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珩不信这里真是正经酒楼。

    “睿王门下的先生是周公子的哪位族亲？”

    来了。

    为迎接世子，周承将对答的大致内容也做了推演。问起他二叔这一环是重中之重。

    睿王门下奇人异士多矣，二叔在沂州小有名气，在其中却不够看。如若能得到世子青眼，不光是他们周家，连带二叔都能在睿王跟前狠狠长脸。

    “乃是我家中二叔，在沂州是出了名的精明能干。待我们这些小辈也十分亲厚。”周承谨慎答道。

    这个回答和预料相差无几，若是如此周承应该也在他二叔那里得知。他来沂州应该是他兄长的缘故，不该像旁人一般送美人来讨好他。

    谢知珩不悦地扫过边上的一群美人。算了，先谈正事。

    周承第一时间注意到他隐蔽的视线，他懂了。

    周承招呼芸香楼的姑娘们表演，他还不忘用言语粉饰：“谢公子一定要看看我们沂州的风土人情。”

    “不了，”谢知珩直切主题，“周公子，我此番为重修谢家宗祠而来。还是先同我说这沂州谢家的情况。”

    芸香楼的姑娘们是周承请来的，一听周承放话，立即动了起来，跳舞、抚琴、吹奏丝竹，世子的声音无情地被盖过。

    周承模糊的听见几个字眼，修宗祠、沂州谢家。

    “放心，这事就包在我身上。”

    周承自信道。

    谢知珩等了片刻，没等到他出言介绍。

    他想这个周承可能脑子不太行。

    谢知珩忍耐地看向歌舞。

    ——最好别让他再看见这种‘风土人情。’

    声起岸上楼，遥落案前。

    楚瑜合上话本，听人来报。

    “小姐，谢郎从迎客楼出来了。”

    采薇拿了几颗碎银子给她，让她退下。

    按理来说，这时候她应该建议小姐去见谢郎。但是……她看了一眼小姐手里的话本。

    得知谢郎动向之后，小姐就一直在看话本。

    小姐不会从这种东西里找勾搭郎君的方法的吧？

    “采薇，我们走。”

    楚瑜旋身时看向铜镜，镜中映出年轻女子的面容。年轻女子眉眼微压，鼻尖到丰润的唇，线条分明。

    凭楚家家业，以利诱之就足够让这些郎君心动。但涉及男女婚姻之事，总是得扯一层遮羞布。她已经把市面上的话本大致看了一遍，想要郎君动心很简单。

    第一，见上一面。

    第二，朝他一笑。

    这个时候话本里的书生就见之忘俗，倾心不已，小姐也对书生见之难忘。

    楚瑜选中回楚、谢两家的必经之路，一段人少、离两家近的巷道。又叫人将帕子挂到树上，准备齐全，只欠东风。

    谢知珩受不了莺歌燕舞，带着陈复直接起身离开。

    婉拒周家的马车，另聘一辆往谢家走。

    沿街传来叫卖声、交谈声、孩童的笑声，声音里掺着独特的乡音，和京城里各式各样夹杂着口音的官话不同。

    陈复掀开帘子，坐到前面跟车夫搭话。

    谢知珩靠在马车上，这架马车颠簸、缓慢，陈设只拿了材质粗糙的垫子做样子。背上传来了那种僵硬、不适，他闭了闭眼。

    车轱辘滚动的声音，和其他杂乱的声音仍在。

    思绪受其干扰，一会在想谢宝辰拿世子的名义做各种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何必这么刚直。一会想让他来修宗祠是爹娘早就准备好的借口，他用什么态度都没差。

    又想到，沂州谢家既然和侯府同宗同族，为什么会是如此境况。他在侯府中也不曾听人提起沂州本家的事……

    “公子，我们到了。”

    陈复率先跳下马车。

    马车停在巷道口，并不送到谢家门口。越是离这些大户近，需要租马车的越少，讲究却越多。车夫不想惹麻烦，更重要的是没加钱。

    陈复眼尖，一眼看见不远处杨树下的主仆两人。

    “公子……”他刚说两个字，就被谢知珩冷淡的面容吓退。

    陈复跟在后头走着。

    “两位？”

    出乎意料的，主仆两人先行叫住了他们。

    谢知珩眉间带着烦躁，他不惯在外人面前表露情绪，很快收敛，平静地朝说话的人看去。

    前头有两人，身量略高的那位大概是小姐，鬓间点缀着简单而不失华贵的珠钗，青丝如瀑，长发垂置腰间，发端即是衣带上束着的彩绦，穗子和发丝交叠。

    谢知珩因此看到她的手腕处。

    一身雪青衣裙，衣料和花纹他不认识，两端衣袖明显和京城贵女的衣裳不同，做窄了袖子。雪一般的衣带束腰，秀丽中带着英气。

    他对上女子的眼睛，澄明剔透如一汪静水。

    沉静的连他压抑的烦躁也被吞没。

    谢知珩眼眸乌沉，似古井无波，胸膛里跳动的声音却在那一刹那清晰可闻，有力地一跳。

    楚瑜说出准备好的下一句话：“可否帮忙取个帕子。”

    谢知珩这才注意到树上挂着一张软帕，位置很是刁钻，再矮一点这位姑娘说不定就能够到了。

    他短暂的沉默被陈复理解为公子还是心情不好。

    眼前两位无辜的漂亮姑娘何必平白受公子冷脸。

    陈复走到谢知珩身前，大义凛然道：“公子，让我来。”

    谢知珩看到他双眼发亮，时不时朝两位姑娘瞥去的样子。该相信他是真心想帮他这个公子吗。

    谢知珩看了陈复几眼，好心地没有戳破那位小姐似乎还要高出他一点，给陈复让了路。

    他一让，采薇有点急了。

    采薇扯了扯楚瑜的衣摆，楚瑜侧头。

    “小姐，人不对。万一他要是拿到帕子怎么办？”

    楚瑜亦低声道：“不妨事，我都够不到。”

    “万一他一蹦三尺高呢？”

    楚瑜：“那怎么可……万一发生了，也没事。”

    她找上门女婿可不打算给人留下话柄，但和郎君们交心难免要送点帕子荷包之类的。这些贴身之物要是到了他人手里可就不好说了，还好她提前做了准备。

    现在楚家上下用的帕子和荷包都是一个样，连上了年纪的银发老婆子用的都是绣有楚字的软帕。

    她们的目光落在陈复身上。

    陈复觉得肩上骤然沉重，脚下飘飘然。有公子珠玉在前，他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表现。

    走到树下，他抬头看向帕子。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高。

    跳起来有伤风度。

    陈复能屈能伸，他转头道：“公子，就是这个位置。”

    谢知珩走过去，取下帕子，递给陈复：“还给那位姑娘。”

    陈复瞅他，那姑娘现在心都在公子身上……

    帕子递过去，楚瑜亲自接的。

    “多谢郎君，也多谢你家公子。”她声音温和，道谢时眼睛看了过来。真的在谢他，没有因为他是下人而忽视。

    陈复按捺着激动，回到谢知珩身边。

    楚瑜看着他们，进行下一步计划。

    谢知珩觉得她这一笑来的莫名其妙，谢都谢过了还要怎么样。

    楚瑜也疑惑，他不该上前来问姓名？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她再次朝他一笑。

    他身边的陈复也跟着扯出笑容，陈复拿胳膊肘别了一下谢知珩。

    谢知珩看了他一眼，眼神若有所思地看过去。

    这条路通向谢、楚两家，谢家无人，想来这两人是楚家之人。如果能得到她们的信任倒是个不错的破局之法。

    谢知珩在陈复期待的眼神下上前：“两位姑娘可是来自楚家？”

    采薇心知该她开口，道：“不错，我家小姐乃楚家大小姐。不知公子姓名为何？”

    戏台子上就是这么演的，接下就是互通才子佳人互通姓名，互诉衷肠。

    她和对面的陈复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里了然的光。

    “正好。”

    谢知珩道：“不知楚姑娘对谢家的情况知道多少，还请不吝赐教。”

    陈复缓缓地看向自家公子。

    “公子对谢家感兴趣，我自然知无不言。”

    听到这句回答，采薇也缓缓看向自家小姐。

    楚瑜知道谢郎问话的意思，但明面上的两人还是第一回见。她多问一句：“恕我多言，公子问这些是为了什么？”

    “在下谢知珩，自京城来。奉上命重修谢家宗祠。”

    楚瑜点头，脸色渐渐认真：“谢郎有此问，想来是已经知道谢家在当初洪水时的事。我不赘述，只说谢家如今的情况。无主事人之后，谢家由侥幸留得性命的忠仆，谢平管着宅子。”

    “庄子由原先的老庄头管着，老庄头过世后就由他长子接管。商铺……”

    采薇大胆地拧了一把她，瞪圆了眼睛。

    小姐，你还记得是来做什么的吗？

    楚瑜疼得回神，她委屈地瞥了一下采薇。

    谢家在那场要了无数人性命的洪水面前，举全族之力，救下大半个沂州的人。说到这个话题，她很难不认真。

    她止住话头，低咳一声：“对不住，谢公子。我该回去了。若是谢公子还有疑问，报上名号上楚家便是。”

    谢知珩后知后觉想起来，楚姑娘身为女子在这种地方和他交谈的确不便。

    “无妨，楚姑娘能告诉我这些已经令我受益颇多。”不像那个周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