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和(五)

    在绝境中,平日里心底潜藏的想法才会被激发出来,同样的,再渺茫的希望也会在这样几乎无解的处境下被无限放大,正如此刻的羡容。

    她的心里已然被“赵敬梓”三个字充满,她对他仍抱有极强的期待,希望他下一刻就能出现在她面前,像从前那样皱着眉,控诉她不要自己到处乱跑。

    “砰!”

    眼前的门被猛地推开,方才绑架她的大汉凶神恶煞地走进来,一步一步地逼向她,羡容不住地缩着身子往墙边去。

    但她的动作在那匪徒厚实的力气下显得微不足道,就像拎小鸡崽似的,她被拖着出了门外。

    门外的景象更让她血液倒流,只见四五个蒙面之人提刀站立在周围,见到被拎出来的羡容,立刻就举起刀走了上来。

    “上面嘱咐了,将她的尸身扔到东宫前。”

    一道寒芒从羡容眼前闪过,激得她汗毛倒竖,立刻就剧烈地挣扎起来,却被那壮汉一把扼住了喉咙抵到冰冷的墙上。

    “本来想给你个痛快,看你这小娘子姿色也不错,待会可得给爷伺候舒服了,爷就考虑给你个痛快!”

    说着,那双肥大的巨掌就一手扼着她的喉咙,一手去撕她的领口,羡容被突如起来的变故吓得魂都没了,加之喘不上气,她挣扎的力度便愈来俞弱。

    眼前的景象模糊起来,充耳只余那壮汉的狞笑。

    隐约之间她似乎听到谁说了句,“那个女人妄想太子妃之位,就让她看看后果。”

    什么?他们是冲着胡润华来的吗?

    羡容拼命打起精神,努力地张嘴呼吸,双手用力扣着自己喉咙上的那只手。

    “啊!”一道道惊叫声传来,羡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上一秒还掐着自己的壮汉已然倒在了她面前。

    没了大力束缚自己,她全然没有站立的力气,不受控制地向地上倒去,却意外倒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

    这时,她才发现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黑衣人,现在已倒在地上了无生气,满地都是溅出的血液。

    她瑟缩地收回目光,目光所及是轮椅的滚轮,缓缓抬头,原来接住自己的真的是赵敬寒。

    “羡容不怕,寒哥哥在这。”

    赵敬寒温和的声音流淌过她的耳朵,大难过后的脆弱在这一瞬间迸发开来,她虽对赵敬寒抱有警觉,但在这一刻赵敬寒怀抱带给她的温暖也让那些疑虑烟消云散。

    赵敬寒的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像哄小孩似的安抚着她的情绪。

    “婖婖!”

    “羡容!”

    熟悉的声音似乎是从远处传来,羡容刚一扭头,未见其人,只觉一道风刮过,她就被胡润华牢牢地抱在怀中。

    羡容甚至还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单薄的后背触及到她手掌冰冷的温度,让羡容狠狠打了个寒战,片刻间意识清醒了许多。

    感受到炽热的目光径直落在她的脸上,羡容抬起眼看过去,隔着人群对上了赵敬梓的双眸。

    那双向来平静无波的黑眸此刻却盛满了焦急和慌乱,羡容还从未在他脸上看过这样的神情,眨了眨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

    可那一瞬间的不安表情就如昙花一现,好像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一样。

    她的心里顿时翻涌上来一股无名的情绪,让她抑制不住的失望和落寞,心底好似凭空出现一个大洞,却没有任何东西能将它填满。

    脑袋“嗡嗡”地发晕,眼前也开始一阵阵地发黑,羡容的眼皮开始打架,或许是因为胡润华的怀抱温暖而安稳,她才彻底放下了提心吊胆的感觉,接踵而来的就是彻底的疲惫。

    “睡吧。”胡润华懂得她的感受,叫来侍女们将她抱到巷口的马车内,车厢里已早早铺好了毛毡。

    羡容无意识地径直躺了进去,不一会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而胡润华一直守在她身边,玉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着她凌乱的鬓发,时而皱着眉不安地透过车窗瞧向裴靖那边,心中也尽是疑惑和忐忑。

    直到半炷香后,裴靖和赵敬梓的身影才从巷口走出,踏着黑夜登上马车。

    “殿下可上了车?”车内的胡润华并未注意到二人的行踪,听见外面脚步声渐浓,于是打开车窗问道。

    枕琴见自家主子问话,连忙行礼恭敬地回道:“回娘子,太子殿下已上了马车,即刻就回东宫去。”

    “提前吩咐下去,请太医到披香殿静候。”

    枕琴赶忙应下,抬脚就要去前头传人先行一步。可甫一转身,她的余光便瞥到角落暗处那道青色的身影。

    因着天色太晚,她看不清,直觉却告诉她那人是往自家主子的马车这边瞧得。

    许是因为她的目光太过直白,那人转过身去隐匿在黑暗中,独留枕琴一人皱了眉头,不过她并没有时间想太多,自己身上还有任务呢!

    所幸羡容只是受了惊吓,并没有受皮肉伤,佐以太医所开活血化瘀的药膏好好休息,不出七日脖子上的勒痕便完全瞧不出来了。

    而却有另一件事情让人头疼,便是幕后之人的身份。

    之所以此事过了两三日而进展缓慢,也是因为当日赵敬寒救人的时候将此间匪徒尽数杀尽,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这给探查此案的人施加了不小的难度。

    羡容自己也不甘心这样干坐着,她这些天被胡润华严加“看管”着,连寝殿都不能踏出半步,对此事的进展更是知之甚少,这太让她被动了。

    至少,她得知道要害自己的是谁,才能加以防范。

    东宫楼宇林立,前廷后廷以一道廊月门相隔开来,俨然一座小型的紫宸宫,却因东宫侍臣和婢女时常从此门两廷来回,便免了那样严格的宫禁制度。

    久而久之,廊月门便只有内侍把守,常年开启,只在夜晚关闭。

    但对于羡容来说,越过廊月门也算是常事了。可今日她是避开众人偷跑出来的,自然不能走那道门,平白送人把柄。

    只好翻墙了。

    亏得她身量娇小,不出半刻钟便到了裴靖书房外。她蹲在墙角掩饰住自己的身体,侧耳便凑到后窗处,隐隐约约听到了交谈声。

    要说为何偏要今日来这里探探消息,还不是昨夜裴靖来探视自己的时候,她偷听到了裴靖吩咐下人今日要在书房召见这个案子的主管人。

    她大着胆子微微抬起身,直到耳朵完全贴在了后窗的窗纸上,才听得了个里面的大概。

    “殿下,当日臣等在那群劫匪身上发现了文身。臣等这几日四处探访,方知那文身样式乃是出自四明山的策剑山庄。”

    “策剑山庄?孤记得多年前曾在襄州遇见过策剑山庄的人,当时为首的是策剑山庄庄主之子,但因为四处劫掠已将其正法。”

    “那群劫匪身形魁梧,确是多年习武之人。臣有个猜测,不知是否得当?”

    “你是想说,此事可能是策剑山庄蓄意报复所为?”

    裴靖的声音在此之后许久再未响起,羡容正听到最重要的部分。猛然间却安静了下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心里直犯嘀咕,小心地调整姿势想靠得更近些。

    一阵风裹挟着淡淡清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她猛然扑来。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刹那,羡容已经落入一个温暖而宽大的怀抱。

    这把她吓了一跳,刚想叫出声就被一张大掌捂住了嘴。随即就被一下抱起,转眼就已不见自己刚才趴过的窗户。

    而就在她被迫离开的两息之间,那扇后窗就被猛地推开,东宫亲卫向道阡看着眼前空荡荡的窗外,狠狠地皱起了眉头。

    他确信,方才是瞧见这里隐约的人影的。

    “道阡,无妨。”

    裴靖一向沉着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向道阡回头,见裴靖依旧不急不缓地品着茶,抬眼见他面露凶色,轻笑了一声,“东宫里多的是各路探子,且让他们听了去,看谁会露出马脚。”

    “唔唔...”羡容张牙舞爪地挣扎,一被松开就转头看向方才“绑架”自己的人。

    毫无疑问,又是赵敬梓。

    “你!”羡容生气于他这样对待自己,怒瞪着他却又憋不出一句骂他的话来,气得她小脸通红。

    赵敬梓同样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不悦,“怎么不好好休息?这么冷的天偷跑出来...还来偷听。”

    他的话语间虽是生气,但语气却总是强硬不起来。看了她半晌,只好叹了口气,心里认命他拗不过她。

    “我若是不来偷听,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连是什么人要来害我都不知道!”

    羡容颇为情绪低落,说到后半句语气也不由得低了下去。

    “那你现在知道了?”赵敬梓好整以暇地抱臂瞧着她,声音放温柔了许多。

    “不就是什么...策剑山庄,来寻仇的吗?”

    听了她的话,赵敬梓沉默良久。久到羡容都怀疑自己听到的是不是“策剑山庄”这四个字,赵敬梓才沉声开口:“此事应另有幕后之人,策剑山庄只是幌子。”

    “所以...你是在怀疑赵敬寒?你大哥?”

    一句话让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羡容甚至都听到了园子里栽种的雪松,松针落雪的声音。

    赵敬寒抬起眼正对上她探究的双眼,郑重其事地点头,一时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可是那日是赵敬寒来救的我。”

    回忆起那日的劫后余生,羡容依然会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而当日将她救出那个漆黑深渊的是赵敬寒,是原文中那个温润儒雅的男二,他是当时自己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她下意识地选择相信赵敬寒,并不只是因为他是她笔下的人物,更是源于处于危难境地中的那份感恩之情。

    眼前的赵敬寒熟悉又陌生,心里有一句话她早就想问了,而此刻就这样脱口而出。

    “你为什么总怀疑赵敬寒?他是你的哥哥。”

    赵敬梓的眼神闪了闪,他开口似乎想要对她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没吐出一个字来。随后眉头紧皱着避开她的目光,她不会知道此时此刻他心中的犹豫和纠结。

    羡容见他这样反应,自然觉得疑惑又失望,失望于他竟然没有丝毫想要告诉自己,他怀疑赵敬寒的真实理由。

    末了,她勾起嘴角。

    “算了,你不想说我就回去了。”这句话逼出了羡容胸腔里的最后一口气,她垂下眼眸转身离开,没给赵敬梓一点挽留的时间。

    他就这样看着羡容的身影消失在雪迹未消的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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