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可以弥合所有人之间的分歧，哪怕是互相讨厌的两个人也可以因它而走到同一阵线，为这耐人寻味的东西而产生出一种随时可能破裂却又异常稳固的关系。

    那就是流言。

    流言常常是真假混淆的。有一分真，便叫假的部分也变得可信起来，而有一分假，真的部分也染上了旖旎的色彩，所以才使得一些好事者愿意津津乐道。它像毛毛雨，下得缠绵悱恻，不会真给人造成什么巨大的危害，可也让人有挥之不去的麻烦，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瘙痒。

    最近七班有两个流言。

    一个关于沈世沫的：她妈妈和他爸爸离婚之后，一个人带孩子，一直过着节衣缩食的生活，可最近沈世沫的穿戴却比一般同学都要好，连成绩也比以往好了一大截。据说这是因为她妈妈刚攀上了一个本地的暴发户，这个男人连婚都是刚刚离的，却对这对母女好得不得了，连她妈妈的面馆都不让开了，直接让人家搬进大房子住着了，还给沈世沫报了本地价格不菲的补习班。

    看来，沈世沫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呀。

    因为这看似有鼻子有眼的消息来源于陈正刚，大家还是不信的居多。

    不过班里很多女同学也开始留心观察沈世沫的穿着打扮和用的学习用品，虽然她穿的用的并不张扬，但都是说得上牌子的东西，有几个女生便对她另眼相待起来，缠着她交流女孩之间的体己话，其中的真心与否尚且不论，倒确实让沈世沫在班里的位置有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班里的女生们就分成了三四个小群体。封羽澄属于那种和谁都能友好地聊上几句，但往往都没有深交的类型，所以她和路年年自成一派，独立于其他的群体。而沈世沫变成了某一群体中大家众星捧月的对象。

    大家忘记了以前那个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沈世沫，取而代之的是自信张扬、意气风发的沈世沫。

    当然有人好奇她为什么会一夜之间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在封羽澄看来，哪有什么一朝一夕的事情，大概如果没有恶劣环境的摧残，居住在沈世沫内心的那个小孩本来就该是灿烂美好的。

    正所谓由俭入奢易，哪怕没有想要的爱，有富足的生活支撑，也总是容易豢养出优越的心性。天之常理而已。

    至于那些前倨后恭的人的存在，更是正常。小时候她看着爸爸如何用所谓高情商的交往方式与亲戚朋友虚与委蛇，就明白了世界到处有着小社会。学校也不例外，在成绩的外衣之下，阶级差距是不可否认的。

    对于那些接近沈世沫的人，她甚至觉得有一种坦率的可爱之处。毕竟大大方方地从这个被众星捧月的对象身上获得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恩小惠，并没有什么错处。说到底，只是每个人的生存方式不同罢了。

    但反过来，沈世沫是怎么看待这些人的呢？也许身边有一群愿意捧着自己的人，哪怕口不对心，也是享受的。

    大概只有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梁近安对她始终如一。

    沈世沫对梁近安很热情，其中固然有原本的情谊在，可似乎还含有另一种想法。封羽澄隐隐觉得，那种想法和秦舒言是类似的。

    另一个却是与封羽澄有关。有传言梁近安和封羽澄有超过同学的感情存在。这其中的意思是什么，大家都很清楚，这对于一个把早恋视为洪水猛兽的地方来说仿佛肉中钉、眼中刺，是绝不会允许它萌芽出头的。

    封羽澄坚信清者自清，所以并不放在心上。而且她还跟路年年吐槽过：现在的人还真是狭隘呢，看到一对异性朋友关系好就自以为是地判断为他们另有关系，真是吃饱了没事干！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的小事。再说，要传也应该是她和余钦的事，可见这流言是不长眼的，无需理会。

    但梁近安对她的态度却有一种悄无声息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转变。

    很快，从没被单独叫到过办公室的封羽澄得到了第一次“宣召”。

    高二教学组都是由上一届刚刚带过高三的老师组成的，不出意外的话也要教到高考。大概是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好，对于学生们的动向也掌握得比较清楚。

    班主任的工位就在门口第一个，她远远地就看见梁近安正站在那低着头聆听他的教诲。

    梁近安转过头，朝自己做了个鬼脸，嬉笑着，忽然又回过头，一脸愧色的样子。

    她的心情好了很多，缓缓走过去。班主任正在帮他们改卷子，手里的红笔转得飞快，一边嘴里还在输出一些过来人的建议。

    封羽澄清了清嗓子：“老师，您找我？”

    班主任才抬起头，叫他们两个人都坐下。

    正值大课间，门口的学生老师进进出出，时不时地就瞅着这两个学生。她和梁近安面面相觑，第一次体会到动物园的猴是什么感受了。

    “今天叫你们过来呢，主要是讲一下男女同学之间交往过密的问题。”班主任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热茶，用审问的眼光打量着他们。

    封羽澄问心无愧，果断地否认了。

    “老师你看，我就说不是。”

    “合着你们说不是就不是咯？梁近安，你们不是提前商量好的吧？”

    “老师，这都是无稽之谈，您不会相信吧？”她深吸一口凉气。

    “都高二了——”

    梁近安忙出言打断：“就是啊，都高二了，还有人传播谣言，一看就是心思没放在学习上，老师您一定要好好教育。”

    班主任啧了一声：“梁近安，要不你来讲？”他又把眼镜取下，仿佛这个小物件会影响发挥，“我当然是愿意相信你们的，再说，你们俩的成绩在班上都是可以的，你一直是班里第一名就不说了。封羽澄，除了物理和数学略微薄弱一点，语文和英语都很好，尤其是英语啊，上次你们出去竞赛成绩也不错。但是——”

    说到这，这精瘦的小老头咳嗽了两声，缓了一阵继续说：“但是，就是因为你们俩学习不错，所以才更要小心。高二是关键阶段，马上要高考了，互相帮忙进步是好事，也要注意分寸。知道吗？”

    她和梁近安像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班主任又把视线转移到封羽澄身上：“你这个成绩，还是要再花点心思。你们数学老师和我说，你最近的成绩是有一些提高的。这很好。不过，该补的短板也不能忽视。”

    “知道了，老师。”她谦卑得像一个犯了事的人。

    这天气好冷，站封口里，她也忍不住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梁近安便顺手把旁边的窗子阖小点。

    班主任笑着说：“现在天气凉了，你们都要注意保暖，别感冒发烧了。”

    两人齐声“嗯”了一下。

    “老师，那我们可以走了？”

    “对了，梁近安你和路年年换个位置。”

    “可是之前……”梁近安支支吾吾，看到封羽澄又不说了。

    “什么之前！所谓‘树挪死，人挪活’，老师说什么，你就照做，都是为你们好。待会回去就搬。”班主任挥挥手，“行了，去吧去吧，别耽误下节课。”

    两个人悻悻地回来，又换位置，在同学眼里，直接坐实了流言。

    封羽澄心里有一个疑问，梁近安刚刚欲言又止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