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案二被摊开，文件夹上下两边刚好抵着梅鸢和顾霖天。

    梅鸢盯着顾霖天。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不然我会以为你爱上我了。”顾霖天调侃道。

    顾霖天身上传来淡淡的香气，那是沐浴后的味道，很舒爽，像是山间晨雾漫起，空旷清溪汨汨流淌的清香。

    只是这香气与人，截然不同。

    梅鸢在翻开方案二的瞬间，顾霖天沉吟出声。二者同时进行，根本不等梅鸢思考。

    “你……”梅鸢被刺激地无话可说。

    “看来方案二已经启动了。”顾霖天很是满意地说道：“这可怎么办呢？”

    方案二与方案一前后并无差别，只是中间的条款略有修改，只有一条。

    梅鸢女士承诺，将一扇清工作室所有权，赠于帛云裳（BOYUNSUM）服装有限公司所有。

    “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梅鸢愤怒地说道。

    “不，我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顾霖天否认，并解释道：“那就是我们双方自愿达成和解。”

    梅鸢将手里的方案二展示在顾霖天眼前，“你觉得我会接受吗？”

    “梅小姐这么心急干什么，方案一都还没看完呢。”

    顾霖天转身从桌子上拿起第一份赔偿方案，并将最后的一页纸取出来，“你看完就会知道，我刚才的建议其实是为你好。”

    展现在梅鸢眼前的，是一份新闻通稿。

    巨大的标题甚为醒目。

    【夺命毒扇，一扇清系列产品致癌物严重超标】

    底下的配图，正是庭合路一扇清大门。另一张，是一扇清创始人——梅鸢的肖像图。

    那是梅鸢之前用于对外宣传的。

    配图旁边，是一篇抓人眼球的新闻通稿。

    “这篇稿子目前还没发，如果梅小姐今晚拒绝我的和解协议，我相信明天一早，能看见这份稿子的，就不止是梅小姐一个人了。”

    “公道自在人心，我没做，又何必在乎这些。”

    “我相信梅小姐肯定不会用这些下三滥的东西，”顾霖天点点头，很认同梅鸢的说法。“但是这个世道，不是你说一句不在乎，别人就能信你的。”

    梅鸢心中突然被抓了一下，顾霖天还在继续说。

    “有第一出来指认，就会有第二个调查。有第二个，就有第三个造谣，随后第四个开始宣传。一传十，十传百……”

    顾霖天刺激不断，他温柔地声音就像是一条冰冷的蛇，缠在梅鸢额脖颈上，一圈又一圈，最后死死勒紧。

    “别人说你用了，你便是用了，没用也是用了。众口铄金，最后谁还管你到底用没用呢？”

    顾霖天忽而将梅鸢的下巴轻轻抬起来，慢慢靠近，“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梅小姐。”

    “卑鄙！”骂道。

    “啧。”顾霖天皱眉，似是不悦，“都说了，我还是比较喜欢梅小姐舞会上道歉的声音。”

    停顿片刻又补充一句：“梅小姐生气的样子远不如文静的好看。”

    梅鸢不说话。

    女人被抬起的下巴还捏在男人手里，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刺激了谁，所触之处，一片毛刺，扎人得很。

    梅鸢怒裂的气息喷在顾霖天的脸上，每一寸肌肤都在瞬间血脉喷张，涨红的脸此时无关被动与羞涩，全是不能自已的愤恨。

    她恨不得直接将手里的文件夹甩在顾霖天的脸上。

    方案一的步步紧逼，全是是为了方案二的顺利达成。

    顾霖天的最终目的，就是一扇清。他要一扇清完完整整属于帛云裳。

    赤裸裸的算计。

    梅鸢内心愤恨，表现出的神态在顾霖天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震惊、气愤，还有一丝委屈。

    即便它被梅鸢掩藏得很好。

    顾霖天始终盯着梅鸢的脸，不放过任何一寸。

    “我忽然发现，你生气的样子，也挺好看的。”

    “无耻。”梅鸢再次骂道。

    梅鸢不可能放弃一扇清。

    她没有家人，没有过于亲密的朋友，甚至连工作室里的人，也仅仅保持着一种不近不远的同事关系。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天地里，互不打扰。

    一扇清是梅鸢寄以生存的全部。

    她十分坚定地说道：“一扇清，不可能。”

    “那这可难办了。”顾霖天装作无辜，“据我所知，对于梅小姐来说，三百万很艰难。而且……”

    顾霖天的声音真像毒蛇的信子，他不断地朝自己盯上的猎物来回试探。

    “方案一已经失效了。”他最后说。

    *

    三天后。

    洛杭彻底失踪了。

    那晚回家后，梅鸢只收到一封关于她离职信的书面文件，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消息。

    梅鸢一度怀疑她是不是被顾霖天监管起来。后来从洛杭朋友那里确定，她已经买票回老家了。

    “玫语”系列像她扔出来的一个定时炸弹，一个道歉，便解决了所有事情。

    梅鸢心里憋着一股闷气。

    只不过，此刻比洛杭更让她头疼的，是顾霖天的和解协议。

    方案一那晚被顾霖天单方面取消，即便是梅鸢此刻筹措出三百万元，也仍然无济于事。

    况且除了三百万，还有那个颠倒黑白的新闻稿。

    而方案二，是一扇清的所有权。这才是顾霖天真正想要的。

    那晚，顾霖天要求梅鸢立即做决定，其实是施压。他要在梅鸢完全无法思考的情况下，达成协议。

    从结果看，他低估了梅鸢的反应力。

    因为梅鸢要与他做个交易。

    梅鸢承诺，给她三天时间，三天后会给顾霖天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而且这个惊喜会让他推翻之前所有方案。

    “除了你，眼下还有什么事惊喜值得我期待？”顾霖天的好奇心被捏了一下。

    梅鸢并未纠结顾霖天话语里的细枝末节，她在思考三天的时间具体能做什么。

    “等等看不就知道了。”

    “如果我不满意结果该当如何？”

    “任凭处置。”

    最后，顾霖天答应给她三天时间。

    而今天正好第三天。

    桌案上的电话忽然响了，打断梅鸢的思路，“鸢姐，大堂有人找。”

    梅鸢问是谁。

    “一位先生，他说姓顾。”

    梅鸢看了眼日历，这人还真不占一点便宜，也不吃一点亏。说三天就三天。

    “知道了，带他进来吧。”

    这三天，梅鸢并不好过。

    一方面要准备应付顾霖天的事情，另一方面还要处理洛杭走后遗留的问题。

    遗留问题容易解决，顾霖天却不好应对。

    梅鸢思来想去，认为商人重利，从这个切入点想办法，一定没错。

    顾霖天进门后，并未过多寒暄，单刀直入地说，“梅小姐，三天期限到了。”

    梅鸢反问道：“怎么，顾先生没有收到我的惊喜么？”

    梅鸢已经调整好之前的被动状态。兵来将挡，事找上她，就只能见招拆招。

    顾霖天两手摊开，表示没有。

    梅鸢将手机打开，找到一则采访递给顾霖天，让他慢慢欣赏。

    “大家好，我是一扇清品牌负责人，梅鸢。很高兴能跟大家见面……”

    视频的背景是一扇清大堂，采访台就搭建在大堂中间。

    这临时搭建的采访台，梅鸢下了不少心思。

    过程中梅鸢与采访人互动频繁，从团扇的起源，到历代传承的经历，之后又简短介绍了团扇的制作工艺流程，整个采访很轻松。

    顾霖天坐在沙发上看得看细致，就像真的对团扇文化很感兴趣一样。

    只有梅鸢知道，重点不在前面。

    “传统民族文化是我们独有的文化宝藏团。这片土地，以博大的胸襟孕育出各式各样的民间手艺，使得民间艺术百家齐放，遍地开花。”

    梅鸢略停顿了下，继续说：“我很庆幸自己是一名民族手艺文化讲述人，可以用我自己的话语，为团扇艺术发声，从而让更多的人看见、支持我们的民族文化。”

    这段话讲的很漂亮，是梅鸢自己的想法。

    倘若细究就会发现，她实际的心思并不如她表述得那样冠冕堂皇。

    梅鸢是想通过媒体告诉广大群众，尤其是顾霖天，传统文化是一条长河，不是仅凭人为就能切断。

    而且民族文化传承，是经过历代前辈用毕生的心血传承下来的，如果顾霖天今天用一扇清开刀，就是变相地站在团扇文化的对立面，也是传统民族文化的对立面，他否定所有民族文化传承人毕生努力和心血。

    这颇有点警告的意思。

    另外，她也想借此机会，趁机宣传一扇清。这是一个很好的宣传机会。

    之前有个报社的记者就提出采访意向，被她拒绝了。最后同意完全是顾霖天推波助澜的结果。

    顾霖天一下子就明白梅鸢的意思了。他似是嘲讽一般笑出声。

    这个女人另辟蹊径，在警告他，不能对她下手。

    有意思。

    “团扇的设计灵感，很多来源于客户的实际需求。还有一些，则需要与其他艺术作品互相搭配。在搭配的过程中，既要突出主体，又不失团扇本身的艺术品味，所以更考验我们设计师的手艺与品味。”

    重点来了。

    采访前期所有的话术都是铺垫，全是为了后面这一部分。

    那些话梅鸢倒背如流，她甚至期待顾霖天的反应。

    “就像我们的‘玫语系列，与帛云裳公司旗下的’试玫’系列旗袍，就是很好的互相成就的例子。”

    视频中，梅鸢将两边的作品一一展示。

    不得不说，两种艺术作品放在一起，的确很搭配。甚至可以说是弥补与映衬的绝好搭配。

    顾霖天眯了眯眼，像在思考。

    梅鸢介绍完后，顺便将帛云裳其他系列旗袍都做了一定夸赞。

    之后还特意强调旗袍也是文化产业的一部分，同样有十分浓厚的历史韵味，希望能获得更多的关注与支持。

    梅鸢这是在利用自己的广告席位，间接帮帛云裳做免费宣传。

    视频接近尾声，梅鸢本以为采访结束了，谁知采访人忽而问道：“梅小姐与帛云裳创始人顾先生互相认识吗？”

    梅鸢思考片刻，说道：“认识。”

    实话实说，他们确实认识，还打过交道。

    就比如，那一支舞。

    “那二人关系好吗？”采访人笑着问。

    采访中有提到两家合作的事情，这个问题便不能仅说一般关系。

    “还不错，”梅鸢很淡定地说，“我跟顾先生常有合作。”

    幸好采访人点到为止，不再细问。此刻，梅鸢坐在顾霖天的对面，松了口气，跟采访里一样。

    视频结束，屏幕熄灭。顾霖天拿着手机并未返还，饶有趣味地看着梅鸢一动不动。

    梅鸢本以为他会先说一些关于采访的内容，或者是直接说关于协议的定论，结果都没有。

    倏地，顾霖天嘴角轻咧了一下，笑容慢慢放大。

    他出其不意地调侃道：“关系不错？”

    梅鸢：“？”

    顾霖天又问：“常有合作？”

    梅鸢：“……”

    “原来咱们已经有这么多交集啊。”顾霖天翘起二郎腿，斜斜地依靠在沙发里：“这的确是个惊喜。”

    显然，梅鸢所指向的惊喜与顾霖天理解的惊喜，完全不一样。

    不过不影响。

    “所以，交易结束。”梅鸢总结道。

    一扇清与顾霖天无关，前期的事情一笔勾销。

    “等一下。”顾霖天慢慢说道，“我只说这算是一个惊喜，并没有说这是一个让我满意的惊喜。”

    顾霖天看着梅鸢逐渐凝固的脸，心情很是愉悦。

    “那天我们怎么说的来着？”顾霖天问道：“任凭处置？”

    梅鸢暂时顾不上其他，她想不明白，“宣传之后，会发掘更多潜藏客户群体，‘试玫’的销量会再上一层，你难道不心动？”

    顾霖天明白梅鸢的迂回战术，可他并不在乎。

    “为什么？”

    “说实话，‘试玫’销量好不好，我都无所谓。真正让我心动的，我还没有得到……”顾霖天信誓旦旦地说：“不过我相信，只要我想要，就一定会得到。”

    顾霖天眼睛灼灼地看着梅鸢，难得正经，而梅鸢的目光也并未闪退。

    二人对峙良久，忽而顾霖天邪魅一笑。

    梅鸢心头震了一下。

    “突然想起来，我也为梅小姐准备了一份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