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那明长老一见便神情激动,胡子都要吹起来:“正是此草!物证在此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快将她拿下!”

    场下各长老和医署众人,大多头次听说此物,如今得见,一时相互交耳,窃窃私语。

    月珠:“这是我自己的,你们的草不是丢了吗,我的这些补给你们,能放我回去了吧,山下饭堂要开饭了。”一早就开始忙活,又站在这里好大会,她早就饿了,只想快点回去吃饭。

    说着把怀梦草往近旁的宋钧如手中一放,转头就要走。

    柳婉晴早就上前,一把将她揽住,大有不容她挣扎之势,笑眯眯的:“小姑娘,话没说清楚可不能走哦。”

    又听秦长老高喊:“闭气!”又解释道:“此草有异香,闻之可致幻!”一时众人纷纷捏决闭气。

    这边宋钧如端详着手上的一把细草,确如明长老所说,草叶统体暗朱红色,根系细长雪白,泛着似有似无的一股草木清香。只是方才明长老道此草百年才养出三叶,那现在他手上这沉甸甸的一把,根叶繁茂,竟有五六株之多......

    宋钧如把草叶递给明、秦二位长老,他二人死盯着那把朱红的细草,面色阴晴翻涌,最后还是明长老开口:“这些你是如何得来?”

    月珠老实回答:“我自己养的。”

    明长老上下打量月珠:“说的轻巧!那你且说草种如何得来!又是如何养护!”

    月珠又不说话了。

    在场众人倒是不意外,这样紧要之事怎可能随意泄露。

    倒是副宗主何松年开口:“你愿献出这几株怀梦草自是甚好,宗门自是另有奖赏。只是一码归一码,宗门失窃亦非小事,仍是要彻查清楚,你作为唯一出现在暗阁的弟子,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为好。”

    明长老早已把那几株怀梦草收起,此时亦是点头附和。

    月珠听得一旁的柳婉晴又是嗤笑一声。她肚子里此时已是锣鼓喧天,旁边漂亮大姐姐也揽的她不舒服,只得又把今晨的经历又说了一遍,说完想了想又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大把怀梦草来道:“这草很稀有吗,我还有很多,你们想要的话我还有......”

    旁人也就罢了,明、秦二人只觉阵阵晕眩,他二人翻阅古书无数,沥尽心血,耗时数百年才养成一株三叶,如今看到一名外门杂役如路边野草般掏出一把又一把,仿佛无形的耳光狠狠甩在他二人脸上......

    明长老稳下心神,咬牙道:“是不是真的也未可知,说不定是别的草仿制的,引人耳目罢了。”

    却见下面的几名弟子并长老不知何时痴笑起来,如醉酒般在殿里晃来晃去,执事堂的一名执剑弟子更是对着空中来回比划,险些刺伤旁人。宋钧如飞身迅速在几名弟子长老身上点上穴位,封印他们行动。

    只是那些被点穴之人,除了身形微颤,行动并不受阻。一时众人纷纷行动起来,试图唤醒那些举止诡异之人。

    又听得不知谁喊了一声:“明长老晕过去了!”

    偌大的天衡宗医署正殿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

    石燕是秦长老座下的侍药童子,往日不过抄录医书,整理病录,日子也算清闲。谁知从今日过午后,几乎忙的脚不沾地,先是给医署里的各位病患喂水服药,又去书库里寻了各样秦长老要的古籍著作,那些书他名字都认不全,对了半日才找全。

    直至金乌西坠,玉兔东升,他又忙不迭的来这偏远的所在来请一位师姐。

    他年纪虽小,但从小长在宗门,这漫山的房屋殿宇没有他不知道的,就好比现下要去的这处,这处距离各堂都远,不知是多少年的遗存,年久失修,且不远处就是一处瀑布,湿气弥漫,相距甚远就能听见水声轰隆,是以宗内弟子无人愿居此处。

    到了院前,还未说话,就听见一阵阵“月珠月珠”“来人啦来人啦”的乱叫,抬头看见枝头一只肥硕的红鹦鹉。

    院门未锁,他推门进去,简直要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

    院内异香扑鼻,不大的院子种满了各样植株花卉,他也算出身世家,见过不少好东西,只是现下也有些眼花——那如云的夜明苔将院子照得恍如白昼,一人多高的龙息木更是闻所未闻,秦长老有棵珍藏的龙息木也不过孩童高矮,还有那拳头大小的养神芝,竟能长在屋檐上,那嘴碎的鹦鹉时不时便去啄上一口......

    再看那房屋虽破败,门歪瓦斜的,房檐下却挂着万金难买的冰晶石,窗台上随意搁着块尚未打磨的灵石原矿……这样强烈的对比,让他恍惚有种如坠梦境之感。

    门”吱呀“一声响,里面走出位白衣女子,皮肤在夜明苔的光照下白皙如玉,一双眼睛清澈生动,灿若星辰。石燕在这样目光的注释下,磕磕巴巴地说明自己的来意:秦长老请她往益香堂一叙。

    -

    益香堂是秦风吟每日处理事务兼休憩之所。满室药材的清苦味,檐下屋内摆满了各种植株药材,一阵风吹过,纱帘轻摆,带来几分清新的草木香。

    秦风吟隐在屏风暗处,看月珠盘坐在凭几前,歪头打量着室内陈设,又摆弄摆弄几上的陈设玉石,行动间头上的金簪在烛光下华光闪耀。修行之人尚素,宗内女子多着浅色衣裙,钗环配饰也多为青白玉器,这样镶珠嵌宝的金簪在在宗门内实在少见。

    他不由得回想起初见月珠之时。

    那日休沐,他在山下吃酒,遇见几个混混当街调戏于她,欲行不轨之事。她却歪头打量几人,并无逃脱之意。

    他于是上前驱退几人,只见她赤足披发,衣裙干净却纠缠凌乱,举止神情皆是天真如稚子,问她姓名,只说不知,无父无母也不明来处。种种表现,正是离魂之症。

    患此症之人往往记不得前因往事,此症少见,他也只是听说,因此当即带她回宗门,想要研究此症。

    后来发现此女竟有灵根,且已是炼气期,宗内不养闲人,她在医术药学方面亦有天赋,因此指派她去医署外门做些闲杂琐事。再后来虽琐事如海,但他不知为何竟未曾想起。

    他如今不过百余岁,百年光阴对常人来说是浩瀚一生,对修士来说正是壮年,宗门内少有这般年纪就坐上长老之位的,他半生游山历水,所见无数,只是今日种种,更是突破他平生所知。

    秦风吟走出屏风时,月珠正在几案前翻看一本古籍,手指在纸页上来回滑动,嘴中念念有词:“南方有灵草,名艾而非艾也,含之入……入……”

    “含之入林,则猛兽辟易,知沈琦处。”秦风吟接道。

    月珠豁然开朗:“原来这个字念‘林’。”

    秦风吟点头坐下:“这本是古籍,许多字如今早已停用,你不认得也正常。”

    “那这都是什么意思呢?”月珠问,这些字拗口晦涩,知道了读音,仍不晓其意。

    “这描述的是一种名叫‘百日艾’的植株,此书中讲述此草并不是寻常的艾草。”秦风吟取下一旁的玉壶,又从白瓷小坛里取出几片干制的茶叶,放入壶中,注水冲泡。

    然后接道:“此草含在口中,可以避开猛兽,能看透阻碍,找到珍宝。”他顿了顿,看向月珠:“不过我以为,此书记载尚有纰漏之处。”

    他泡茶注水动作流畅,月珠看的出神,忽听此言,不由抬头看向他。

    秦风吟笑笑:“‘珍宝’二字,不太严谨。前朝有人献珍禽于帝,称之凤凰,帝大喜。其实只是锦丹鸟罢了,人间少见,视之为珍宝,宗内锦丹鸟常见,视之寻常。”

    他把沏好的茶水递给月珠,玉盏青汤,香气扑鼻。又道:“如此可见,‘珍宝’二字也是视人而定。这些年我们宗内修士,散此鸟与人间,现在锦丹鸟在人间也不过寻常稀禽。”

    那边月珠猛饮一大口,被烫的吐舌头,只顾胡乱点头。

    秦风吟眉头微动,又道:“怀梦草亦是如此,此草药效猛烈难得,若能取之用之,不知多少难症得以解除,能救无数性命。只是不知此草如何养育,小友若能告知,秦某必不外传。”

    月珠歪头想想,道:“其实用灵石化水浇灌就行。”

    秦风吟嘴角抽搐,如今市面交易多以金银为主,灵石珍贵稀少,灵石虽称为石,其实似石非石,常态下如琉璃玉石,受热则化为液体。上品灵石就是以此加热提炼而出,尚且不说灵石难得,灵石受热温度灼热,用来浇灌植株必定被烫死。

    不过这也在他意料之中,料想她不会将如此秘法说出,只在这里胡诌乱扯,不过他自是留有后手。

    当下转移话题:“还记得我刚带你回宗门时,你言道无父无母不知往事,如今已经想起名字了,不知道你家在何处?”

    月珠生硬道:“没有家,名字是我自己起的。”

    秦风吟见她目光闪烁,面色尴尬,简直要将“心虚”二字写在脸上。

    于是轻笑道:“不记得也无妨,过些时日内门弟子选拔,按照条例你才来外门几月,是不能够进的,但念在你白日里把那几株怀梦草捐给宗门也算大功一件,是以宗内几个长老商量,破例给你提名,只是这进与不进,还是要看你自己。”

    玉珠眼睛亮了:“内门?是不是能下山出去玩?”

    秦风吟又笑:“内门弟子,确实比外门弟子自由许多,下山倒不是出去玩耍,现在外头动荡,常有妖畜作乱,内门主要任务就是下山清扫这些妖孽。”

    看见她脸色微变,只当她是害怕,安抚道:“这些妖孽虽有些道行,但仍是畜生,行为简单呆板,不足为惧。且修练一道,千人不得其一,天衡宗是首屈一指的大宗门,你若是能进内门,自是前途无量。”

    玉珠揉捏着手中衣带,睁大眼睛问:“长老你都见过什么样的妖兽?”

    秦风吟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滴漏,随口挑了一两个遇见过的妖兽来说。

    已是月过中天,秦风吟讲的口干舌燥,抿了口杯中茶水,对面的月珠还在追问:“还有吗,还有别样的妖兽吗?”

    秦风吟笑的勉强:“时候不早了,这本古籍记载了不少上古传说的神魔妖兽,你拿回去看吧。”

    月珠一走,秦风吟面上冷下来,皱着眉拿过月珠刚刚用过的茶盏,只有杯底一点残存的茶水,他往杯中放了十成十的药粉,这是他自研的秘药,服下必吐真言,此药药材珍贵,研制不宜,今日可算下了血本。

    当下就着杯中一点残存的茶水,又添了新茶晃开,喊来石燕:“这是我近日新得得茶叶,有助眠壮体之效,你也尝尝。”

    那石燕接过来,尝了一口,喜得眉不见眼:“这个茶好喝,不涩还甜甜的,前几日我母亲也托人送来些茶叶,说是金贵的很,我......”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趴在上几案睡着了。

    石燕是石家二家主的幺儿,石家是药材生意发家,如今生意遍布各行各业,是中洲屈指可数几大家之一,与宗门合作密切,石燕生来有疾,自幼体弱,将他送来宗门,是为了方便治病修养,也是合作的诚意;

    秦风吟沉声问:“你在族中,可曾听闻或是见过怀梦草?”

    都是几百年底蕴的世家大族,谁还没些个阴私灰色勾当。

    -

    夜幕上繁星闪烁,如银月色照着大半的天衡宗,夜半静谧,一派平静安宁的景象。半山腰的一座庭院里,宋钧如在榻上缓缓睁开眼。

    许是受到怀梦草的影响,难得的做了个好梦,他梦见母亲了。

    大片大片的火凰花田里,母亲穿着华丽的锦衣,目光柔和地冲他笑着,父亲牵着年幼的他朝母亲走去,风吹起片片火红的花瓣在空中飞舞,晚霞和花田连成一片,空气里弥漫着花朵甜香,一切都是那样轻柔美好。

    醒来入目是青白的帐顶,屋外的月光照不进来,房间内昏暗一片,一盏灯火欲灭不灭,将他的影子摇摇晃晃映在帐上。

    宋钧如披衣起身,拨亮烛火,雪洞般的室内逐渐亮起,整个房间空荡干净,唯有几案上堆满了文书,夜半寂寥,纸笔摩擦的沙沙声分外清晰。

    梦境虚幻,他仅有的几年记忆里,从未见母亲笑过,总是沉默不语望着远方的母亲,最终化为一抷黄土;火凰花早已枯萎,那个他只能唤作宗主的父亲也数年未见,只有他自己独守着溧元山,日复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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