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诫

    郭睿明点头:“那折子就是现在西境五洲节度使姚元武的姚家与西境勤王蔚光良蔚家一起上书。姚蔚两家世代从军,看见宁西将军故意拖延战事,生灵涂炭,心中不忍,这才拜托京中好友递了这份折子。”

    “那后面又发生了什么?”郭学林又问。

    郭睿明回忆道:“那折子上达天听以后,太祖皇帝并没有下令处决,也没有派人去巡查西境,而是对宁西将军大肆封赏,还命工部去给宁西将军建了一座气派的宁西将军府。”

    郭学林眨了眨眼睛:“祖父说的大事是什么?”

    郭睿明道:“可是没有两年的功夫,宁西将军就在府中暴毙了。当时这事震惊朝野。再后来宁西将军府一直有人暴毙,一时间说什么都有。更多的说他在西境草菅人命,生灵涂炭,是那些冤魂前来索命。再后来,宁西将军府就没人住了。”

    郭学林问:“现在那宁西将军府,也没人住了?”

    郭睿明蹙眉想了想道:“我记得陛下登基以后,替武官翻了‘朝东门’的案子,论功行赏,大肆封赏武将。宁西将军府是工部派人去修的,修得极其阔绰奢华。陛下觉得放着可惜了,便收了回来,重新翻修了以后,赐给了西境勤王蔚光良当勤王府府邸。”

    西境勤王府……

    郭学林只知道勤王蔚光良是东陵第一个异姓王,其他却不知更多了。

    但他最近跟着百晓学兵法,多少知道一些事,他喃喃问:“勤王府镇守西境,封疆大吏,手中那么大的权力……没有质子在许都?”

    郭睿明对自己这个长孙溺爱,只要他肯学肯问,郭睿明无有不说的。

    郭睿明摸了摸胡子,道:“那勤王在封王之前跟勤王妃感情深厚,育有一子。那孩子刚出生,正是勤王封王那一年,陛下就派景雀内官去西境宣旨,把刚出生的孩子封为世子。可那孩子六岁上,忽然体弱,一直病重。陛下也派御医院去看过,送过不少名贵药材,那孩子身体一直都是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跟正常人一样,不好的时候……勤王府上下一直都在准备后事。”

    “勤王没有妾室?”郭学林表示不解。

    郭睿明摇头:“没有。西境将领不喜欢纳妾。大家都说勤王深情,勤王妃是西境五洲节度使姚元武的亲妹妹,勤王与勤王妃是青梅竹马的情分。这些年因为小世子的病,勤王妃殚精竭虑,再也没有孕。勤王也是一心想着自己的儿子,没再纳妾,家中也没其他孩子。”

    郭学林沉思片刻,道:“勤王是个聪明人。他不纳妾,未必就是因为与勤王妃伉俪情深。而是舍不得自己的儿子入都当质子。西境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想跟姚家交恶。勤王这人深明大义,他知道要守住西境,姚家不可缺。所以他不肯纳妾,是给足了姚家面子。本来陛下替武将翻案,大肆封赏,一个给爵,一个给官,就容易让两家心生嫌隙。但陛下有陛下的手段,西境有西境应对的办法。”

    郭睿明点头表示赞同:“这事,大家心知肚明。这相当于是聪明人的共识,陛下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勤王的意思。”

    “勤王府没孩子,西境节度使府上也没孩子吗?”郭学林又问。

    “姚元武倒是有一儿一女,可家中也没妾室。他儿子叫……”

    郭睿明仔细想也没想起来。

    “祖父想不起来的人,是因为不够优秀,兵部没递他的战功?”

    郭学林觉得不应该是这样,姚家蔚家当年那般有胆识,不可能养不出来能继承家业的孩子。

    但郭睿明确实没在兵部折子上见过姚元武儿子的名字。

    夜已深,银月已经攀到了枝头。

    爷孙俩闲话一阵,郭学林別了祖父,让祖父早些休息,回自己院子去了。

    他退了衣衫,屏退左右,躺在床上把今日跟祖父说的话仔细捋了捋,发觉西境那边有很多事,有趣得很。

    *

    北寰言回到府,凌芷还没睡,她坐在门口的石墩上等着北寰言回来。

    北寰言一下马车,就看见凌芷小小一只坐在门槛上,不自觉地眼神都变得温柔了许多。

    他上了石阶没看见凌芷起来。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发觉凌芷已经靠在门上睡着了。

    他轻叹一声,轻轻地拍了一下凌芷的小脸:“小芷,要睡觉就回去睡,在这里睡会着凉的。”

    凌芷睁开眼,揉了揉眼睛,反应了一会儿,才看见北寰言已经回来了。

    她立即站起身,想要说话,却欲言又止。

    这小人的心思最好猜了。

    北寰言伸手过去,要牵着凌芷。

    凌芷立即把手伸过去,牵着北寰言。

    北寰言侧头问道:“你这么晚了还在门口等我,是有事找我?”

    凌芷眨眨眼睛,眼底印着星光,熠熠生辉。

    她奶声奶气地说:“言哥哥,你能借我点银子吗?”

    “嗯?”北寰言低头看她,“你想买什么东西吗?”

    凌芷点头:“我、我想试着配那副方子的解药。可是配解药,我就需要那些药材……”

    “那副方子?”北寰言顿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凌芷说的是什么,“你想做那份御医院毒药的方子?你去御医院没找到解药吗?”

    凌芷摇摇头。

    北寰言轻笑,牵着凌芷:“我想着那地方应该建好了。”

    “那地方?”凌芷疑惑地望着北寰言。

    北寰言不言,带着凌芷往后院校场去。

    月光如水,倾泻在北寰言纱衣上,有一层朦胧的光。

    凌芷跟在北寰言身后,看着他有些恍惚。

    之前舞姐姐跟她说,如果喜欢一个人,就会在意他跟别的姑娘说话。

    那日言哥哥跟公主许思说话时候,她心里酸了一下。

    他们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对璧人。

    其实言哥哥跟那些个大家闺秀在一起,才是书里说的郎才女貌,跟画里走出来的神仙眷侣一样。

    凌芷看见那样的画面,心里会隐隐地泛出些什么。

    她不明白那些泛出来的东西是什么,可她知道,言哥哥身边站的是谁她心里都不舒服。

    “小芷,”北寰言带着凌芷往后院去,道,“听你哥哥说,最近四皇子经常去御医院找你?”

    “四皇子经常去御医院找我?”凌芷愣了一下,回道,“他是替他母妃去拿药的。”

    “嗯……”北寰言在斟酌用词,“他没有跟你说一些别的?”

    凌芷不明白:“说什么?”

    北寰言不知道跟凌芷直接说,她能不能听懂,但是他觉得有些事,她应该从现在开始学。

    “小芷,我不赞同你在御医院里跟四皇子有过多的交集。”北寰言一本正经,表情肃穆。

    凌芷跟在后面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北寰言又道:“他是皇子,身在权利中心,有很多身不由己。他去御医院接触你,也是身不由己的一部分。”

    凌芷拉住了北寰言,不肯再走:“言哥哥说,四皇子是为了利用我,才主动去御医院接触我的?”

    北寰言被凌芷拉了一下,便回身,安静地望着她:“是的。”

    “接触我,对他有什么好处吗?”凌芷问。

    北寰言道:“你的身份,对他而言,是最好的护身符。你再有三年就及笄了。及笄了以后,就要跟你舞姐姐一样考虑自己的婚事了。四皇子不是陛下眼中最受宠的皇子,他的母妃病重,注定早逝。所以他以后的日子注定不会好过。这是在皇权里挣扎的皇子逃不掉的命运。他需要你背后的神医谷、安王府亦或者我来保驾护航,保他以后荣华富贵。”

    凌芷低着头,似乎在想事情。

    北寰言走近凌芷,蹲下仰着头看着她:“小芷,我与你哥哥都希望你能快乐的长大。我希望你能跟你舞姐姐一样,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这辈子被困在许都不得自由,这里有我一个人就够了。我不希望你们也跟我一样……”

    “言哥哥,”凌芷忽然抬眸,打断北寰言说的话,“你觉得舞姐姐现在做的事,是她想做的事吗?”

    这话一出,北寰言心里就狠狠地疼了一下。

    凌芷虽然单纯,但单纯不代表不聪明。

    她跟北寰舞一起住在蕊仙殿。暮云峰上,她俩也成天腻在一起。

    北寰舞跟北寰言一样,在许都没有朋友。

    她俩天天凑在一起,北寰舞或多或少会跟凌芷说一些事。

    凌芷可能不懂朝局,可她能体恤人心。

    “小舞说她现在不快乐吗?”北寰言轻声问。

    凌芷摇摇头:“舞姐姐没说,但我觉得她最近气色不好,眼下乌青一日比一日明显,成宿成宿的熬夜。舞姐姐以前都不用那些胭脂水粉的。可我最近看她一直在用粉盖眼睛下面的乌青。”

    北寰言手蜷缩在衣袖里,缓缓锁紧。

    “言哥哥,你也快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吧?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日后的夫人是什么样的?”凌芷的眸子黑亮,满眼都是璀璨。

    面对这样一双眼睛,北寰言撒不了谎:“小芷,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但我可以告诉你,在我这个位置,我想的更多的是我需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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