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亦然闻言有些为难，胖乎乎的小手对着手指，像是在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逢场作戏还是太超前了。
门外同时响起了另一道声音，是周倩去而复返，正在试图阻拦不请自来的康乐纯。
“康医生，病人正在休息，现在也没到查房时间……”
紧闭的房门已经开始松动，缝隙逐步扩大，露出白大褂的一片衣角。
时鸢更急了，眼看康乐纯即将推门而入，不得不利诱庄亦然：“答应的话，给你买一盒巧克力。”
见他态度终于有所动摇，她又趁热打铁：“进口的。”
庄亦然犹豫着，冲时鸢缓缓伸出两根手指，与她讨价还价：“两盒。”
虽然不知道这孩子敲竹杠的本领是不是遗传，但时鸢此刻也无暇顾及了，只能一口答应下来。
于是康乐纯推开房门时，就看见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团子正趴在床边，亲昵地半靠在病床上的女人怀里。
听到响动，一大一小齐齐向门口望过来，团子似乎怕生，向后瑟缩了一下，抬起眼弱弱地问道：“妈妈，她是谁啊？”
无比真挚自然，毫无表演痕迹。
时鸢都被庄亦然的演技折服了，一秒入戏，比荧幕上那些流量明星强得不止一点半点，这两盒巧克力花得也太值了！
为了接住他的戏，时鸢拼命调动全身的戏精细胞，努力代入一个年轻母亲的角色。
“然然乖，不要怕，是医生过来给妈妈看病。妈妈是病人，要听医生的话，就像你听妈妈的话一样。”
庄亦然似懂非懂地点头，却坚持抱住时鸢不松开，像是挂在她身上的小树袋熊，沉甸甸的。
时鸢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看向康乐纯时，面上带着恰如其分的礼貌和些许茫然。
完美打造了一个单纯懵懂、被蒙在鼓里的白月光原配形象。
时鸢从前也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只在小说和电视剧里见过。但如果想要对方先露出破绽，她就一定要比康乐纯更沉得住气才行。
然后，她看见门口的康乐纯迟疑了一瞬，拿着病历本走过来。
一直以来盘桓在她和陈朝予之间的阴影化作了实体，一步一步向时鸢靠近。
普普通通的白大褂也无法掩盖康乐纯高挑纤细的身材，长发绑成马尾垂在脑后，在知性之外又添了一份温婉的气质。
康乐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站到时鸢的床边，距离很近，好让她能看清楚，工牌上的“康乐纯”三个字。
时鸢当然看见了，表情却没什么波动，一脸平静地等她开口。
康乐纯也没有当面见过时鸢，这是第一次。
事实上，陈朝予一直将时鸢藏得很好，就连她也只在机缘巧合之下，匆匆瞥过一眼时鸢的照片。
那是熬夜做实验的时候，难得的休憩时间，陈朝予躲到僻静角落，接女朋友的电话。
他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倾听，可唇角总是不自觉勾起温和笑意，是康乐纯从未见过的模样。
离得近了，听筒中抱怨的声音传过来，带着不自知的娇憨，让康乐纯觉得格外烦躁刺耳。
不过是一无是处的菟丝花罢了，除了依附陈朝予，拖慢小组的实验进度，她还会做什么？
于是康乐纯故意出声，打断了小情侣之间的闲聊，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通话结束，陈朝予却依旧望着手机发呆，直到康乐纯到了面前，才如梦初醒地摁灭了屏幕。
但康乐纯已经看见了。
那是一张甜蜜的双人合照，主人公之一自然是陈朝予，另一位却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长相甜美可人，笑起来明媚潋滟，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女孩子正拽着他的前襟，迫使他俯下身来，像是要听她说话，却在不经意间，悄悄吻在他的侧脸。
而陈朝予一手环住她的腰，另一手举起手机，用镜头记录下了这一刻。
嗯……很符合康乐纯对菟丝花的刻板印象，反正和她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类型。
即使她不愿承认，还是不得不面对自己竟然输给了菟丝花的事实。虽然康乐纯坚持认为，时鸢不过是占了先机，运气好早她一步遇见陈朝予罢了。
可如今真的与时鸢相见，康乐纯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印象中的菟丝花容貌未变，在褪去了幼稚和青涩后，比从前更加出挑。
在外人面前，她气质柔和沉静，大方得体，看上去独立而坚韧。就算在病中有些憔悴，也无损于她的风姿，反而显得更加楚楚可怜，惹人疼惜。
与康乐纯相比，她并不逊色，甚至隐隐占了上风。
想象中歇斯底里的质问没有出现，表面和平得以继续维持。
康乐纯不知道时鸢是真的对她的身份毫不知情，还是故意装傻，抑或只是不愿在她面前落了下风。
但既然选择出现在时鸢面前，交锋便没有退缩的道理。
更何况……这个孩子实在是和陈朝予有几分相像。
康乐纯原本还在怀疑那张全家福的真实性，毕竟现在AI和P图大行其道，时鸢故意捏造一个孩子气她，也不是不可能。
但现在这个孩子就活生生的在她眼前，康乐纯忍不住试探他的身份。
康乐纯看了时鸢一眼，翻开了病历本的其中一页。
“您好，请问是时鸢吗？”
时鸢点点头，算作回答。
“急性肠胃炎，最近吃了什么刺激性食物吗？”
时鸢想了想，答道：“可能中午吃得有点多，再加上近段日子以来喝了一些酒……”
其实不仅仅是一些，而是很多。
但这没必要告诉康乐纯，更没必要通过她，传到陈朝予的耳朵里。
康乐纯又提了几个问题，听上去只是中规中矩的例行查房，时鸢一一作答，心里清楚她来者不善，不会停留在如此简单的层面上。
果然，下一个问题，康乐纯开始发难了。
她前后翻了几页病历，又故意低头扫了一眼庄亦然，语气轻松中含着疑惑：“时小姐是未婚？那这孩子是？”
时鸢咬着下唇不出声，一脸为难地向周倩投去求助的目光。
周倩心领神会，果然开口：“康医生，病人的隐私我们无权过问。”
康乐纯却反驳道：“婚育状况有助于更好地了解病人的身体情况。”
看上去大有不查清楚就不罢休的气势。
时鸢怕的就是她不上钩，眼下鱼儿已经咬钩，她当然要让康乐纯求仁得仁。
反正陈朝予不在现场，还不是随她胡说八道。
鉴于她并不想和陈朝予扯上不必要的关系，她选择不点破，给予康乐纯一些似是而非的回应，就足以让怀疑的种子生根发芽了。
于是时鸢嗫嚅着答道：“孩子是我的。”
对方更进一步：“可时小姐前段时间入院，病历上还是未婚。”
时鸢的回答滴水不漏：“我和孩子爸爸是隐婚……我爸妈不知情。”
完美解释了上次入院登记与实际不符的原因。
“隐婚？”康乐纯将信将疑，“没想到时小姐年纪轻轻，就英年早婚了。”
时鸢尴尬笑着，一副想要蒙混过关的样子，康乐纯继续问道：“时小姐住院，这么大的事情，孩子的父亲也不来探望吗？”
“他平时都很忙。”时鸢看上去有些神伤，“忙起来我和孩子基本见不到他，都是我陪着孩子。”
庄亦然听了，向时鸢的怀里钻得更深，十足的粘人妈宝模样，坐实了时鸢的话。
时鸢戏瘾上头，还假惺惺地用衣袖抹了抹眼角。
“唉，我也想开了，日子怎么过不是过，反正我得到了他的钱，也得到过他的人，实在不行就去父留子好了。”
眼看从时鸢嘴里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康乐纯便想从庄亦然这里打开突破口。
哄骗小孩子的路数，虽然可耻但有用。
时鸢内心骂她卑鄙，寄希望于庄亦然千万别掉链子，哪怕是不按常理出牌，也比一不小心露馅了要好。
要是能和庄亦然提前约定说辞就好了，可惜时间来不及，根本没给她这样的机会。
康乐纯蹲下身，笑眯眯地问庄亦然：“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笑容极具欺骗性，看上去像是个喜爱小孩的温柔大姐姐。
庄亦然很机智地避过了核心问题，奶声奶气地回答：“我叫然然。”
康乐纯碰了个不痛不痒的软钉子，伸出手想去摸摸他的头，无形中拉近距离，却被庄亦然不情愿地避过。
小孩子好恶分明，一切情绪都写在脸上，显然对她很是排斥。
即使如此，康乐纯仍坚持追问道：“然然，你是不是很久没见爸爸了？想不想让他过来陪你和妈妈？”
时鸢的一颗心立刻悬了起来，庄亦然掰着手指想了半天，突然有了主意。
“那我要给他打个电话！”
他说完便去柜子上摸时鸢的手机，时鸢完全不知道他脑子里那个所谓的“爸爸”是谁，万一这通电话是打给这孩子的亲爸，那她不就要在情敌面前公开社死了？
突如其来的状况令她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这两秒钟的时间，庄亦然已经将手机在她面前晃过，用面容ID解开锁屏，熟练地拨出了一个号码。
时鸢回过神来，连忙按下挂断，可是已经晚了。
随着拨号结束，铃声戛然而止，但铃声消失的方向分明是在——病房门口！
时鸢无意识地捏紧了手机，看着房门再次打开，陈朝予的身影出现在外面。
他依旧是聚会的那身装扮，只是眉宇间多了些倦色。庄亦然看到他，立刻从时鸢怀里挣脱出来，飞奔过去抱住了他的大腿。
那一刻，时鸢彻底感受到了绝望。陈朝予压根不清楚她做的这些荒唐事，就算知道，他也没有必要牺牲自己的清誉为她遮掩，就只是为了让她在康乐纯面前扬眉吐气一回。
因为，他从来不是关注细枝末节的人。
康乐纯主动迎上前去，叫了声“朝予”，语气中的期待和热络显而易见。
陈朝予没应声，捞起团子抱在怀里，径直走到时鸢床边坐下，牵起她没打吊针的那只手。
只是简单的动作，他看向她的时候，素来淡漠的眼里，终于涌起了几分情绪。
或者说，是情愫，才更为贴切。
时鸢一时愣住，感觉到他掌心传来源源不断的温度，伴随无比清晰的一声在耳畔响起。
他叫她：“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