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吃包子的二人也不知道那骷髅人想东想西想那么多。
姜汀吃饱喝足清了清嗓子，谢灿很有眼力见儿的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两人两怪在这方寸大的空地上对视几眼，她发话了：“首先，多谢你们救了我们。”
嗓音沙哑，姜汀又咳了一声。
小骷髅侧耳倾听着，宣定月也歪着头等待她的后话。
“其次，你们戏耍我们在前，咱们这也算是扯平了。”
宣定月根本就没想把这事儿当做人情，就算要人情，那也不会是跟她们要，他从鼻孔里轻声“哼”了一声算作回应，扬起下巴朝她点了一下，“还有呢？”
姜汀看他没有生气的意思，继续说着：“最后，你们能将我们送出去吗？你们将我们送出去，只要你们的要求不过分，我们都可以答应。”
现在首要就是离开这里，骷髅人总归是异类，就算表现的再友好无害，只要她们还在这林子里，她就始终不能彻底放下心防。
小骷髅听着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明显蔫吧儿不少，看起来很不舍得她们走。
大骷髅则是沉默着，半晌没有回话，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虽然知道这骷髅是友好的，但看着他这幅没有反应的样子，姜汀心里始终没个底儿。
在这沉默中，姜汀盯着盯着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儿了，她目光在骷髅人身上扫视几遍，又低头看了眼她身上已经看不出原貌的大T恤，脑子开始乱了起来。
这T恤是宣婶拿给她穿的，说是新的，她怎么感觉身上这衣服和这骷髅人的那么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图案，款式，甚至颜色都有些相似。
宣定月被她盯得有些头骨发麻，他低头巡视一圈身上，没觉得有何问题。
骷髅人又摆出了他那副唬人的高贵冷艳，冷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姜汀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张张嘴还是把话咽下去了，谢灿倒是来回瞅瞅俩人也看出来了，她没啥顾虑就直接问出了口：“你这妖怪还穿衣服，衣服是哪来的？该不会也是偷的吧？”
这话一出，骷髅人明显有些生气了，他伸手掸了两下干净的衣摆，语气不善地开口：“这衣服是我自己的。”
“哦？我不信。”谢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摆出一副杠精的模样。
骷髅人冷哼一声，黑洞洞的眼睛孔里就差喷火了，他明显懒得跟谢灿扯皮，忍着怒意说：“爱信不信。”
两人拌嘴的功夫，姜汀脑海里突然想到小春嘴里的阿月，宣婶的儿子，他们虽然没有明说阿月现如今如何，但从只言片语中也能猜到，宣婶儿子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了，但偏偏那天晚上小春告状说阿月欺负他。
思维这一发散，姜汀又想到，她们和小春一起从山里回村，小春说他朋友住在山里，这骷髅人对她们的态度也这么模棱两可，那么，有没有可能，这骷髅人就是宣婶儿子呢？
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这里遇到的事情哪有一件是科学的。
“你是宣婶的儿子吗？”姜汀想到也就问了。
骷髅人随意的姿态听到这话时不自觉地站直了，还没开口，谢灿就已经先一步震惊地开口了：“什么宣婶儿子？啊？我擦！他就是那个阿月？？啊？？”
听八卦的小骷髅脑袋朝谢灿点点头回应，但几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它身上。
顶着两人的灼灼目光，宣定月下巴微扬，爽快承认：“是又如何。”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变成妖怪了，但得知这骷髅人是小春朋友，宣婶儿子，姜汀和谢灿心里的大石头已经彻底落到地上了，有时候熟悉的人就是会给人安全感，让人轻易卸下心防。
“原来大家都是朋友啊，说起来我们还在你家住过呢，吃过你妈妈做的饭，四舍五入那咱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啊！”
熟人就好办多了，谢灿又重复了遍姜汀方才的话：“大家都是这么熟了，你帮帮忙将我们送出去吧！”
宣定月也不知道她这套亲兄妹的说辞怎么扯这么远，但听到后面的问题，他倒是不再沉默了，只是惜字如金的说了一句：“我帮不了你们。”
“为什么？”
“不为什么。”
谢灿不解：“总要有原因吧！姜姜身上的伤也要赶紧治疗，我们拖不了太久的。”
听到这宣定月不再那么冷漠了，他盯着姜汀身上细碎的伤口看了眼，语气松动：“明日，等到明日我就送你们离开。”
虽然不知道为啥非要等明天，但有了这个回答，谢灿也算放心了。
姜汀问出话后一直没再开口，因为她突然想到，如果骷髅人是阿月，小春跟他是朋友，那当初在林子里，小春抢走巧克力吸引走骷髅人的事，到底是唱的哪出戏？
谢灿明显还没想起来当初林子里的事，她看着骷髅人冷漠的侧影，也不觉得恐怖了，探着头去打探消息。
一会儿问骷髅人全名是什么，一会儿问他怎么变成这样子的，一会儿又扯到宣婶知不知道他在林子里，问的骷髅人明显耐心耗尽，匆匆回了她几句就找借口溜走了。
又一次把骷髅人烦走，谢灿撅起来嘴抱怨，“跑什么呀，不就是问几个问题嘛，当初他在林子里吓我，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不过宣定月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可惜了。”
她这突然转变的语气让姜汀忍不住问：“可惜什么？”
“可惜他现在不是人了，别人见了只会叫他妖怪。”
她这话说的惆怅又惋惜，一旁被忽视的小骷髅费力地爬起来，走到谢灿的位置旁边，摸索着拍了拍她的胳膊。
这动作看起来像安慰。
谢灿视线一转，又开始好奇了：“诶？他是阿月，你是谁？”
这问题问得小骷髅愣了下，随后晃晃脑袋表示不知道。
看着这小骷髅拼接错位的骨架，谢灿更觉得可怜了，她猜测道：“我觉得你很有可能也是山里的村民，你有家人朋友吗？”
小骷髅依旧摇摇头。
有自己的思想和人性，也就不能再当成一个可以随意欺辱的妖怪了，谢灿忍着恶心轻轻拍了拍脏兮兮的骷髅脑袋，安慰他说：“不知道也没关系，以后我们做你的朋友。”
姜汀在一旁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只要跟谢灿接触过，都会喜欢上她这种性格，永远快乐，永远乐观，永远有爱心。
正感叹着好闺蜜的美好品性，就听谢灿又开口道：“没有名字也没关系，我给你取一个，就叫矮矮怎么样？”
姜汀眼皮跳了一下。
她合理怀疑谢灿取得名字是因为这小骷髅个子低。
果然，下一秒谢灿说：“你个子这么小，叫矮矮也很可爱的。”
小骷髅知道这是说他个子低，但是他不介意，好朋友给他起的专属名字，足够他高兴好几天了。
两人一骷髅和谐相处，画面不忍直视，但却透着股温馨，宣定月望着这边的欢声笑语，抬手扯动手指上一道半透明丝线，丝线闪烁两下再没有动静。
他叹了口气，又看了眼几人，转头朝深山里走去。
……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快被看穿的小春此时还在焦头烂额。
这石头迷境万千，任他再熟悉也不能很快的找到见青山和司思，见青山已经是第四次进入这石头了，普通幻境看似对人身体没有损害，但却极易消磨人的意志，来的次数越多，待的时间越久，就越难逃出。
若是普通的幻境还好，就怕遇到幻境显露出那些潜藏在人心里的隐秘，让人走不出，打不死，逃不掉，终其一生困于此。
就如同他的前十六年一样。
当年山火降临后，他与许多族人一起卷入了这怪石中，年幼的他心思简单，并没有那么多的欲望强求，醒来也并不知晓自己身在石头中，还闹着幻境中的父母带他去找小月亮玩。
当时的小月亮已经随着母亲离开了落岐山，但他不知道，于是幻境里小月亮也还在。
只是幻境中幻化出来的终究不是真人，不是血肉铸造的人，灵魂也长得不一样，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但年纪小，只觉得朋友变了，父母也变了。
他从未想过世间竟还有如此离奇之事，也就一直不曾怀疑过什么。
这幻境利用各种诱惑让人迷失自我，成为一个利欲熏心的怪物，从而吸收人们的负面情绪来获取源源不断的生机。
他一个半大孩子，纵使再天真烂漫，也会有一些难以言说的暗黑面，所以幻境里常常会出现各种陷阱，行差踏错一步，他就将万劫不复。
他不是圣人，也不懂这幻境的套路，陷阱踩了几次侥幸逃脱以后还觉得这是世界的本貌逐渐展露。
直到十六岁那年，他发现隔壁新搬来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姓姜，有一个比他大六岁的姐姐，长得和小月亮很是相似。彼时的他方才想起，自己曾经有个玩伴，叫小月亮，已经搬走很多年了。
那如今回来的是他幼时的玩伴吗？他不知道。
邻居来家里串门，父母推着他让他叫姐姐，言语里满是两家有意撮合的意思。
温柔恬静的女孩看着他笑意盈盈，他却觉得脊背发凉，凉到心里的血液似乎都快供不上了。
他明明才十六岁，他还没有成年。
他不懂，却下意识想逃。
挣脱父母拉扯时，他突然想起了曾经和哥哥的争论。
对了，他还有一个哥哥，可这十六年里，幻境中却从未出现过哥哥的影子。
久远的记忆里，少年老成的见青山也是如此拉扯住他，板着张嫩脸训他：“若是被爸妈知道你又跑去姜叔叔家，定要罚你抄家规一百遍了。”
年幼的他犟着脾气不服气：“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爸妈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姜叔叔犯错了，小月亮又没错，凭什么不让我找她玩？！”
见青山被他问住，只是叹气，最终还是哥哥的好友云和谦劝了和。
温柔爱笑的云家哥哥松开他的胳膊笑说了句唬人的话：“你这么爱跑姜叔叔家，小心他把你扣下来做童养婿。”
没识几个字的他不懂这什么意思，只知道扣在姜叔叔家也没什么不好，于是异常欢喜地说：“做就做！我这就去找姜叔叔说！”
云和谦愣了，他笑个不停，拍着见青山的肩膀说：“小天和小月亮年龄相仿，这上门女婿估计真跑不了了。”
见青山也被逗的冷脸摆不出来了，只是嘴里依旧说着冷话：“就这几天，就且让他玩吧。”
着急跑的他没有听到后面的话，此刻满脑子都是云和谦的那句“他们年龄相仿”。
是啊，他们年龄相仿，若真论起来，他比小月亮还大了两个时辰，怎么现在就要叫小月亮姐姐了呢？
心里一旦有了怀疑的种子，往日种种的不对劲就都有迹可循了。
眼前狰狞怒吼的脸化为片片虚影，被蒙蔽十六年的他终于堪破此层幻境，得以逃出。
然而幻境层叠不穷，逃出牢笼的他随后又跌入了另一个危险的囚笼。
想到这里，小春从回忆里剥离出，他抚摸着胸腔里那颗跳动着的心脏，闭上眼睛感悟着。
身旁有风路过，轻抚着他的脸颊，掠过耳梢时响起沙沙低语，似倾诉，似呢喃。
不多时，小春睁开眼睛，一双暗色眼眸掩着细碎的光，他侧耳对着空气道了声谢。
转身挥开了身后的迷雾，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