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阳扯着嘴角勉强地笑了一下，收回了手，鼻头通红，鼻翼一吸一吸，止不住的抽噎。

    沈涣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起身去给她拿纸巾。

    纪阳此刻已经哭得忘了形象这回事了，拈着沈涣递过来的纸狠狠地擤了一下鼻涕，抽抽搭搭地问他：“你打比赛的时候手疼不疼啊？”

    “不疼。”沈涣伸手拨开被泪水黏在她脸侧的碎发，一副哄小姑娘的模样。

    纪阳看他那语气，纯粹就是哄她，心疼死了，扁扁嘴，都能让他打算找替补的手疼，能不疼吗……

    沈涣瞧她怎么还往越来越委屈的趋向去了，在和尚庙待了这么多年，真不太知道怎么办。

    他只能蹲下和她平视，静静地看着她，她手里的纸擦皱了就给她递过一张新的。

    其实就是纪阳忙毕业事情的那段时间。

    他和李傲国内外的医生都咨询过了，他自己接受这个现实也花了好几个月，她一时接受不了，也正常。

    他知道纪阳很喜欢他，很早很早之前就知道，虽然可能只是只是粉丝对选手的喜欢。

    他大一刚成年就去跟SE签了约，去F大办理休学手续时，要找院长盖章，刚巧那一天，与经管院院长办公室同层的阶梯教室里，举行了一场院内辩论赛。

    教室的门大大地敞开，黑板上的辩题是粗体的粉笔字，写得很大，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电子竞技算算不务正业？”

    这个辩题放到现在大概率不会出现，但那还是四年前，电竞并没有像现在这样被大众所接受，电竞俱乐部也不如现在遍地开花。辩起来不可避免地就提到了LOL职业联赛。

    而那一次，正方举例时，就恰巧就提到了去年世界赛上一战封神却昙花一现止步四强的SE，和那时悠然站在门口偷听的沈涣。

    正方自然是从他们的总论点出发，各方面批驳，沈涣插着兜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不是一个情绪容易外露的人，这些话他这几年听得多了，倒也无所谓。

    但反方四辩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个女孩子，五官素净，眼睛圆溜溜的，站在阶梯教室的讲台上与对方辩手据理力争。

    当对方提了Stern这个id，正方四辩不屑一顾地说起“非主流就是非主流，再强也不是主流，这不是强不强的问题，何况SE选手世界赛无故缺席，不也证明这所谓的电竞，不过像一场玩笑话？”

    那女孩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狮子，气得拿着辩论提纲的手都有些颤抖。轮到她发言的时候，她很快精确地找到了对方话里的漏洞，辩得对方辩手哑口无言。

    她很厉害，最后得了那一场辩论赛的最佳辩手。但站在教室外的他，穿过泱泱人群，看到比赛结束后站在台上合影的女孩，就如现在一般，红了眼圈。

    插着手看完了大半场辩论赛，沈涣正准备离开，可就那一眼，瞥到女孩的表情，他漫不经心的表情忽然定了定。

    他心里坚定的事从不改变，向来不在意别人的评价，看这场辩论赛不过是觉得辩题有点意思，想看看他们能讲出些什么花样。

    但看到那个女孩倔强单薄的背影，沈涣突然有些触动。

    不难看出来，她说那些话不只是为了赢得辩论赛，是真的对电竞有感情，看她对LPL的了解程度，应当是看过LOL比赛的。就是不知道看的哪支战队，哪个选手。

    那时候的沈涣，刚从沈家搬出来，沈父停掉了他的所有银行卡，他手里仅有这两个月刚做的几个基金项目和SE的一纸合同。

    沈父大概也想像刚刚那正方辩手说的那样，告诉刚刚成年的沈涣，脱离他生而拥有的优渥条件，电竞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这就是逆主流而行的代价。

    但看到那个女孩，他第一次觉得，他这些在很多人看来离经叛道的行为，不仅对于他自己有意义。

    除了办休学手续那年见过她几次，之后沈涣也再没见过那个女孩子。

    少年的心动是水面的点点涟漪，清清浅浅难以察觉，但从此那水面再未起波澜。

    后来每一次站在金色雨下，他都会想，那个女孩子会不会也会看到他的比赛。他的努力，能不能在下一次她再遇见这种辩题的时候，给她多一些底气。

    后来时隔三年再次遇见，他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她喜欢的战队就是SE。

    她成了SE初来乍到的实习副领队，温柔得体，处理事情耐心周到，似乎跟那只炸了毛的小狮子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现在看到眼前这个拼命想不哭又止不住的纪阳，才发觉她丝毫没有改变。

    少年时的心动从未消失，只是不露痕迹的存在，等他发觉时，点点涟漪已成了轩然大波。

    沈涣伸手揉了揉纪阳的发顶，哄道：“不哭了，我不会退役的。”

    “SE没拿下三冠，我怎么会退役。”

    纪阳抬头看着他清隽翩然的面容，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低低地应道：“好。”

    纪阳在沈涣房间里晾了大半个小时，眼睛终于消了些肿。

    情绪平复下来，揉揉有些麻麻的脸，偷偷看了一眼一旁沙发上的沈涣，好像没有要把自己扔出去的迹象，还拿了张毯子给她盖腿。

    哭什么的……太丢人了。

    但沈涣的手伤……听到他承认那一瞬间，心里五感杂陈，这段时间各种各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心里发酵膨胀，梗得心里特别难受。

    就那一刻，真的忍不住。

    沈涣看纪阳情绪好多了，起身道：“好一点了没？”

    “嗯嗯。”纪阳讲话还带了点鼻音，闻言马上想起身。

    沈涣自然的蹲下身，把因为她动作而掉下来的毛毯给她盖好，说：“今天岳教带不了训，我得过去看着，你坐在这里休息一下也行，等会要是累了就回去睡觉，不用去办公了。”

    纪阳身子没动，轻轻伸手覆住他的手腕，解开了他的衬衫袖口，男人手腕以上，劲瘦的手臂果然都缠着大片的肌内效贴布，难掩心疼：“你每天训练这么久，手腕会很难受的吧”

    沈涣任凭她摆弄，笑得倒是云淡风轻，道：“多休息就不会疼。”

    这段时间偶尔会突发阵痛，倒没先前那么严重，洲际赛那段时间手腕都肿了，只能穿大一码的队服连手腕一起遮住。

    幸好那个时候纪阳去了韩国，不在他身边，不然聪明细致如纪阳，不可能发现不了。

    沈涣去了训练室，纪阳没有当即离开房间，而是打开了微博。

    网上对SE比赛的评价都是夸赞，毕竟到现在SE无一败场。可纪阳见过SE失误时微博和论坛的帖子。

    谩骂，侮辱，泼脏水。电子竞技就是这样，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站得越高，摔得越狠。

    她攥紧了身上的毯子，上面还带了点熟悉好闻的清冽气息，让人莫名心安。

    她的担心没有任何意义，她相信沈涣。

    他会有退役的那一天，但他一定会开启真正属于LPL的时代再离开。

    因为他是Stern啊。

    纪阳回到自己房间，打开备忘录看今天还有没有待办事宜，微信弹出消息显示有人添加她的微信，纪阳点进去一看，验证消息是乔宇辰。

    她盯着那个验证消息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这好像就是纪母给她找的好兄弟，小时候还去他们家玩过两回。

    三四天过去，刚刚又被冲击到了，差点把这茬忘了。

    纪阳点了同意，乔宇辰没给她发消息，纪阳也没主动说话，洗漱休息去了。

    忙了一天，刚刚又哭过，她真的太累了。

    半决赛和总决赛将前往巴黎，由于这其中有五天的间隙，李傲的意思是两天之后再走。

    SE的赞助商里有国内最大的直播平台之一，这次直播平台跟队里商量，想在这两天开一场两个小时的队内直播。

    按跟直播公司的合同，SE队员每个月是要直播四十个小时，平时月末纪阳没少在群里面催他们补直播时长。

    吴诵上个月已经欠了十几个小时了，其他人倒是不欠时长，月末顶不住了就划水直播吃饭，硬生生把黄焖鸡米饭吃播吃成了电竞圈一个梗。

    沈涣是唯一一个不用直播的，他的直播合同在今年上半年到期，并且拒绝了续约，现在想来八成是因为手伤的问题，李傲不愿再给他加工作量。

    但他偶尔也发福利直播一下，其他时候多是出现在其他队员的摄像头里或者跟朴志源双排，冲着沈涣这个自带加成的隐形流量，直播平台给SE其他队员的直播签约费直接翻了一番。

    SE跟平台要求了世界赛期间全体队员不开播，不想因此影响队员训练，平台对于SE的要求向来是好说话，这回平台难得提要求，李傲也就应了下来。

    直播定在了出发去巴黎前一天的下午，把会议室稍稍布置了一下，就在这边直播。

    这次是用手机播，纪阳提前二十分钟打开了SE俱乐部的直播间，前两天有在微博提前通知过，很快就有大批粉丝涌了进来，房间的热度一下被推向了首页第一名，弹幕满屏的选手ID。

    这次平台贴心地邀请了顾满过来主持，会议室里有投屏，她跟直播间里的观众聊天念弹幕聊天热场，吊足了观众胃口。

    一个贵宾进场欢迎特效在大屏出现，更把弹幕刷新速度提到新高。

    【ISO.TIme进入直播间】

    【ISO.Time送出火箭x10】

    弹幕里有几个胆儿大的在那里刷【时神是来看老公的吗？】

    顾满怕被带节奏，假装忽略了这些弹幕，没想到罗时器本人看到了，当时就下场评论拆cp。

    【谁来看沈涣他丫的，我来欣赏满姐的盛世美颜】

    【ISO.Time送出飞机x10】

    弹幕上换气女孩成功收获一波心碎。

    很快就到了正式开播的时间，SE的队员穿着队服进入视野，纪阳照例坐在朴志源身边翻译，直播正式开始。

    之前平台在微博上收集了粉丝想问的二十个问题，顾满的控场能力很强，队员们也都配合，直播全程没冷过场，到快直播快到尾声的时候，弹幕有人刷罗时器ID，众人才发现稳居礼物榜前五的罗时器一直显示在线，没有退出直播间。

    cp粉们磕疯了，弹幕一片“换气szd”（是真的）。

    罗时器看SE的直播看了两个多小时。忽略最开始罗时器的话，这事等会下播回超话都够大大们产一个月的粮了。

    没想到全程在看弹幕的涣神突然来了句：“换气是假的。”

    男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打椅子的扶手上，长腿交叠，五官清冷，眉眼微微上翘，漫不经心地笑着继续在换气女孩的心上插了一刀。

    “以后不要刷我们俩了，影响Time以后找对象。”

    罗时器：？？？我找对象？？？他妈的不是影响你找对象吗？？？

    一个世界赛日常直播，因为换气女孩不知死活地把cp舞到了正主面前，惨遭两正主先后下场拆cp，好一个cp粉人间修罗场。

    下播之后，顾满回房间卸妆，官方安排的航班，今晚她就要启程去巴黎。

    洗完脸她开始整理行李箱里的衣服，手机响了几声，她放下手中的衣物，点开是罗时器的消息。

    【满姐今天真是绝绝子。】

    【我要训练了，为了看这两个小时直播等会晚上教练要我加训/可怜】

    【晚上一起出去吃饭吗，最后一天在柏林了】

    顾满垂眸看着聊天框出神，好一会才回复。

    【不行了，我晚上的飞机飞巴黎。】

    罗时器收到她发来的消息，正打算问怎么今天就走，字还没打完，顾满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以后公开场合还是不要cue我啦，会有人带节奏的。】

    看到消息的罗时器顿了一下，删掉了之前打出来的话，发了一个【行。】，把手机放到一旁。

    沉默了一会，又忍不住按亮了手机屏幕，空荡荡的屏幕，再无回复。

    他自嘲一笑，没再看手机，开了一盘ra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