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知道云海之下是什么吗?”

    女子一身素白纱衣看着面前的神镜,背对着一众仙君。

    没有听到回答,她也默默了片刻。

    须臾,仿佛未曾察觉身后肃杀的气氛,女子轻轻抬手摘下了挽髻的银簪,漆黑如墨的长发如瀑般倾泻下来,她微微偏过身来,一双曾亮如星子的眼此时暗淡无光,眼神好像陷在虚空里,无处落脚,给女子清冷的面容平添了几缕愁绪。她瞧不见九天之上的雾霭,瞧不见金殿的神光,于是也瞧不见仙人们手中的长刀。

    女子容色清丽,笑起来时也毫不染烟尘,却自问自答道:

    “是炊烟,蓬屋和锄头。还有心情好了院里挖出来的桃花酿。”

    女子手中攥着那支银簪,簪头银丝缠着一小截桃枝,桃花曾经娇嫩,如今早已枯了。

    “逸云,天上一年地上十年,凡人命短,那人早已过世,你今日再去人间已寻不到了,何必浪费修为。三百余年,人间或许沧海桑田,也不会是你曾见过的样子了。”

    逸云元君闻言神色淡淡,笑意慢慢收了回去,却没有旁的反应了。她好像听觉也不太灵敏,或者只是单纯不想听到那样的话,所以他人的一切言语都不入耳罢了。可是云上的风好轻,那些字词还是飘进了耳朵,她死死地捏着银簪,面上毫无波澜,手下桃花的残枝却随着手指渐渐收紧的力道霎时碎成了齑粉。

    瓷玉般的手指撞上了银丝尖梢,鲜血好像蜘蛛丝一般迅速爬满了银簪,一颗又一颗鲜红的血珠玷污了素白色的纱裙。逸云双手垂立在身侧,那银簪裹着血丝迅速拉长,几个呼吸间就变成了一柄纤长的剑,而血还顺着剑刃不断地淌下来。

    逸云还是一副冷淡的神色,鸦羽似的长睫垂下来,已经瞎了的眼睛也不需要装下旁人。

    一众仙君却如临大敌,方才出言相劝的小仙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几步,让自己隐在人群的更深处。逸云召唤出本命兵器,还未有所动作,众仙便噤若寒蝉,抱团的气势也削去了三分,此时在仙界边境,被重兵追至雾山之脚,困于云海之畔,只有一步之遥便要坠下凡尘的好像不是始终淡然的逸云,而是方才为看热闹而来势汹汹的众仙。

    “请元君放下断龙剑,回头是岸。”

    “请元君不要执迷不悟,为一介凡人破了情戒,坏了仙界的规矩。”

    起初见了神剑断龙,众仙和追兵们都颇为忌惮,言语中还对这位昔日名声赫赫的神女十分客气,只是今日训戒台派了数十位仙将领着三千神兵一路将逃跑的元君大人追至轮回台,又从轮回台一路打到堕仙镜,敲锣打鼓各显神通,教上至帝君座下弟子下至刚飞升的小仙都惊动了,各门各路的神仙全给引过来看戏,于是一时间三教九流汇聚,鱼龙混杂,有些没听过逸云元君威名的,或是自恃有强大靠山的某位真人的弟子,见逸云面对劝告毫不理会,又藏身人群之中,便起了出言教训元君,好耍一耍威风的念头。

    “逸云你别不知好歹,仗着自己有个八百年前的战功在仙界胡作非为,妄动凡心本就该罚,还为那凡人盗窃仙界至宝,你可晓得这是削仙职剥神格的大罪,帝君仁慈,只罚了六十年禁足,你不知感恩,还要越狱……”

    虽然仙界没几个人承受的住逸云元君一剑之威,但大概因为她平日待人里虽然不算热络,但也算和善,个性清冷安静,浅看之下很是无害,虽然听闻过断龙威名,此刻众仙眼前站着的只是一个形容憔悴的苍白身影,于是也未真为这番不敬之言感到心虚,只有两位曾见识过逸云过往英姿的仙官,闻言偷偷瞥了一眼逸云的神情,一边默默咽了口唾沫。

    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仙没有倒霉,在他或许还要接着说出“简直是狼心狗肺”或者“逸云元君丧尽天良”之前,一左一右各伸出一只手来捂住了他的嘴,总算没让某位仙君日后发现少了一个弟子。

    众仙心中凶残嗜血,一剑一个小仙官的元君大人并没有动作,剑刃上的血也已经凝固,一时间云海之畔堕仙镜前只有轻轻的风声,剑拔弩张的气氛却没有丝毫减弱。

    风卷着几句清浅的歌声撕裂了沉默。

    “桃花娘,绢线长,情郎好衣裳。”

    “小铃铛,吃蛋黄,嬉戏鸟雀旁。”

    逸云抬手举剑,轻飘飘丢进了云里。

    “桃花娘,脂粉藏,被衾日渐凉。”

    趁众人视线被剑钩住,她转身入了镜中。

    “月光光,泪泱泱……不见…不见…”

    十六年后,人间一处荒山。

    一个小荒村里,住着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年。

    今日是江问来的生日,他从记事起就一直住在江边村,好像前两年村里还有些人丁,只是因为地处偏僻物资匮乏,交通不便,有些村民送孩子进城求学,来回舟车劳顿,渐渐就不常回家了,有些考了功名,谋了官职,便回家来将父母家人接走了,有些没有什么为官做宰的好命,也能在外面寻到个好营生,还有些人实在混不出名堂,就算沿街卖艺或者给有钱人家跑腿,也不会回村来,过清贫乏味的生活。

    老人们腿脚不便,也懒得折腾,就还在江边村里随便做些活计,或者没事捞一捞鱼虾,等着每月一次经过的货船,换些银钱和物什,村里的地几乎没人种了,江问来是村里不知道哪个老人从水上捡来的弃婴,被大家伙一起养大了,如今健健康康,接手了村里的荒地,只是老人们年纪逐渐大了,慢慢的村子里的坟包已经多过了还活着的人。

    到了江问来十六岁这天,江边村只剩下这一个孩子。

    他已经学会了种水稻,学会了种青菜玉米,也会上山采药和野菜,甚至后山有片小竹林,春天偶尔可以挖到笋,家院子里的桃树前年也开始结果了,秋天可以摘桃子,所以货船来的时候,江问来就能给自己换几个城里来的有趣的玩意。

    货船前几日来过一回,今天是不会再来了,江问来小小年纪很有先见之明,已经提前拿几大袋子米面和蔬菜给自己换好了生辰礼物,是一把很漂亮的宝剑,很有些分量,他把剑用麻布和旧衣服包好,捆好了塞在了床底下。

    他想假装给自己一个惊喜。

    还差一个小小的准备,江问来想在这一天给自己做点好吃的。

    不过当小孩拿着用柴刀削尖的树枝,精准地扎到人生中第一条鱼的时候,他呆住了。

    为什么,这条鱼这么难看。

    上半身,是个人?

    鱼本来就长这个样子吗?

    云桃很郁闷,这本来是那条很吵的船刚刚离开的日子,有几天不会有人来河里撒网捕虾,而且天气很好,晒得河水暖暖的。

    但是她没想到,天降横祸。

    一根“鱼叉”扎进了她的尾巴。

    更倒霉的是,那个长着两条腿的奇怪生物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劲,和平时自己看鱼虾水藻的眼神差不多。

    虾……

    云桃饿了。

    江问来有些拽不动这条大鱼,因为怪鱼不仅沉,还在不停地挣扎,这让第一次抓鱼,甚至是第一次抓这么大的活物的江问来心里有点没底,而且怪鱼挣扎时从木棍传来的手感也有股异样的感觉。

    不太舒服。

    渐渐的怪鱼好像累了,动作的幅度变小,江问来抓住鱼叉末端拴住的麻绳,绕过不远处的小树,借力把怪鱼拖上了岸。

    江问来又开始犯愁。

    这东西怎么吃?

    虽然下半身时看着像是平时江奶奶煮的鲫鱼,但是鱼头的部分不太一样,一片密密麻麻的青麟延伸过去,是一个光光的人类的上半身。不过头发很长很长,遮住了大半皮肤。再往上看,江问来对上了一对乌黑的眼睛。

    好漂亮。

    “你看够了咕~噜~蠢驴,敢戳你姑来来。”

    江问来吓了一跳,这鱼还会说话!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只听得怪鱼已经开始叽叽咕咕地吐出一连串文明礼貌的村头文化。

    很熟悉,好像已经叉着腰嗑起瓜子了。

    过了一会云桃骂累了,还没得意起来准备和这个两脚兽讨论一下怎么赔偿她还在呲呲冒血的尾巴,她惊恐的发现这个家伙竟然已经在河边架起篝火和烤架了。

    她虽然没上过岸,但她见过人钓鱼以后在河边就地烤了吃掉,好残忍,人类好邪恶。

    她瞪着江问来,一人一鱼大眼瞪小眼。

    她心虚了,刚刚那些话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她颤抖了。

    她开口问了。

    用尽毕生听墙角所学,云桃自认为这样问应该很合理。

    “你要干嘛?”

    江问来虽然还呆呆地,被刚刚一通夹杂着——或许是鱼语——叽里咕噜的脏话震撼着,但是从小礼貌的教养还是让他老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今天是我生辰,就想,就是突然想吃个…”

    “烤鱼。”

    ……

    她就知道,在劫难逃。

    云桃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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