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火

    应阿京抬抬下巴,大步流星踏进大殿。

    天仙散花,轻歌曼舞,鼓乐齐鸣,杯盘狼藉。各大天王红光满面,醉眼朦胧,只见大殿门口有一抹赤色。

    天王伸直脖子往前眯眼看,看了半天才瞅清楚,那人头上长着一对白莹犄角,“少司命,少司命哪去了?”

    跪在他脚下的小仙连忙磕头:“少司命在浑仪台,她说天王自个看着办就成。”

    天王们互相对视,交流眼色,打量台阶下的龙女,眼神里带着鄙夷,“重溟十王就败给这么一个黄毛丫头?早知十王弱成这样,我们就把重溟界一同收复神界。”

    长得肥头大耳的天王第一个站出来,指着应阿京高高在上道:“苍龙小儿,我等天王封你为碧潭小仙,就守着你那寻仙乡,还不快快上前跪拜献恩。”

    应阿京没答话,少年拿着刀挡在她面前,张口就喷那个猪头:“跟谁说话呢?你们这群无毛两脚兽,一个个肥肠满脑长得跟猪似的,还封赏碧渊玉龙,你们也配!真不要脸。”

    “哪来的鳞虫叉出去。”天王气得跳脚,扛起刀要砍骊龙,少年怒吼一声,不甘示弱上前与天王拼刀,

    应阿京不发一言,手执仙剑。晃眼间时空凝滞,所有人都动作停止,应阿京身法奇诡,根本无法用肉眼捕捉她的行动痕迹。众天王只能在她抹了他们的脖子时才察觉眼前晃过红色,仙剑剑光贯穿他们的胸膛。

    白光掠过骊龙耳畔青丝,少年此生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强者是何种模样,应阿京的身影至此永远刻在他的记忆里。

    在应阿京眼里,神族残党不过是苟延残喘的渣滓罢了。可在常世的人族看来,神族的威严就是不可逾越的高山,如今神族彻底湮灭在碧渊玉龙的剑下,彻底击碎隐匿在人群中的妄想复辟神族的人的美梦。

    经历百年风雨,人族渐渐明白神族不是不可战胜,天地终归属于人族。

    神殿尸横遍地,鲜血沾上她的衣摆,应阿京踢开软烂的肉块,一步步走上神座。

    掌心浮现符篆发出耀眼的光芒,她不稀罕这个神座,指尖飞出点点萤火,点燃华丽的纱幔,焚烧着奢靡的繁华。

    一弹指顷火海吞噬神殿,尸体被烈火烧焦化作齑粉。

    少年呆呆地看着从火中朝他走来的龙女,她额头上那对犄角似乎又变大一寸,眉心一点红染上半分金色。

    他眸子里闪烁着光点,心道:“她真的好强。”

    应阿京撑起青伞与他擦身而过,他犹如飞蛾扑火执着地跟在她身后,骊龙微微抬起手去追逐。哪怕知道眼前人高不可及,哪怕他神魂震颤,识海里的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一次不要再后悔了。”

    骊龙在心里反驳那个声音:“我从不后悔。”

    神殿再往上就是浑仪台,少司命在哪里已经恭候多时,趁火海还没燃尽她的灵魂,她想见见这位苏生的神明。

    应阿京站在长阶下,微微昂起头,“你就是少司命?”

    少司命紫衣翩跹,莞尔一笑:“少司命,见过碧渊尊主。”

    “你为何要帮我?”应阿京的伞往后倾斜,眉心一点赤金,让人移不开视线。

    “天命已定,众望所归。”少司命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她能亲眼见证苍龙七宿归位,已经再无所求,“我也只是完成自己的使命罢了。”

    若有来世,她真想早点见到应阿京。可惜她的神魂将生生世世镇压神族怨气在此地,尊奉娲皇的意志护佑人族万万年,事到如此她也心满意足。

    应阿京看见她眼中含着悲悯,心脏竟然狠狠揪了一下,似乎在很久以前,那位创世神也曾这么看着自己。

    “你的出现或许是新的转机,从今往后我就把人间交给你了,闻天语。”

    身着白袍的神女跪在娲皇的身前,只见娲皇的指尖在她的眉心一点,大地之气源源不断地注入神女的识海。

    “此乃万万民之天下,你当谨记使命护佑三千界。”

    神女双手接过代表娲皇的神杖,转过身来面朝新生的人族,天之四灵立在祭台的两侧注视着她们。

    她往前一步,举起蛇形神杖:“万物有灵,福泽大地。”

    娲皇化作璀璨的星光与天地归一,她的神力把千万亡魂注入泥人里,人族再次诞生于世。

    她徒然丢下青伞,疾步登上台去伸手去抓那道消逝的残影,应阿京扑倒在地,“少司命!不要......”不要再留她在这个世界,这一次是真正的道别。

    心里仿佛一脚踏空,孤独与迷茫充斥她的身体,从骨头里弥漫出的疼痛让她蜷缩在原地,一颗木心生根发芽。

    少司命把属于那秧的记忆完完整整还给了她,应阿京与那秧彻底成为一个人。

    .

    骊龙穿过火海,他焦急地寻找她的身影,可惜只见满天萤火虫。应阿京已经离开了,骊龙心情有些失落,只好跳入海中回到九重之渊。

    他总是盼着应阿京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骊龙无法到达寻仙乡追寻那个梦中人。

    灵山被烧,浑仪损毁。常世与重溟的通道打开了一道裂隙,重溟界的龙族挤破头地往常世窜,无一例外被人族打回老家。

    骊龙离开巢穴趁着人龙交锋越过裂隙来到人世间,骊龙知道应阿京一定会去人间,他想要找到她。

    .

    应阿京来到人世,人皇打着她的名号修建龙女庙,前几十年香火旺盛,后几十年寥寥无人。她替先民报了仇,却失去了一切,那些关于神族人族的故事变成神话传说。

    她就坐在某个山间小庙屋檐之上,看遍人间百态,朝代更迭,战火不会因为神族湮灭而停止。

    她终于明白历泽为何守在寻仙乡对人间的灾祸充耳不闻。在历泽生活的那个上古时期,神族之战与人族之战并无不同,只要存在欲望那么战争就不可能真正的消失。

    应阿京身负神力却也无法阻止战争,她能做的就只是保护流离失所的人族不会遭受二次伤害,人皇知晓她的存在并且派遣大臣来邀请她成为一个国度的守护神。

    应阿京拒绝人皇,遭到近百年的追杀,每次她捏着那些死侍的脖颈,她眼底总是不忍。哪怕她放过这些人,他们也会被人皇屠杀。她渐渐怀疑起自己存在的意义,这个世界仿佛在排斥一个不该存在的神。

    哪怕没有应阿京世界也会按照原本的规律去运行,人皇们忌惮她的神力,十几代人族都在为了压制她而拼命研究杀伤力极大的武器。为了把她这个假想敌彻底杀死,人皇砸了她的庙宇,把她的故事扭曲编排出一些风月故事,明明一切的开端都是人皇建立的庙宇,如今又被后代推翻。

    人族的时代总是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妖族灵族大隐于市与人族杂居,灵气稀薄让各界互不打扰。

    应阿京有时很怀念那些逝去的人,想着要是他们看到百年后的短暂和平,应该会感到欣慰吧。就算那只是短短百年的海晏河清,那也是曾经的可望不可及。

    她走遍大江南北终于走到逍遥山,山主是一个叫无言的姑娘。所谓的逍遥山不过是用来躲避战乱的,只有几十间茅草屋和贫瘠的田地,那里收留很多流浪儿。

    无言也算是半个修行者,她教会这些孩子如何谋生,偶尔会教个一招半式给他们防身用,一辈子都未成亲,她把这些孤儿当做自己的孩子,把他们养大成人,看着他们下山入世。

    应阿京也曾被她当做流离失所的人收留在逍遥门,她不解“逍遥”二字,便询问无言:“山主,何为逍遥?”

    “逍遥,出自圣人之言。我私以为像我这般活一辈子就是‘逍遥’罢了。”无言脸上的笑容憨态可掬,眼睛眼睛深邃明亮。

    八十九岁的无言就寿终正寝,应阿京将她葬在逍遥门后山,那些受无言恩惠的孤儿跪在她的坟前。

    应阿京看着那些大小孩子,终究还是于心不忍,选择留下来继续做无言做过的事。她无法教授他们圣贤道理,只能去找当代圣贤之人来教导他们。

    她顶着无言的名号,建起了逍遥门专门收留那些老弱妇孺。应阿京这个名字也尘封在溪流大海,无言成为逍遥门掌门的专属称谓。

    应阿京也开启了每隔五六十年就死遁的生活,外表也同人族一样衰老。她融入到人族之中,直到百年后重溟界再次诞生王族,把掌门之位交给其他人,自己则奔赴重溟去斩杀新王。

    重游故地,她望着碧灵海上扬帆起航的商船,恍若隔世这里早就建起繁华城邦。她跃身潜入海底深渊,再次踏进了寻仙乡。

    白玉京一尘不变,某人坐在岸上垂钓。她从水里探出身来,惊跑了快要上钩的鱼群。

    青丝湿漉漉贴在双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朝他看去,“你怎么还没死?”

    历泽收起鱼竿,伸手拿起钩子,颔首躬身换饵料:“我死了谁守着这里,你守?”

    “当我没问。”她爬上岸抖了抖身上的水,扭干潮湿的衣袖就准备走,紧接着被历泽喊住:“新王尚且年幼,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你再多说两句,我连你一块杀。”应阿京眼神冰冷,历泽总觉得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她背对着他,“当年你纵容启旻祀也是这么优柔寡断吗?还是你想说你逼不得已,无力反抗?”

    历泽沉默不语,手指死死捏紧鱼竿,只听他道:“这不一样。”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毫不客气地讥讽他。

    “应阿京。”他打断她。

    应阿京释然地笑了一声:“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她。我不管闻天语在盘算什么,你在其中又起什么作用,我都会履行她的意志平衡天道,毕竟这是她给我重生的机会。只是我觉得哪怕不再为人,也不应该坐视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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