斩断的那截触手，上面青筋虬结，触感滞涩，不似章鱼腕足的滑腻，反而像是人类粗壮的血管。

    触手脱离了怪物后格外活跃，挣扎着缠住明天的手腕，暴露出并不平滑的切面，里面不是肌肉组织，而是棕黄一片的油脂。

    毕竟是肉球组合成的怪物，基本物质应该一样，都是恶心的油腻脂肪。

    等等，脂肪？

    明天伸手摸索身后青年的衣服，拽住衣领就要撕扯，被他仅有的右手摁住。

    “咳咳……你，做什么？”

    青年被她毫无征兆的举动吓到了，他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按住她的手。

    明天一脸莫名其妙，青年的这点力气对她来说简直是挠痒痒，她轻而易举地掰开他的手，从他衣服上撕下来一大截布料。

    “点火啊，不撕你难道撕我的吗？”

    青年穿着棉质的衬衫，大部分布料已经被鲜血浸透，明天特意选择了比较洁净干燥的上半部分，撕扯成一条一条，捆绑在触手上用打火机点燃。

    有了布料的引燃，触手很快就燃烧起来。噼里啪啦的油脂四溅，明天挥舞着触手朝怪物走去，火把威慑力十足，周围的怪物纷纷后退。

    明天拎着触手360度无死角恐吓四周围堵的肉球和怪物，慢慢挪动，终于退到小楼门前的台阶。

    大概这里真的是安全区，巨型怪物和肉球不甘心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徘徊，却不再前进一步。

    明天割开固定青年的抽绳，准备把他重新扛在肩上带进楼里时，一直沉默的青年突然开口，“谢谢你……但是我进不去的，就在这里把我放下吧。”

    借着小楼倾泄出的缕缕灯光，明天终于看清他的样貌。

    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青年面色格外苍白，他五官立体，眉眼却很柔和，精致的脆弱感和锐利的倔强感共存。他一半的上衣被她撕破，裸露出胸膛处白皙的皮肤，上面密布着斑驳的齿痕，血迹点点，有种凌虐凄惨的美感。

    “我被污染了，污染物是进不去的，我很快……会变得和它们一样……”

    青年声音极轻，每说几个字就要艰难地喘气，进气还没有出气多，仿佛下一秒心脏就要衰竭。

    明天抿唇看他，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清晰地写着“我不信”。

    青年似乎猜到了她会质疑，颤抖着用右手废力地抠开左肩的伤口给她看。

    本应裸露在外的肩胛骨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小肉芽，在骨骼间疯狂地蠕动着生长，腐蚀掉骨头滋生血肉。

    “杀了我吧……让我以…人类的方式死去……”青年轻轻扯了下明天的袖子，“谢谢你，祝你…好运……”

    这一番动作和话语耗尽了他所有的生命力，青年的呼吸戛然而止，胸膛处微弱的起伏也消失。

    明天沉默了片刻，拿出长甲，捅入他的心脏。

    鲜血溅了她一脸，她面无表情地抹去。

    这下好了，衣服脏了，脸也脏了。

    为什么人类的血液这么多？明明已经流淌了一路，却还能迸发出如此滚烫的温度？

    青年已经丧失活力，肩胛和膝盖的肉芽却还在增生，速度有所减慢，但确实仍未停止。

    明天捡起还在燃烧的触手，挤出油脂淋在青年的关节处，点火。

    就当是报复他弄脏自己的衣服，明天想，把他的衣服也弄脏，他就算是死也得记住他还欠她洗衣服没还。

    火焰熊熊燃烧，火花跳跃着，青年在火光中逐渐变得模糊，白皙脸庞一寸寸被烈火吞噬消融，像是精心堆砌的雪人在春日来临时融化。

    所以说，她最讨厌春天了。

    明天不再浪费时间，把触手和青年都抛在身后，头也不回地朝大门走去。

    尽人事，听天命，她已经做到了能做的所有，其余的都与她再无瓜葛。

    老式双开防盗门没有锁，明天推门走进去，屋内的白炽灯刺眼。大厅已经聚集了两男两女，随着明天的到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显而易见的，众人在看到一身鲜血模样狼狈的明天后变了脸色。

    【各位玩家，欢迎来到“旧梦”，这是一场生存游戏，你们的目标是遵守规则、完成任务，顺利通关的玩家才能重返现实。】

    突如其来的电子音中止了几人对明天暗含忌惮的打量。

    【为了游戏趣味性，神明会赠予玩家独特的礼物，天赋能力将在危机时刻解锁，友情提醒，能力与随身携带的物品有关哦～】

    这声音和在楼外通知明天激活【薛定谔的骰子】的电子音如出一辙。

    原来是与携带的物品有关吗？

    明天摸了摸兜里的几颗骰子，心下了然。

    没想到系统居然把她当时的情况判别为危机，判定方式这么主观吗？

    伴随着播报声，虚拟的游戏光屏出现在众人眼前。

    【“旧梦”游戏须知】

    1.遵守规则。

    2.牢记你的身份。

    3.扮演好你的角色。

    4.在游戏中死亡即为真正死亡。

    5.完成任务，没有价值的人将被抹杀。

    “砰——砰——砰”，还没来得及仔细研究，巨响从传达室内传出，有人在用力拍打玻璃。

    面容枯槁的青灰色鬼脸贴近玻璃，布满血丝的突出眼球死死盯着她们，恶意毫不掩饰。

    干瘦鬼手打开窗户，看穿着似乎是门卫，他——或许用“它”来形容更合适——眼球从眼眶脱离，根管一般向外延伸，贴近每一个人的脸阴测测地审视一番后才慢慢收回。

    “干什么来的？闲杂人等，不得入楼。”

    粗糙的嗓音像是有沙砾含在喉管，气流冲击使得沙砾碰撞，嘴巴黏连含糊不清。

    门卫嘴上警告着，眼神却止不住地往墙边瞄，明天注意到那里似乎贴着一张红纸，她迅速行动，在场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将红纸撕下来拿在手中。

    队友：……不是，你是闪电侠吗动作那么快？

    心里虽然吐槽，但看到明天拿到那张纸，众人都默契地靠近她。

    “各位住户，欢迎入住红楼，为保证公寓秩序，请自觉遵守以下规则……”

    1.公寓安保完善，请放心邻里，夜晚无需锁门。

    2.冬日天寒，公共场合请裹紧自己，减少皮肤裸露。

    3.部分住户夜间工作，夜晚请保持安静，不要打扰邻居。

    4.物业人员不定期上门检查，请不要拒绝，配合对方工作。

    5.红楼是一个有爱的大家庭，只存在欢声笑语，如听到哭声，请忽略。

    6.外人禁止入内，外人禁止入内，外人禁止入内，不明身份闯入者，格杀勿论！！！

    红纸黑字印刷的规则，最后一条的颜色却格外深，红到发黑，字迹像是下一秒就要流淌下来。

    玩家们心惊胆战，再抬头时更是目眦尽裂——门卫不知何时把头伸了过来——它的身体还在门卫室的窗户里。

    门卫很瘦，瘦骨嶙峋的脖子没有多余脂肪，布满老人斑的薄皮紧贴骨骼，肌肉筋脉扭曲旋转着拉伸脖颈凑在众人面前。

    一个胆子小的玩家当即被吓得高声尖叫。

    门卫油腻的灰白色短发粗硬，开口说话时腐臭味浓郁，黑黄色牙齿残缺不全，“你们是什么人？”

    游戏并没有提供背景故事，只说“扮演好自己的角色”，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信息。

    门卫还在咄咄逼人。

    盘发的精英女士正准备站出来回答，旁边楼梯上突然出现一个瘦高的女人。

    “你们终于来了。”

    女人态度熟稔，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穿着米色风衣，从头到脚只有脸裸露在外。

    看起来是引导npc，玩家们都松了一口气，明天却瞬间警觉——这个女人和刚刚她亲手杀死的青年长得一模一样。

    或许是察觉到明天毫不遮掩的目光，女人看了她一眼，诧异的神色一闪而过，隐藏得很好，却被紧盯她表情的明天捕捉到了。

    “我等了你们很久，怎么现在才来？”

    女人微微皱眉，语气有些埋怨，又转头朝门卫赔笑，“张叔，您别生气，这几个是王哥新找来的医生，也要住楼里，以后都是住户。”

    说着，女人招呼玩家们来门卫室窗前和张叔打招呼，“来，在张叔这儿认认脸，免得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

    没有人情愿靠近一看就不正常的门卫。

    精英女人最先行动，她态度自然，像是和普通小区保安打招呼一样，“张叔好啊，喊我小谢就行。”

    其他玩家有样学样。

    学生妹：“张叔好，我是清清。”

    卫衣男：“张叔好，我是李华。”

    西装男：“张叔好，我是大文。”

    所有玩家都介绍了自己，出于警惕，没有人用全名。

    “小明。”

    轮到明天，她微微点头，随口给自己起了个昵称。

    其余几人在卫衣男说自己是李华时就神色微妙，听到明天说自己叫小明时更是绷不住表情。

    “好了张叔，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带她们上去了，405、406的钥匙给我一下。”

    接过黄铜钥匙串，女人引领她们上楼。

    “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安姐，王哥应该有跟你们说过我吧？”

    昏暗的楼道狭窄，台阶高而陡，玩家们排成一列跟在安姐身后。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太冷，最近好几个姑娘都病了，你们负责给她们看病，就当抵消住宿费用了。”

    安姐把钥匙递给紧跟着她的小谢，“我们这边是两人一户，只剩两间空房了，你们五个人商量一下，多出来的那个去404跟薇薇住。”

    楼梯扶手在右侧，安姐右手搭在扶手上，向左转身伸出左手给小谢钥匙，指尖露出的皮肤白皙真切，不像是假肢。

    明天默默观察着，越看越觉得安姐和那个青年是同一人。

    既然都已经进了游戏，那么一切皆有可能。

    安姐边走边讲她们要履行的职责，很快就到了四楼，她把她们领到406门口嘱咐了几句后就匆匆离开。

    玩家们站在406门口面面相觑。

    西装男率先抓起406的钥匙，“男女肯定得分开住，我和李华一间。”

    李华轻轻摇头，歉意地看了一眼女生三人。

    “小谢姐姐，我和你住。”

    学生妹也迅速开口，五人之间迅速两两分好阵营，没有人直言让明天住404，但言外之意却显而易见。

    明天也不在乎这些，果断转身去了404，敲响两下房门后走进去。

    红楼公寓似乎都是两室一厅的格局，狭小方正的卫生间在门口右侧，左侧是两间卧室，门都紧闭着。

    客厅没有开灯，屋里一片昏暗，微弱的光线从门廊拐角处传来，明天循着光绕过卫生间。

    巨大的落地窗紧靠右墙，大小比例严重失调，与狭小老旧的屋子格格不入。

    清冽的月光从窗外投射进来，银白色闪亮得堪称怪异的光辉下，穿着白裙的娇小女人面朝着月亮跪得笔直。

    这应该就是安姐口中的“薇薇”了，明天走过去，在拐角的墙上找到电灯开关。

    她还没开灯，薇薇突然扭头，动作僵硬，目光呆滞无神，她的身体跪在原地，只有头和胳膊转了过来。

    薇薇面无血色，小巧尖细的下巴上下高频运动，嘴巴大口咀嚼着蜡烛。

    她手里捧着三根只剩一半的白蜡烛，烛芯还在燃烧着，蜡油滴了她满手。她站起身，机械地抬手，举着蜡烛就要往明天嘴里送。

    “你，也，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