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

    “问来。”

    “如何?”

    “你看天上,那云好美。”年轻的女人坐在小河边,转头看向自己英俊的爱人,“最近见街边的糖人师傅新学了云糖,”她伸出手指在胸前绕圈,“就这么拿一根细竹签,卷卷圈圈儿,一捧云就在手中了,丝丝甜甜的。”

    女人转过身来,面容清丽,瘦削,并不讨人喜欢,是那种不惹人亲近的长相,笔直如刀的鼻梁和尖利的下巴,都令人觉得疏离冷漠又刻薄。

    两片淡色嘴唇,却正对着男人笑得温暖。

    问来容貌平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套着一身洁白的长衫,里外都丝毫不染尘埃,坐在心爱的姑娘身边,白衣映照一抹粉红。

    他手里握着两支桃花,一边说着话,一边认真地插在河岸土地上。

    “这桃花开的正好,何必要折了来。”

    女人手中缠着一截长长的柳枝,随意地在河边泥地上甩来甩去,在湿泥上留下道道鞭痕,又被河中流水温温柔柔地卷走了,听了这话,她起身过来在男人刚栽好的枝上掐下一朵桃花,别在乌黑如墨的发间。

    “我见好看的花,就要折下来,美丽的东西衬我,才是它的使命。天上的云今日我瞧着也好,问来,你去给我摘一片来,天儿冷,拿给我作披肩。”

    “逸云,别闹。”问来抬手打了逸云摘花的手,揪下她别在发间的花,举到她眼前,只见指间娇嫩欲滴的桃花转瞬间焦黄枯萎,粉色褪去,化成灰白的粉末随风散去,在空中打了几个转,便坠在泥里。

    “生命该在它本来的地方,活着,生命不是该给任何其它的生命作陪衬,每一个灵都有它自己的去处。”

    逸云翻了个白眼,鼻间重重地哼了一声,抬手又想摘一朵新的,被问来抓住手腕拉进怀里。她突然羞红了脸,颜色倒比桃花更艳。

    问来目光温柔夹着戏谑,唇边勾着克制收敛的弧度,他心中怀着对世间万物的爱,自然也有给顽劣爱人的一席之地。他知道逸云还小,日后还能学会很多道理,不急于这一时,手掌向着一边的两支桃花,莹莹的光从掌心钻出,从上到下洒向花枝。那两枝桃花迅速在看不见的地下扎根生长,变粗变高,肉眼可见地长成两棵大树,紧紧贴在一起。

    无数枝衩从顶上伸展开,顷刻间俏丽的粉色漫过枝头,因为太过繁茂,洋洋洒洒地落在树下二人身上。

    几朵桃花自然掉落,坠在逸云发间。

    “问来你…”

    “你看它活着多美,枝头的花是有灵的,它愿意,自己就落在逸云头上,不必强求。”

    逸云被哄的开心,便不计较问来刚刚的说教,指着两株贴在一起生长的桃,笑道。

    “你种的太近啦,都挤在一块儿了!”

    “我们也挤在一块儿,这样不好吗,”问来的笑意淡了,“两株长在一起,生死都在一处,互相掠夺彼此的水,也互相争夺空气和阳光,若是有一株先撑不住倒下了,”他目光也淡淡地看着逸云,“就给另一株奉献自己的生机,枯烂成泥,在地底仰望另一株将桃花散满天空。”

    逸云痴迷地看着问来,吐出舌头卷几瓣桃花入口,想象天上的云糖甜丝丝的味道。

    问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天上,竟然真的招手撷来一条云,披在逸云肩上,问她,你想知道云海之上是什么吗?

    逸云裹着飘渺的新披肩,摇头道。

    “我知道桃花树下是什么,有你在,我不好奇别处。”

    “江、问、来!你笑什么,女孩怎了,女孩叫云桃不好听吗?”

    江问来突然回过神来。

    “好听好听……欸?你是女孩?”

    “不像吗?”

    江问来刚把黑乎乎药膏抹在人鱼尾巴上被自己戳出来的伤口,闻言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你你你怎不早说,我以为,我以为……”

    “你也没问我啊!你这人类小孩,好没礼貌!”

    “你叫我小孩,你不也是小孩!”

    “我是你姑来来!”

    江问来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没有弄湿的衣袍,闭着眼睛给云桃上半身套上,睁眼开始对鱼尾巴犯愁,这到底该不该穿,若是该穿,怎么穿。

    “你给我套这麻袋干嘛,好不舒服。”

    江问来闹了个大红脸,却闭着嘴不肯说话,村子里没有女孩,但是货船上见过,有些漂亮可爱的脖子上还挂着价牌,每次奶奶看见都摇摇头念着“作孽”。他年幼还不懂是什么意思,后来也没人告诉他,便只道是姑娘们和他这种男孩不同,应该是金贵该被疼爱的,所以知道小人鱼是女孩子以后,他涂药的手又轻了几分。

    江问来没有告诉她,他方才出神是想起似乎曾在梦中见过她,梦里的她身长许多,也没有长尾巴。可是细细想来,二人五官长得其实颇有不同,想要仔细去看,细节又模糊不清了,而且梦中的问来唤她逸云,并不是云桃。

    小人鱼耍完脾气见江问来并不生气,还拿衣服来给自己穿,反而不好意思了。就算那破衣服穿起来并不十分舒服,她还是觉得隐隐有些开心。她从小住在江里,吃在江里,谁在江里,可江里只有她一条人鱼,她平日里和其他的鲫鱼聊天,但云桃觉得别的鱼都笨笨的,只知道吃和产卵,而且随着年龄增长,她越发觉出自己和寻常小鱼的不同来。

    直到她第一次在岸边看见老妇人抱起飘来竹篮里的男孩,她才觉得或许“人”才和自己是同类,她偷看人们生活,偷学人类说话,暗暗模仿人的做派,想着有朝一日自己可以在同类间找到朋友,但云桃这孩子打小就聪明,她还没忘了自己的鱼尾巴,所以其实一直没能鼓起勇气来和人类说话。

    如今天降一个人类男孩,还对她如此真心和友好,云桃决定实践从人身上学来的招数,趁热打铁把这个小傻子收为“朋友”。

    “给你。”她咬牙从脖子上拽下一片鳞片,递给男孩。

    江问来看到她对自己下如此狠手,嫩如藕节的脖颈开始慢慢渗血,惊道,“你这是做什么!”便要来给她包扎。

    云桃乖乖的露出脖子来,默许这个才认识几个时辰的男孩给她的伤口抹药,一面霸道地把带着血的鳞片塞到江问来怀里。

    江问来不明所以,有点害怕,不知道这个女孩是什么意思,怕拂了她的面子,也不好意思拒绝,感觉到还热乎乎的一个小圆饼贴在胸口,暖暖的还有点舒服。

    “我的颈麟,你看它虽然很小一片,但是这个地方的鳞片最坚硬噜,可以散发热量,如果它熟悉了你的体质,也许还能根据环境和体温自动变凉或变热,至少长在我身上的时候它是这样的,送给你,你只管揣在怀里当个汤婆子吧。”

    “这,是不是很珍贵。”

    “有点吧,不过几天就会长回来了,不要担心。”云桃想要很大度地摆摆手,却忍不住痛得直皱眉头。

    江问来珍重地把铜板大的小鱼鳞拿在手里,暗自欣喜,跑到院里对着天光瞧了又瞧,只觉得越看越欢喜,刚被数落的郁闷心情一下子都散了,少年人单纯又善忘的性情让他再看云桃好像看见了世上最可爱的小天使,十六年生长在贫瘠的山村里少年没有收到过什么像样的礼物,每年自己的生日也不过可以多吃一个平时老人们只愿意拿来卖或者寄给儿女的鸡蛋,得到最好的东西还是捡到他的那个江婆婆给他留下的这个小院子,还有一双他舍不得穿收在柜子里,如今已经小了的靴子。

    老人们对他不坏,但是微薄的收入教他们只愿意分给江问来一点给儿女剩下的爱。

    这是第一次少年感受到真心实意的“喜欢”。

    他把鳞片放回怀里,隔着衣服拍了两下,生怕丢了。

    江问来回屋对着床上的云桃,拍着胸脯说,“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生辰礼,谢谢你云桃!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我也要给你准备惊喜。”说着又低头害羞地笑笑,“戳伤了你真的是我不好,我一定会把你治好的,希望你原谅我,而且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对不对?”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没有生日,”云桃挠挠头,“我不知道我的生日,但我不介意和你一起过。”

    江问来却犯了愁,“那我来不及给你买礼物了。”说着拿出那个重新包好,实际上只是可怜巴巴地系着被踩了一脚的红布条的盒子,“这是我给自己准备的礼物,只怕你不会喜欢。”

    云桃觉着少年很宝贝这个礼物,也没兴趣夺人所爱。

    “你识字吗,我想听故事。”

    少年狂点头,翻开床板,底下整整齐齐铺着十几本破旧的话本子,虽然陈旧还有破损,但是封皮和书页都很干净,甚至角落里还放着一只除潮的香包。

    “你想听哪一本,这些是中原的戏本子,”少年指了指靠边上的几本,“角落里的是西域传来的,有些没有翻译,我看不大明白,”江问来比划着说,“但还有些有插图,大概知道说的是什么,我可以编给你听。”

    云桃看了一圈,因为不识字,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正为难时,视线落在西域那几个鬼画符的故事书上,被其中一个画着插图的吸引了注意力。

    只见封皮上赫然画着一个和她一样长了鱼尾巴的女孩。

    她默默拿起这本书,塞给江问来。

    “……”

    “这本没译文。”

    “有图,不是说可以给我编故事吗。”

    “换一本行不行?”

    “哎呀,我尾巴好痛,你的药不会不好使吧?”

    “真的很疼吗,我再给你涂点镇痛的药粉,你等着。”

    话音未落江问来一溜烟跑了出去,手里还抓着那本故事书。回来的时候只拿着一捧白色药粉,故事书不知所踪。他凑过来在涂了黑药膏的伤口上面撒了一把粉末,一堆均匀的白点好像长了霉。

    “……”故意的吧,云桃想。

    “书呢?”

    “什么书?”……这人怎么装傻?

    “我就要听那本,你快拿回来。”云桃见他不愿意读,也上了脾气,而且好奇心驱使,她很想看看人鱼的话本子。只因为她从没见过另一个人鱼,到今日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和她这样相似的生物,云桃也注意到其实书皮上画的人鱼长得和她很不一样,金发碧眼看起来像妖怪,鱼尾好像也绚丽许多,西域的人鱼比自己生的好看吗?

    不知道云桃的注意力逐渐跑偏,江问来还在为难,他不是小气,却莫名不想读这本书,还记得很小的时候他就看着图画自己脑补了这个故事,大概讲的是海里的一条小美人鱼为了喜欢的男人,把尾巴变成双脚,可男人和别的姑娘在一起了,她没有杀掉男人重回大海,就在阳光下变成了天使。

    他不喜欢这个故事。似乎很久以前有个人也曾放下感情去了云海之上,却发现那里空无一物,再想回头,身边的人不见了。

    那个人证了自己的道,又好像失去了很多。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可空荡荡的心情时而浮现,就像一个人孤身走来,穿过繁华和喧嚣,最终走向孤独却崇高的终点,也许这是很多人达不到的境界,但年纪尚小的江问来还不懂,他还贪恋人间。

    于是他换了床头藤框里放着卷边了的书,书页一点缺损也没有,这本原是新的买来,只是翻看了太多遍。

    “我给你讲逸云上仙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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