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迷途，凡间称之为不可知之地，只有天资超常之人才能到达的地方，亦是走火入魔之人的归寂之所。

    多年前，佘玄清曾与同门师兄到达过那里，并且抹杀了关于师兄的一切。他从未跟人提起过，哪怕是自己的师傅也未曾察觉。启旻祀答应，只要他替他寻找到合适的宿主，就能让他最憎恨的大师兄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

    如今他必须兑现承诺，佘玄清并非好人，一直在找机会反杀这个龙畜，好不容易榜上应阿京，他怎么可能逆来顺受。

    “圣主，应阿京并非等闲之辈，我与她虽谈不上熟悉，但若我性情大变，她定会起疑心。到时她再次斩杀这具龙躯，岂不得不偿失。”

    “喔，说的在理。”不能让魇中境的应阿京察觉到，她虽然只是到一道神识却也是高于启旻祀的存在。

    佘玄清见他态度有松动，连忙加上一句：“我虽算不得功力大成，但那只骊龙身上似乎继承了历泽的神力，圣主不如先暂用他的躯体。”

    谁料启旻祀像是被戳到什么痛楚，爪子深挖进他的锁骨，佘玄清失声大叫。启旻祀爪子扭着他的骨头，眯起眼睛：“用得着你来提醒吗？”

    原来启旻祀无法夺舍骊龙？佘玄清疼得上气不接下气，勉强扯起嘴角，他也不是那么的无所不能。

    “你继续待在应阿京身边务必取得她的信任，蚊子再小也是肉，她残留的这份神力我就笑纳了。”

    霎时黑气从佘玄清口鼻溢出，启旻祀离开，他重新控制了自己的身体。他趴跪在地上低声哭泣，双手握拳捶地，肩膀洇出鲜血，他颤抖着嘴唇在心里呐喊：“我不服，我不服！”

    他绝对不会再被启旻祀玩弄在鼓掌之中，不知何时骊龙已经不知去向，佘玄清在脑海挣扎，这个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他可以找到办法把骊龙献祭给启旻祀，然后自己再把启旻祀弄死。

    说不定应阿京还要感谢他帮了她一个大忙，拿这个去投诚恐怕会事半功倍，碧渊玉龙彼此厌恶，更何况是历泽的分身。

    在佘玄清的认知里，历泽背叛龙族而身为龙族至尊的应阿京理应厌恶他，从她对骊龙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她对骊龙有一种莫名的厌恶。

    哪怕他只是一个分身，那也是历泽意识的一部分。

    最怕的就是以己度人，佘玄清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位大名鼎鼎的龙女，并不会完全屈服于龙族的本能。

    她比起像龙族更像是一个陷入自我纠结的寻常人，她有身为的龙族的暴戾冲动，也会同人族一样的瞻前顾后，权衡利弊。

    只要她想，人间的皇权顷刻间就能灰飞烟灭，可应阿京却选择去与人皇谈判，以人族的方式去解决这一场闹剧。

    在很多年以前，她不是没有杀过那些刺杀她的人族，治标不治本，人死了畏惧愈发强烈。更多的人族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明面上敬畏龙女，暗地里防备追杀。

    人族明知力量悬殊却前仆后继想办法去战胜这个不可能战胜的龙女，人族骨子里对神族的憎恶一代代传承下去，不能有超越人族的种族出现，如若出现必然绞杀。

    应阿京比谁都憎恶神族与龙族，如果真的可以她宁愿重生为人族。正因为知道如今短暂的和平来之不易，她才选择温和的方式去对待对她充满恶意的人族。

    一世为人，世世为人，她终归不是屈从于本能的野兽，不被人族认可，更不被自己认可。

    她闯入皇宫拿着剑架在大昱天子的脖子，大昱天子戎马半生从未被人这般威胁。

    “我瞧着你也是一代枭雄，养虎为患的道理无需我多说，自古以来灯下黑，妙音派中饱私囊，你熟视无睹放任其还要妖言惑众，身为人皇不赈灾反让百姓遭其诓骗，你说你该不该死？”

    大昱天子：“龙女息怒，我也是刚知道妙音派欺上瞒下，我定惩戒这群欺世盗名之辈。”

    “也好。归根究底还是你们忌惮我之神力，与其对立倒不如一拍即合。以后我就住在螭吻塔，好吃好喝的供着，我就保人族基业千秋不败。”

    大昱天子两鬓斑白，听到她这么说瞪大眼珠。

    她紧接着道：“若你昏庸无能，我大可另立新主。若你福泽百姓，我可保风调雨顺。”

    “若龙女所言非虚，我愿拿性命换天降甘霖，此后将奉龙女为圣祖。”

    应阿京往他脖颈处插上一片龙鳞，大昱天子：“这是什么？”

    “你若是做得到这龙鳞不会危及你的性命，反之你将生生世世不得好死，仅是你还有你的子子孙孙。我可没有当圣祖的爱好，该怎么谋杀我就怎么谋杀我，不然我还真不习惯。”

    随后应阿京化作白蝶离去，大昱天子跌下龙椅，用袖子擦着汗水，应阿京的话仿佛一把高悬在他头顶的剑。

    “不光是你，还有整个三千界的人皇，我想让你们生就生，我想让你们死就死，最后奉劝一句，万事三思而后行。”

    无人知晓那一天三千界的人皇们都经历了什么，人族的走向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大昱之外的王朝越是草菅人命灭得越快，唯独大昱一直挺到了天子垂垂老矣，妙音派的势头也慢慢压了下去，龙女降灾的说法也随时间而散。

    应阿京用自己的神力注入大地，换回了近三十多年的风调雨顺，逍遥门弟子又一次失去掌门，一个名叫无言的修行者又成为新的掌门。

    “龙女出世，天衣华裳。慈眉善目，明眸皓齿。手执细柳就如同当年娲皇大人撒泥点子一样，把碧水泼洒至人间。旱魃就此被驱逐，一时间天降甘霖，庄稼起死回生，大地重新恢复往日生机。”

    风白苏再次扮演龙女，这次她手里换成了长满嫩叶的柳条，穿过大街小巷讲述龙女的故事。

    姑娘巧笑倩兮，眉眼间灵动非凡，三步一走四步一跃，柳条随之舞动。龙女布雨的故事也不过几十年却像是千年前的故事，没人知道这个故事的真伪，但风白苏深信不疑。

    她真的见过龙女，就在半山腰的龙女祠。

    那时她与哥哥相依为命，就住在那个破破烂烂的龙女祠里，天还没亮哥哥去码头做苦活赚钱，叮嘱年幼的她在他走后，藏在龙女祠的供桌之下，每次走之前都向着龙女神像磕头。

    “龙女大人，白苏就拜托您多加照看了。”风任拉着她一起跪拜，跪拜完她就钻进供桌下，掀开桌帘看着哥哥的背影渐行渐远。

    还小的时候她会抱着膝盖小声的哭泣，哭累了再醒来时哥哥已经在屋里生火煮吃食，然后把煮好的粥盛碗里给她，再把烤好的肉渣全部倒在她碗里。

    风任哪怕自己不吃都不会让妹妹饿着，每日做工赚的钱足够维持他俩的生活。在夜幕降临后，风任就讲故事哄着妹妹睡觉。当然他也是就地取材，给她反反复复讲了很多遍龙女的故事。

    那是他们的母亲曾讲给他听过的故事，在母亲的故乡龙女的故事家喻户晓，年幼的白苏一直相信着龙女大人会保佑着他们。

    直到白苏沉沉睡去，风任把破布袄盖在她身上。蹑手蹑脚去屋外用晒干的席草编制一些农具，好明日清晨做活时拿去集市上卖。

    原本以为日子就这么风平浪静下去，某一天哥哥浑身是伤的倒在龙女祠前，白苏听见动静连忙跑出去。

    “哥，你怎么了？怎么流了好多血？”

    还是少年的风任被人打得半死不活，白苏急得嗷嗷哭，惊慌失措地用手去捂住他身上不断冒出的血。

    “龙女大人，你救救我哥哥好不好？”她朝神像哭喊道。

    少年伤口流出的血是黑紫色的，流了一路，血迹脚印几乎是拉长，他吊着一口气才回家的。

    风任意识模糊，伸出手想要去擦拭妹妹的眼泪，“白……苏。”

    他一直在重复妹妹的名字，迟迟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如果他们的贱命一条为何还要降生于这个世上，爹娘在战乱中遇难，他们与亲族走失。

    他死不要紧，可他放心不下白苏，她还那么小，根本不能自食其力，还需要亲人的照顾。

    风任吐出黑血，全身上下像是有什么东西疯长，刺破他的皮肤长出来。

    他瞥见抬起的手臂上冒出黑色的鳞片，用劲全身的力气把妹妹推开。

    当他看到妹妹手上沾着细密的鳞片时，他彻底崩溃了。

    他瞅着龙女神像，泪水浸湿地砖：“救救白苏，龙女大人，求求你救救白苏。”

    顿时电闪雷鸣，下起来倾盆大雨，雷电击中龙女祠外的枯木桩。

    一抹蓝色的身影出现在屋外，应阿京撑着红伞一脚踏进门槛。

    双眼流露出悲悯，瞧着两个孩子倒在地上被黑鳞吞噬。

    她掌心发出耀眼的光芒，一道神符飞了过去，他们身上的黑鳞化作一股刺鼻的青烟。

    应阿京走到他们面前蹲下，把红伞遮搁置在一旁。

    指甲划过手腕，血滴在两个孩子的嘴唇上，他们瞬间恢复了气血。

    “还好没事，也不算太迟。”

    长瞻姗姗来迟，气喘吁吁地说道。

    应阿京：“还有何处爆发疫病？”

    “翼州、青州、梧州……”

    事态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是她太高估自己的神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