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复只知道谢家的院子看起来很可怕。他默默朝谢知珩靠了靠，提议道：“公子，要不我们换个地方住？”
“为何？”
陈复犹豫地看向眼前的院落。
风声低呜，这个没有人气的空院透出几分诡异。
陈复委婉道：“公子不觉得这里很诡异吗？”
谢知珩看着面前这个就比他矮半个头的青年，陷入了沉默。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就住这。”
想了想，他又道：“害怕的话，可以让那两个孩子也住过来。”
“那不行，万一他们碰坏东西这么办？公子的东西可都是金贵物件。”
谢知珩叹了口气。
他不急着交待其他事，整好床铺被褥。他才道：“取二十两银子，我去请谢伯捎带做个饭菜。”
陈复急道：“那公子我做什么？”
“你拿一吊钱去周围问问。”
谢知珩声音平缓，谢家本家的人少了，依附谢家的人却不少。
这些人有些只是正好姓谢，有些是上头的人为表赞赏给的姓氏。还有其余在谢家底下的庄子田地干活的人。
还住在宅子里的这些人和谢家关系密切，在底下的人面前能说得上话。正是他现在所缺。
陈复观察他的脸色，脑海中隐隐浮现一个想法：“公子，修宗祠是不是会很难？”
谢知珩没有回答。
屋内的窗户开着，这是他们清理内室散灰尘用的，光从外头照进来，空气中未散的尘土形状分明。
陈复取了钱，没忍住抱怨道：“我以为侯爷侯夫人是让公子来避一段时间。没成想他们真打算让公子遭罪。”他说完就跑。
谢知珩来不及做点什么，拿起桌上的钱袋，朝外走去。
他还了信，谢平也应下饭菜之事，只是态度依旧不冷不热。这让他掐灭原本想套话的心思。
陈复绕了一圈回来，手里还提着那一吊钱。
他露出沮丧的表情，像霜打的茄子。咬牙切齿地说：“公子，这些人简直大不敬。”
谢知珩静静看着，半晌开口：“走吧，有人在等我们。”
陈复神情戒备：“这又是谁？”
“睿王殿下的门客中有沂州周家人，他嘱托了家人全力协助我们。适才门房就说周家派人来访。”
“王爷的人？”陈复眼前一亮，“那妥了。”
他喜滋滋地走出一段路，停下脚步。
“公子，那他岂不是知道你的身份？万一他说出去……”
“所以才更要去见一面。”
周家来了一个青衣管事，还带来一架华盖马车衬得本来就陈旧的谢府破破烂烂。
来之前周家公子说接的是京城谢家来的贵人。
青衣管事瞅着谢府的样子，曾经还要更胜隔壁楚家一筹的地方，里面只剩下和他一样的下人。京城里的谢家人倒是过得舒服，这贵人肯定也是一个凉薄的人。
门开之后，走出一位极为俊秀的郎君，衣袍上似有流光闪过，举手投足带着大家风范。边上的小厮也穿着昂贵的衣料。
青衣管事恭敬地请人上马车。
他们前脚刚走，楚家的管事后脚回到府上。
一路赶到碧湘阁。
碧湘阁是楚家最大也最华贵的院落，从前谢夫人住着，现在是大小姐住在这。楚家的各项事务都要叫碧湘阁点头。
里头特意腾了间屋子办事用，中间摆着四四方方的羊角端炉，谢夫人最后的一段日子不喜闻到香味。如今端炉摆着，也并未点香，只在四周小案上摆着佛手。
坐在沉木书案前的楚瑜抬眼看她：“打探回来了？”
“小姐猜的不错，谢郎是从京城谢家来的。奉命来修宗祠，只有他和小厮两人。谢家的态度小姐你也明白，从头到尾谢郎都没生过气。”
潘姑姑不会给她找不靠谱的人，这点楚瑜不觉得意外。
“问过谢家人，我在门口等了一会。远远看了谢郎一眼，长得可真是天仙下凡。”
天仙下凡的男人，噫~
楚瑜看着她道：“往下说。”
“谢郎带着小厮上了周家的马车，看方向是桥东街。前头听周家在迎客楼订了位置，应该就是请谢郎的。”
楚瑜挪动镇纸压住写好的纸：“周大顺请谢郎做什么？”
迎客楼。
周承一早在这等着，他二叔在京城给睿王做门客。前些天来了信，说是定远候世子来沂州。
若说睿王是京城的王爷，那定远侯世子就是这沂州的王爷。
他心潮澎湃，但好歹是出生书香世家不至于太过失态。
周承叫人新做了一身衣裳，螺青薄衫，缥碧衣带，风过带起衣裾，浑似一个翩翩雅士。他站在迎客楼门前等着，脸上不见急色，端静从容。
他有此表现，心中也是真的胸有成竹。
二叔在信中特意提到世子是流连烟花柳巷被参，这他可太懂了。
这些纨绔子弟，来沂州不过是换个继续。他提前把芸香楼的姑娘们叫过来，换个地方换个名头，就不算烟花柳巷。
到时候世子一定会很满意。
马车缓缓驶入桥东街，人声嘈杂。
陈复坐在前头，后厢的软帘被风拂开——车马候柳，船筏待萍。云飞鱼跃人如流。和京城乌压压的一片人，热闹过了头的样子截然不同。
两人到了迎客楼。
周承快步走上前，施以一礼。口中道：“见过世——”
“不必如此称呼。”谢知珩拦住他。
周承懂了。
这个世子比他想得还谨慎，不以世子身份行走，才让御史抓不到把柄。还是京城的人花花肠子多。
周承给了他一个尽在不言中的眼神，顺势改口：“谢公子，我懂。”
眼神交流让谢知珩表露出些许惊讶，这才第一回见。周公子就明白他不希望身份暴露的事。睿王的那位门客主要是干实事，他还以为周家人不善交际。
“谢公子，楼上请。”
谢知珩跟着他上楼，这家和京城里的大酒楼类似，楼下有大堂供普通食客，收入大头还是楼上尤其是临窗的雅间，各家按桌订的酒菜。
雅间内有桌案、软榻，同一般富贵人家的室内陈设差不多。白玉小香炉放在云松盆景旁边，烟气氤氲，飘然若仙。
只是味道有点……奇怪。
他在香道上造诣不深，虽不能分辨的一清二楚。常见的香也都见过，这味道显然不在此列。
按理来说这种雅间多为富贵人家所设，多选上品的沉香、檀香、蓬莱香，香味不浓不淡，不能闻者少见，也不显得失了身份。
等门一关上，屏退左右。
周承郑重行了一礼：“鄙人周承，见过世子爷。”
“周公子无需多礼，在沂州只当我是谢公子即可。”谢知珩扶起他，话语自然诚挚，动作也不见一丝勉强。
周承接到信以来的紧绷消散大半，世子身份远高于他，没必要在他面前装模做样。这副礼贤下士的姿态也自然为之。
但……他想起世子被参的理由。
可能权贵总是有点毛病，比起贪赃枉法、欺男霸女。世子只是好色而已。
“多谢世子。世子一路赶来辛苦了。我这就让人上菜。”
谢知珩提醒道：“周公子，称呼？”
周承一拍脑袋：“对，谢公子。”
“日后在他人面前，也望周公子替我遮掩一二。”
“那是自然，谢公子客气了。”
解决了身份的事，谢知珩问道：“这屋子里的香是？”
他居然一下子就闻出这屋子里的香不对。
周承心生佩服，难怪世子会被参。
这屋里的香还能是什么香，当然是他高价购入的鹅梨帐中香。
周承露出你懂我懂的眼神。
……？
看来我该明白这个眼神。
谢知珩无比自然的接道：“这是沂州的……”产的香？特色？还是惯例？
周承没有如他预想的介绍起来，而是意味深长地一笑：“谢公子知道就好。”
看来我又明白了？
谢知珩不动声色，朝其他地方看去。
这间雅间还连着一间房，房门半掩，透过缝隙能够看见里面有——好大一张床？
他直言：“周公子，那间屋子做什么用的？”
周承正色，世子终于忍不住露出他的另一面。
装什么眼瞎呢？
周承表面配合道：“世子放心，这是我们沂州的特色。”
沂州的特色是床？
谢知珩微笑。
说话间，一群女子婷婷袅袅地走进来。带来阵阵脂粉香气，细腻纤长的手托着木案，将饭菜一一摆上桌。
光看着这群美人就是享受，周承边叹边朝谢知珩看去。
谢知珩盯着自己的衣袖，这群人看上去把菜摆好了。实际上动作很不老实，还时不时拿他的衣袖擦手。
这件衣服不能要了，拿去典当应该能值不少钱。典当来的钱就给谢家人缓解生计。
周承没从他脸上看到想要的反应，试探道：“谢公子，你觉得如何？”
谢知珩微笑。
能怎么样？
空中还有未散的脂粉味，一时盖过了食物的香气。闻起来很不舒服。
得到世子认可的笑，本来应该是件高兴的事。周承的心中突兀地升起忐忑。
“周公子精心准备了一桌菜，吃不完实在浪费。不如将我那长随也叫进来。”谢知珩提议道。
还要叫长随一起来？
周承一下子释然了。
也是，世子在京城什么没见过。一般的已经无法令他侧目，还是得玩得花一点。佩服佩服。
周承笑容灿烂：“当然可以。”
陈复在另一间雅间，好酒好菜招待着。他一脸疑惑被叫出去。
他到世子身边：“公子怎么了？”
谢知珩让他附耳过来：“这家酒楼其实是花楼？”
陈复觉得世子这句话莫名其妙，摇头否认。
谢知珩又问：“你在的雅间也和这里一样吗？”
陈复粗略一扫四周，低声应道：“差不多啊。”
“你认真看。”
陈复认真看了，这间雅间还有一间屋子，可能是要招待世子，订了更好的。还有边上站着的美人，这周家还挺用心，端盘子都找漂亮的。
“没区别啊，公子。”
谢知珩看着面前的陈复，再度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