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巴黎，塞纳河东畔。
三两闲散的行人纷纷侧目，只因河岸边那一抹靓丽的倩影。
女人一袭雪白的棉布长裙，脚上穿着小白鞋。
因为早晨下过一场雨，空气中氤氲着些许微凉，她临出门前还在外面披了一件鹅黄色的开襟羊绒衫。
轻柔的河风一阵一阵拂过，将女人海藻般浓密的黑发撩出了万种风情。
可她浑然不觉自己已成为路人眼中的风景，举着一台专业单反相机，专注的拍摄着河西岸那座巍峨的铁塔。
雨后的空气中仍弥漫着雾气，竟让那个庞大的钢铁巨人，破天荒的显露出别样的柔情。
“亲爱的，你又在拍埃菲尔啊？”
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女跳到了她身后，瞅了一眼她拍照的方向，耸了耸肩，将手中的饮料递了一罐过去。
“谢谢。”欧阳月接过饮料，顺手把相机递给那个女人，“苏菲，你看看，雨后的埃菲尔真的很美。”
苏菲坐到旁边的长椅上随意翻看着，脸上的神情显然意兴阑珊。
“亲爱的，你拍的照片都很美，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只拍风景不拍人物呢？”
欧阳月也跟着坐了下来，一边无意识地转动手中的饮料罐，一边浅浅地笑了：“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如果要拍人物照，就只会拍他一个……”
她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撩到耳后，轻轻仰起头来，眼神飘忽着，望向天空一个不知名的地方，顷刻间陷入了回忆。
……
“韩朔！”
一道绵软清甜的呼唤。
被点名的男孩刚转过身，就听到咔嚓一声，单反相机后面探出少女白皙透亮的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熠熠闪耀的光。
韩朔愣了愣，眼底划过一丝局促，随即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你为什么总是偷拍我？”
“因为你长得好看啊！”欧阳月笑眼弯弯地跑过去，献宝似的将相机里的照片一一翻给他看，“你看，我拍了好多，每个角度都好看，你不觉得吗？”
韩朔下意识地看了好几眼，顿时震惊于这个女孩竟然偷拍了他这么多照片，脸上的表情瞬间不那么淡定了。
“删掉。”
”啊？”
他伸手想要将相机抢过来，却被女孩伶俐地侧身躲开了。
指尖突兀地碰到了她光裸的手臂，那种柔滑细腻的触感，令他像是触电般倏地抽回了手。
欧阳月丝毫没有察觉到韩朔的失态，只顾着护犊子般抱着自己的相机不妥协。
韩朔没有办法，沉下脸警告：“你，不准再拍我了。”
欧阳月不以为意地抿嘴微笑，乌溜溜的黑眼珠转了一圈，娇嗔道：“不要。你不喜欢啊？可我喜欢啊，以后我只拍你一个人，好不好？”
理直气壮的口吻，一时难以分辨她是在开玩笑，还是当真脸皮厚，只那一双皓皎明眸，没由来地令人恍惚失神。
韩朔咬着下唇，看了她许久，最后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临走前丢下一句：“随你。”
*
“哥，在想什么？”
方小石的声音瞬间拉回了韩朔的思绪。
韩朔扭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扯了扯嘴角：“没什么，想起了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难得在韩朔脸上看到刚才那种柔软缱绻的神情，方小石笑得八卦，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女人？”
天台的风刮得张狂至极，韩朔挡住打火机，划拉了好几下，总算点燃了嘴上的香烟，他深吸了一口，再将淡紫色的烟雾缓缓吐了出来。
“不是。”
男人的声音陷在回忆里，很柔很轻。
那时候的她，只能算是女孩吧……
连着吸了几口烟，韩朔的脸上渐渐恢复了平日里淡漠沉寂的神色。
“钱都存好了？”
方小石点头：“我马上转过去。”
“不急。”
方小石微微皱了皱眉，心里有些狐疑，但没敢多嘴问出口。
往常这种时候，他们一旦收完了钱便会立刻存进专门的账户，再通过网上银行，将80%的金额转入上面指定的账户。
韩朔丢掉手中的烟蒂，双手搭在天台的栏杆上，俯瞰着几十米下方光影穿梭的车水马龙。
“小石，我坐到今天的位置，用了六年的时间。”他神色寡淡，声音亦听不出任何情绪，“你知道，我不可能永远满足于这两成的利润。”
“你的意思是……？”方小石问得有些迟疑，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大胆得令他心惊肉跳的想法。
韩朔抬起头，望向远处一幢幢高耸入云的商业大楼，嘴角扯出一抹冷凝的笑意：“小石啊，我们把新海建设吃了吧。”
“哥！”
方小石目瞪口呆。
果然，跟他料想的一模一样！
方小石立刻警惕地环伺四周，生怕隔墙有耳一般，但天台开阔，只有他跟韩朔两个人，以及回旋呼啸的疾风。
韩朔转身，背靠在栏杆上，似笑非笑，笔直的眸光似是审视，声音却透着丝丝寒气。
“你敢不敢？”
方小石心跳如雷，咚咚咚的，震得他一瞬间仿佛耳鸣。
方小石没读过什么书，初中没念完就出来混了，他脑袋瓜尚算灵光，但一无所长，更无甚野心。
在他浅薄的认知里，混就是混，每天打打架，收收帐，隔三差五跟兄弟喝酒泡吧瞅瞅女人。至于混出头，混成什么样，他从未想过，因为挠破头皮也想不出来。
许妍黎调侃他胸无大志，他就乐呵呵地展示自己的胸肌，说姐，要不咱俩比比。然后就被许妍黎揪着耳朵，骂了足足半小时。
自从跟了韩朔，方小石什么话都听他的，从不忤逆，从无犹疑。
韩朔叫他往东，他绝不往西，韩朔让他撞南墙，他头破血流也必把南墙给撅了。
方小石不懂什么是愚忠，也不想费劲搞懂，反正他就认韩朔。
韩朔说什么都对，韩朔的话大过天。
方小石咽了口唾沫，目光投向远方未知的方向，沉默了许久。
终于，他下定决心似的点了点头：“敢！”
“很好。”韩朔唇角一弯，随手将一个东西抛了过去。
方小石眼明手快地接住，定睛一看，是那辆帕纳梅拉的车钥匙。
“哥，这是……？”
“礼物。”
“为什么送我礼物啊，还是你刚买没多久的新车……”
“恭喜你拿到驾照，不再是无照驾驶了。”
韩朔淡淡地笑了笑，越过他往出口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铁门后。
方小石仍愣在原地，也不知自己喃喃开口便被夜风挟卷而去的那一声谢谢，韩朔有没有听到。
*
“亲爱的，你又在发什么呆啊？”
苏菲的大手飞快在欧阳月的眼前晃了好一阵，才总算将这个神游太虚的姑娘给拽了回来。
看到欧阳月一脸迷蒙的样子，苏菲忍俊不禁，指了指她的衣兜：“你的手机响了好久了！”
“哦……”欧阳月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号码，眼神忽地黯淡了一秒，随即又浮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喂，小川？”
“月月，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出什么事了？”电话那头，秦川低沉的嗓音里，透着明显的焦急。
“没事啊，刚才在拍照呢。”
秦川松了一口气，却忍不住轻责：“以后别让我等太久，你知道我紧张你。”
“知道了，你不用这么担心我。”欧阳无奈地抿了抿嘴唇，“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
这酸溜溜的语气，欧阳月都能想象出秦川挑起好看的剑眉，满脸写着“你这没良心的”，她噗嗤一笑：“可以的，可以的。”
秦川也笑了，低沉的声线透过电话，显得更加磁性：“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欧阳月隐隐的叹息，令他听出了她的口是心非，秦川正要开口，又听到她继续说，“小川，我打算回国了。”
“真的吗！”
“嗯，六年了，也该回去了……”欧阳月犹豫了很久，“我不想再躲了，我想回去找他。”
短短两句话，顷刻间就将秦川从云端捶到了谷底。
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你确定？”
欧阳月很认真地点头，即便知道对方看不见：“非常确定。”
电话两端，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即使手机贴得耳朵生疼，却仍然默契且执拗地等着对方先开口。
终于，秦川叹了口气，从小到大，他总是拗不过她，谁叫他喜欢她呢。
“月月，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亲手将他送进了监狱，你会怪我吗？”
欧阳月闭上眼睛，微微发颤的眉头出卖了她心底压抑的痛苦。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久到秦川快要失去耐性，妥协投降的时候，她终于轻声开了口：
“不会。”
欧阳月的脑海里，再度浮现出当时的情形。
秦川一脚踢开韩朔收拾好的行李，愤怒地拽着他的领口，将他压在墙壁上。
她慌乱无措地站着门外，不敢踏进房间半步，脸上早已挂满不自知的泪。
而秦川满腔怒火地瞪着双眼，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韩朔你听着，今天你要出了这个门，咱们就再也不是兄弟了！如果有一天你犯在我手上，我发誓一定亲手把你扔进监狱！”
她看到韩朔用一种她完全陌生的、冷冽如冰的眼神看着秦川，声音更是嘲讽至极：“最好是。”
然后推开目瞪口呆的秦川，拖着行李箱走出了房间。
经过她的时候，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眼神中没有任何情绪。
那一瞬，欧阳月听到心口传来了碎裂的声音。
而回过神来的秦川，气急败坏地冲到门口，对着韩朔决绝的背影大吼一声：“韩朔，你给老子站住！”
韩朔没有回头，亦没有停下脚步，他拉开大门走了出去，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欧阳月终于哭出了声，跌坐在地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塌了。
心，瞬间空白。
“小川，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绝对不会怪你。”
天空又开始飘起了细雨，欧阳月摊开手掌，任雨滴掉落在掌心，然后化作了一片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