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一进入六月,天气愈发炎热,同样火热的还有宗门众人。

    宗门大选在即,不同于往年参选的外门弟子必须在外门待满三年,今年条件变动,凡是外门弟子皆可参选。因此今年的大选较往年规模大上不少,众人都摩拳擦掌,踊跃报名。

    这些时日,藏书阁日日灯火通明,外门的比武场上人流如织,许多术法典藏乃至总结的小结心得都卖出了高价。

    月珠这几日倒是没什么事做,这会儿正捧着本书念给小珠听:“洞庭于兹,相远不知其几多也?长天茫茫,信耗莫通……”

    别人都在抓紧诵读医书药书,她在这里悠闲地看话本,她身旁不大的空地堆满了书,小珠正站在高高的书堆上,头耷拉着,似睡非睡。这都是这几日月珠看的书,与其说是在看书,不如说是在翻书,几日下来,经典的文史典籍她都看的差不多了。

    院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月珠起身去开门,原本昏昏欲睡的小珠一下子精神起来,先一步飞到门前,小眼睛紧盯着门口。

    来的是江远年,他这些日子倒是常来,时不时带些小玩意过来,今日他明显用心打扮过,镂金小冠,灰绿衣袍上金线纹饰若隐若现,手中拎了个小巧的食盒,打开来里面搁着碗晶莹剔透的冰雪荔枝膏。

    月珠“哇”的一声,肉眼可见的开心。刚吃了两口,才想起来要倒茶,学着旁人的样子注水分茶,一杯满满荡荡的茶水推到江远年面前,薄薄一层茶水下面,是满满的翠绿色茶叶……

    江远年嘴角微微抽搐,这一口下去,他能三日不眠。对面月珠还在看着他,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苦涩茶味浓的化不开。

    江远年心中嗤之以鼻,这些时日他也算看出来了,眼前这位确实家底深厚,从这满院子的奇珍异宝就可见一斑。只是看她这般粗放的做派,绝对不是出自什么世家大族,只怕是走了大运得了机缘,日久天长,以后定能打探清楚。

    正想着,那边月珠已经皱起了眉头,不留情面开始逐客:“你走吧。”小珠也跟着叫:“走!走!走!”

    江远年脸上的一点笑再也挂不住,急忙问:“怎么了?可是你身体不舒服?”

    月珠摇摇头:“是你让我感觉不舒服。”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感觉的到,刚刚江远年身上的气息让她不喜,她从来随心而动,感觉不喜欢不舒服了,那就不要见了。

    江远年面色难看,他从来没有被这么无礼直接的驱逐过,但想起自己目的尚未达成,只得勉力维持体面,强颜欢笑道:“想是师妹这几日看书看累了,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师妹你好好休息,等你休息好了我再来。”

    月珠点点头,并无送客之意。

    低矮的远门重新关上,小珠开心地叫了一声,扭着圆滚滚的身子在不大的小院里飞了一圈,好似一颗硕大的红色绒球。

    “小珠你这两天胖了好多,是不是要少吃点了。”月珠说。

    “没有!我是长大了!”小珠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再说了,一天来那么多人,我还要看着他们不要乱动东西,多吃点怎么了!”一天天的,多少人在院子里偷偷摸摸的,还不是全靠她看着,累死了!

    “小珠真厉害,说话也说得比之前好多了。”月珠夸她。

    小珠撑起胸脯,小模样骄傲极了:“那是当然了!”说完又去理直气壮讨吃的:“要吃的。”其实也不饿,就是馋。

    月珠挖了一勺荔枝膏送到小珠喙边,小珠把头一扭:“不吃这个。”又开始点菜:“要那天吃的那个小果子。”

    月珠想了半天才想起她说的是哪个,拿出一小枝枝桠,上面缀着几颗上次那种珍珠白玉似的小果子。

    “就是这个!”小珠一把叼走,飞到树枝绿叶间欢快地吃起来。

    只可惜小珠刚吃了两口,刚关上的院门又被推开,这次来的是隔壁剑修的一位师兄。这位师兄月珠往常也远远见过几次,这几日有时遇上也说过一两次话,也算不上多相熟。

    院子里小小的桌子上,又一杯九分茶叶一分水的茶被满上,剑修何文光端坐在竹椅上,眼睛不住的打量小院,眼睛从屋檐下硕大的灵石原矿上转了一圈又一圈,月珠果子也不吃了,立在月珠肩膀上死盯着他。

    何文光开口道:“这么大块的灵石你就直接摆在院子里吗?”

    月珠不明白他干嘛问这个:“别人院子里不都有块石头吗?”她这块石头亮晶晶的,比别人的好看多了。

    别人那是赏石盆景,不过论价值自是无法与这块硕大的灵石原矿相比,何文光对于这位传言中的小师妹的财力又有了新的认知。

    “不知道小师妹家在何处,不知出自哪家?”何文光又问。

    这些问题月珠已经听烦了,背书似的回答:“无父无母家在哪忘了。”

    何文光脸上笑意更甚,整整衣袖好一番自我介绍:“我来自西林何家,在当地也算数一数二的大家,我是家中嫡长子,家中重任担在我身,下月宗门大选,我也势在必得。”

    月珠胡乱点头,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只听他又道:“实不相瞒,我早就对月珠师妹你一见钟情,爱慕已久,一直苦于难以接触,相思日久,难以忍受,才来向师妹你表白心迹。”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玉佩,道:“这是我家传玉佩,入宗门前我母亲叮嘱我,一定要将这玉佩交于我们何家未来长媳,若师妹不弃,还请师妹收下。”

    ?月珠有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连同肩上的小珠,一人一鸟歪着头疑惑的看着何文光。

    见她不说话,何文光又将桌上玉佩往前推了推,高声直白道:“请师妹与我结为道侣!”

    “爱慕”一词于月珠有些陌生,道侣这个词月珠倒是知道,医书中写道,道侣双修,阴阳调和,于修行有益。宗门中几位结为道侣的男女也都是同吃同行,看起来关系很好。

    “做道侣就要一直呆在一起吗?”月珠好奇。

    何文光没想到这么顺利:“这是自然,等我们成亲后自是要同吃同住,夫妻同心,到时候你的东西也可以搬到我那儿去,我那处院子颇为宽敞,自然比你这出住的舒服。”

    小珠一听急忙张嘴要阻止,这个男的,就是要抢她的东西!贼眉鼠眼的,果然不是好人!这时月珠开口了:“我又不想跟你一起住,为什么要跟你做道侣?”

    “来日方长,师妹可以先收下玉佩,再考虑考虑,像我这样的男子,师妹只怕以后也难寻呢。”何文光还不放弃。

    “噔”的一声,小珠叼起玉佩就丢到何文光怀中,拿了你的玉佩快走!

    月珠:“你走吧。”再不走小珠又要生气了,想想又补充道:“以后也别来了。”

    何文光变了脸色:“装什么装呢,说了两句好话还真摆上谱了,你以为你是谁啊,爷出了这道门什么样的找不着,真把自己当道菜了。”

    他气急败坏地说了一串,拂袖要走。

    刚迈开步子,就被小珠一通乱啄,何文光举袖去挡,慌乱间从袖中落下一节翠玉般的细竹,正是刚刚趁机从一旁低矮的竹丛中偷折的养神竹。

    小珠自从那日吃了那颗果子,就觉得浑身一股气流无处释放,今日又碰上个又没礼貌手脚不干净得,当然狠狠一通啄,下嘴又狠又稳,只啄得何文光连忙狼狈跑出去。

    虽然月珠挺喜欢热热闹闹与人交往,但是有时候也想静一静,本来是好好休息的一天,接二连三被打断,月珠也有点不悦。

    以月珠为中心,连同这间小院,周边的空间仿佛透明的水波般无形地波动起来,波纹转瞬即逝,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

    衡元殿在天衡宗最高的山上,从这里能看到天衡宗的全貌,宗主宋伯清往日就在这里修行闭关。

    窗外云海翻涌,烟云缭绕,真如云间仙境一般。宋钧如与宋波清无言对坐。他上次来这里还是五年前,屋内青烟袅袅,气氛有些沉闷。

    “如今宗门庶务可还好?”宋伯清开口问道。

    五年前,宋伯清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个,字字不差。五年时间于修士数百岁寿元来说并不算什么,只是宋钧如独行日久,如苍白雪地里独自跋涉的旅人,混混沌沌,点滴光阴格外熬人。

    “一切都好。”宋钧如听见自己这么回答。

    “嗯。”宋伯清点点头,他任天衡宗宗主已有上百年,在仙门也是屈指可数的人物,多年身居高位,言谈间自带威严气场:“怀梦草的事明长老已经跟我说了,如今查的怎么样了?”

    “还在查,怀梦草藏于暗阁之下的石室中,机关重重,若非有人告知,绝无恰巧发现的可能,石室中的层层阵法封印,”宋钧如略停顿了下,又继续道:“最后一道,必须要持宗门长老以上级别的玉牌才能通行,玉牌是长老身份的凭证,使用往来皆有记录,只是那日的记录也已被抹去。”

    玉牌是长老信物并联络之用,宗门内重要机密的各事项,都需要玉牌作为凭证。“也已查验过,近几日并无哪位长老的玉牌丢失。”既无人报失,那就是宗门有内鬼了。

    宗门中长老不过十多位,都身居要职,若要彻查,必是一番风雨。

    宋伯清点点头,面无波澜,平静开口道:“这件事就到这里,你不必再查。怀梦草的缺项不是也补上了,说是个外门女娃,你可多接近些,弄清楚来历。”

    “可……”宋钧如不明白。

    “此事我心中有数。”宋伯清打断他,不容置喙。“皇帝寿元将近,过段时日皇位或有变更,你多留意。”说到这里,他语气略缓和些:“毕竟也算你的外家。”

    宋钧如的母亲婚后没几年就早早去世,比起她的人,她的身份更令人深刻些——先朝唯一的公主,当今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宋钧如点点头,气氛有些凝滞。

    “最近身体怎么样,还和之前一般体虚么?”宋伯清问。

    “明秦二位长老医术了得,多年调养,已经好多了。”

    平日里看不出,实则宋钧如有天生的弱症,身体不如寻常修士康健,六月之中,炎炎夏日,依旧衣衫工整,严严实实。

    “身体是道法之本,身强体健才能长久。宗里的事我也不想管了,过几年就把宗主的位子传给你,你在宗里长久,也是时候了。”宋伯清道。

    宋钧如垂着眼帘,嘴角抿起:“我资历尚浅,难当重任。”

    宋伯清不在意地笑笑:“我任宗主时也不过百余岁,江山代有才人出,你任宗主,没人敢说什么。”说着提起白子松来:“白子松这孩子心性天赋也挺好,让他多锻炼,宗门长老各有心思,他日后成材,也是你的助力。 ”

    “父亲为何要收白师弟入门?”宋钧如抬起头,与宋伯清对视。

    白子松的身份不难查,入宗前是东洲城主的独子,只是现在皇帝病重,多方势力纯纯欲动,东洲富饶,拥兵自重,势必参与其中,这个节点城主独子被收为掌门亲传弟子,必定引人猜测,种种举动,难免有站队之嫌。

    宋伯清眉头微皱:“收他入门还不好?你在宗门掌事多年,宗门里依旧风波不断,他天资卓绝,又是东洲城主的独子,不收入门下,难道还留给宗门里的那几个老东西做刀使?”

    宋钧如低下头:“我明白了,是我做的不好,劳父亲费心了。”

    “你明白就好,他是城主独子,年纪小被娇纵惯了,性格幼稚了些,不必与他计较,他心地是好的。”

    宋钧如点点头,应“是。”

    一阵强风夹杂着山顶寒意穿堂而过,厅外一丛虞草在风中舞动,宋钧如嗓子泛起一阵痒意,低咳了一声。

    “山顶寒凉,你先回去吧,我刚得了块血玉晶,改日让人给你送去。”宋伯清道。

    千年血玉才生玉晶,血玉晶自热驱寒,对于宋钧如这种先天积寒的体质再好不过。

    “是。”宋钧如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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