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抱

    喜欢的人?

    仿佛旧日光景重叠,时鸢恍惚间仍置身于人声鼎沸的毕业聚会之中,周围众人齐齐安静下来望着她,等待着肯定或否定的答复。

    而陈朝予就坐在她对面,抬眼可及的位置。

    可以承认吗?

    紧捏杯壁的手指微颤着,在为数不多的思考时间里,时鸢看到了陈朝予眼底隐约闪烁的希冀。

    像漂浮着碎冰的深海,等待着接纳她的坠落。

    时鸢霎时回过神来。

    她曾经放任自己追寻他的轨迹,试图融入他的世界,结果险些溺毙于暗无天日的深海之中。

    或许她和陈朝予,原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而这一次,陈朝予也没有了与她并肩而立、大声向全世界宣布的底气。

    他甚至无法阻拦即将到来的宣判,只能眼睁睁看着时鸢端起酒杯,在杯沿贴近唇边时,适时地出声提醒:“时鸢。”

    时鸢装作听不出语声中暗含的急迫和祈求,任凭冰凉的酒液滑入喉咙,一句话也没有说。

    不回答,就喝酒,这完全符合规则。

    至于是不愿回答,还是不想回答,就不在时鸢需要解释的范畴之内了。

    因为喝得太急,时鸢忍不住咳嗽起来,接过身旁闻妙歌递来的纸巾,向她示意自己没事。

    陈朝予脸色发白,却依旧紧盯着她,露出了不甚赞同的表情。

    “时鸢,我提醒过你,忌饮酒浓茶咖啡。”

    也正因如此,方才吃饭的时候,时鸢一直是喝饮料的。

    可是愿赌服输,她不愿扫了大家的兴致,相比于回答令人为难的问题,喝酒反倒成了更加容易接受的选项。

    她无法面对还喜欢陈朝予的事实,也做不到轻而易举地在众人面前撒谎,特别是在得知陈朝予为她做出过那样大的牺牲之后。

    但时鸢不肯遵照医嘱,还是勾起了闻妙歌的担忧,前段时间时鸢入院,闻妙歌也是知情的。

    闻妙歌一边抚着她的背帮忙顺气,一边悄声问道:“鸢鸢,你还好吧?”

    即使是柔和醇厚的红酒,似乎也勾起了熟悉的隐痛,更何况,此刻的胃部早已是不堪重负。

    时鸢咬住下唇,忽略逐渐加重的烧灼感,极轻缓地摇了摇头。

    她深吸了一口气,连起身都显得勉强:“我去个洗手间。”

    闻妙歌当即道:“我陪你一起。”

    时鸢推开椅子,眩晕感越来越强烈,眼前的事物也变得模糊,她摸索着向前走了几步,直至黑暗毫无征兆地上涌,瞬间吞没了她。

    她听到了纷乱的脚步声,在彻底倒下之前,落入了一个足够温暖的怀抱。

    只要在那人怀里,她就有鼻酸到想要落泪的冲动。

    在混乱的颠簸中,不属于她的心跳在耳边轰鸣作响,一颗心急促得像是要跃出胸腔。

    时鸢不知不觉靠他更近,用仅存的意识轻声唤他:

    “小鱼……”

    如同遥远的梦呓。

    似曾相识的场景勾起了久远的回忆,足以让时鸢回溯到一切心动的源头。

    少女的情思总是令人捉摸不透,而她之所以躲了陈朝予一段时间,主要还是因为他做了件在当时看来惊天动地的大事。

    高一的寒假,时鸢是在病床上度过的。

    北城之冬银装素裹,时鸢和闻妙歌约好出去玩雪溜冰,结果一个没注意,摔倒在厚厚的冰面上,落了个脚踝骨折。

    在家休养了三个月,时鸢艰难地拄着双拐来了教室,推开门的那一刻,正对上闻妙歌模糊朦胧的泪眼。

    不止是她,班内所有同学都眼泪汪汪,此时齐刷刷扭头看过来,时鸢受宠若惊。

    有必要……这么感动吗?

    她顶着众人的目光,以龟速挪回后排的位置,在陈朝予身边坐下时,发现他没有一点泪意。

    ……什么嘛,好歹同桌一场,怎么见了她也毫无反应。

    陈朝予食指轻叩桌面,示意时鸢抬头看——

    黑板前的投影屏上,赫然播放着当年度的《感动中国》节目。

    ……是她自作多情了。

    时鸢行动不便,但并不经常麻烦别人,偶尔起身去洗手间,也是闻妙歌过来帮忙。

    至于陈朝予,总是默不作声地将存在感降到最低。不过自从上次与她共乘一伞后,他也会在少有的落雨时刻,撑着伞送她一程,等到了校门口,两人再分道扬镳,全程都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可是那一日距离北城500公里的山饶爆发强震,周围地市受到波及,一时间地动山摇,天花板上悬挂的白炽灯泡摇摇欲坠,课桌上的水笔和课本也被掀到了地上。

    时鸢有些头晕目眩,恍惚听到班主任让大家快跑的叫喊声。

    可我跑不动啊,她心想。

    关键时刻,陈朝予终于发挥了一名合格同桌的应有作用,或者说,是远远超出了一名合格同桌的应有作用。

    人潮喧嚣涌动,第一时间冲出教室的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折了回来。

    鱼逆流而上,穿越慌张人群,硬生生挤出一条通路,回到几乎只剩时鸢一人的教室里。

    然后,毫不犹豫地抱起她,以最快的速度往外跑。

    时鸢离他的胸膛那样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属于另一个人的心跳。

    炙热又急促,和他滚烫的呼吸一起,灼烧着时鸢所剩无几的理智。

    她当时在想,如果这真是一次破坏力极强的地震,那他们大概早就死了。

    等到她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开阔的操场。

    即使因为脱力而粗喘着,陈朝予却一直没有放下她,汗珠沿着眉骨滴落,沁入时鸢的校服衣摆,氤氲出一朵水色小花。

    被不属于自己的温度烫到,时鸢的身体轻轻一颤,欲盖弥彰地别过脸去,然后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

    全校师生都看见了。

    在一次并未造成实际损失的地震中,高一六班陈朝予冒着生命危险从教室里抱出了自己的同桌。

    还是公主抱。

    时鸢尴尬得想当场找个地缝把自己塞进去。

    有零星的鼓掌和起哄声响起,在事态进一步扩大之前,时鸢顾不上自己烧得绯红的脸颊,吸着气小声说道:“你、你快放我下来呀!”

    陈朝予还在喘,慢了半拍终于领会到了她的意思。

    “啊?好……”

    就着他放低的姿态,时鸢借着他的力,让自己完好的右脚作为支撑落在地面上,再一点点站起来。

    单脚站立总是很难保持平衡,时鸢却不愿再与他亲密接触,深吸一口气,将重心缓缓落到右脚上。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陈朝予的手臂就垂落在她的手边,只要她想,随时可以扶着他借力。

    但现在是夏天。

    没有衣袖供她拉扯,只有少年超乎寻常灼热的肌肤,仿佛血管里流淌的是奔腾不息的岩浆。

    生怕越描越黑的时鸢故意避开,身体却不可避免地向一旁倒去,在陈朝予握住她的手腕之前,闻妙歌从后面赶来,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闻妙歌也喘得厉害,她原本留在最后,想扶着时鸢慢慢走出去,哪想到被陈朝予抢先一步,跑的速度还那么快,她追也追不上,反而成了最后一个离开教学楼的人。

    时鸢被她扶到一边,算是暂时逃离了这尴尬的境地,故而忽略了少年讪讪缩回的右手,和后知后觉红了一片的耳根。

    被叫到办公室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据说班主任当时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忍了又忍才没有当面发难。

    这个年近四十的中年女人,以严肃和一丝不苟著称。被厚重镜片后的凌厉眼神扫视,时鸢的气势不由自主矮了一截。自觉垂着眼眸的样子,倒像是果真犯了错事。

    与她相反,罪魁祸首陈朝予要坦然得多。他只用了两个问题,就将班主任的怀疑堵了回去。

    “帮助腿脚不便的同学,不是理所应当吗?您让我们收看《感动中国》,不是为了培养乐于助人的品德吗?”

    他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连时鸢都被他说服了,在背后悄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班主任显然也被他冠冕堂皇的理由噎住了,无言地看着两个学生,半晌才下了结论。

    “我相信你们没有早恋。”

    或许是出于对优等生的优待,班主任破天荒地没有叫家长。听完漫长的训话,时鸢和陈朝予一前一后出了办公室的门。

    时鸢松了口气,和他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找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忽然,陈朝予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学起班主任说话。

    “我相信你们没有早恋~”

    时鸢没见过他这副样子,被逗得笑出了声,下一刻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们离办公室并不很远,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时隔多年,每当时鸢回想起这一刻,都会有种错觉,好像她和陈朝予是蒙混过关的情侣,为着成功逃脱而洋洋得意。

    可真正令她心动的源头,大概是见到了不同以往的陈朝予。

    在危机来临之际,抛却自身安危,只为她一人折返的陈朝予。

    明明是高冷优等生,却执意和班主任胡搅蛮缠的陈朝予。

    为了消解她的紧张情绪,半开玩笑故意逗她的陈朝予。

    ……

    “你醒啦?”

    时鸢于混沌蒙昧之中寻回神志,艰难睁开了眼睛。

    目之所及皆是白色的墙壁和病床,看这眼熟的制式和标志,她这是又被送进江大附医了。

    小护士周倩正熟练地调整着点滴流速,见她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发呆,好心提醒:“急性肠胃炎,这段日子要多多休养,注意忌口,别碰生冷辛辣油腻的食物。”

    时鸢眨了眨眼睛,发现病房内没有别人,不禁问她:“谁送我过来的?”

    该不会又是120救护车吧?

    她思索片刻,越发觉得就闻妙歌的性格,打急救电话的可能性非常大。

    周倩却道:“是陈医生!真没想到啊,陈医生抱着你,竟然能跑得那么快!短跑冲刺也就这速度了……”

    原来,是陈朝予啊……

    如果是他的话,这速度一点都不奇怪,毕竟她曾经感受过,一个人的心脏可以跳动得有多么猛烈。

    时鸢没忍住,向门边瞥了一眼,细微的动作没逃过周倩敏锐的眼睛。

    “你的情况稳定后,陈医生就去加班了,今天急诊科忙得团团转,好不容易抓来一个休假的壮丁,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周倩的眼中闪过促狭,八卦的小火苗熊熊燃烧。

    “我看陈医生好像很紧张你的样子,两次都是他主动接诊你,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什么关系?前男女朋友的关系。

    时鸢呵呵干笑着,不大想告诉她这个尴尬的事实。所幸在她回答之前,就有个团子毫无征兆地在她床边探出了头。

    庄亦然突然出现,把时鸢和周倩都吓了一跳。

    趁着周倩出去拿药,他趴在床边,歪着头看了时鸢一会儿,脆生生地问她:“你生病了?”

    时鸢摸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神色温柔:“嗯,是人都会生病,没事的。”

    “可舅舅说,生病的人都会很脆弱。”庄亦然仰起脸看她,“所以我不能让你被坏女人欺负。”

    坏女人?

    时鸢不明就里,直到病房门外响起再熟悉不过的说话声——

    “朝予今天送来的病人,是不是就在这里?”

    是康乐纯的声音。

    病房门口都有病人信息登记卡,时鸢无比确信,康乐纯已经发现了她的身份。

    在康乐纯推门而入之前,时鸢握住庄亦然的双肩,表情十分诚恳。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庄亦然同样严肃。

    “从现在开始,到外面那个人离开之前,你都要装作是我的儿子,喊我‘妈妈’,能不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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