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裴燃轻轻扫掉季云芙身上的雪,攥着袖口抬起她的胳膊,仔仔细细打量一圈。

    “方才是不是摔疼了?”

    明明是他垫在最下方,此刻却只关心她有没有受伤。

    少年落在季云芙腕骨间的力量滚烫,烫得她眼角都晕了泪。

    “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疼也闷着不说,只知道红着眼睛哭鼻子。”裴燃嘴上笑她,语气却十分温柔,“就是吃的不如以前好了。”瘦的他险些认错人。

    听他提起“小时候”,不知为何,季云芙的心更难受了。她急忙岔开话题,不敢触碰往昔,“你呢,方才不还说腿都要被压折了?”

    “没有。”裴燃杨唇散漫一笑,摸了摸鼻尖道:“我以为那是你......方才是故意想逗你才那般说的。我皮糙肉厚,不过是摔一跤而已,还是在雪里,能有什么事?”

    季云芙还想说什么,忽听身侧传来一阵轻咳声。

    谢挽月:“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们叙旧,就是眼瞧着雪越下越大,我们要不要先下山再说?”

    季云芙听出她言语间明晃晃的打趣,脸登时羞红。

    裴燃笑着替季云芙拉上兜帽,盖住她红彤彤的脸,转身朝谢挽月行礼致歉,“在下裴燃,方才情急,得罪姑娘了,若有失礼,还望姑娘莫要见怪。”

    “好说。”谢挽月摆着手,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我知道你是谁,不必如此见外。”

    说着,她又三言两句道了自己的名姓。

    在听闻对方乃是同谢西泠一辈后,裴燃眨眼看了看季云芙。

    后者点头,轻声道:“挽月......算是我的姑姑辈。”她也很无奈,虽年纪比对方虚长两岁,可按照辈分,谢挽月乃是谢西泠的妹妹,她的确得尊称一声“表姑姑”。不过两位姑娘私下玩儿的好,如闺中密友一般,平日里并不会那样拘谨的按照辈分称对方,大多是直来直去唤闺名。

    谁知,裴燃听后,竟丝毫不觉不好意思便直接朝着谢挽月唤了一声“小姑姑”。

    季云芙耳根都红透了。

    一旁的谢挽月则是笑得乐不可支,几度笑弯了腰,揉着笑得发酸的肚子,同裴燃道:“不必不必,等你日后迎娶我们阿云,再改口也不迟。”

    “我在家中姊妹间行三,你还是唤我谢三姑娘就是。”说着,谢挽月朝着季云芙所在的方向挑了挑眉,“否则阿云就要羞死了。”

    几人没再继续客套,趁着暴雪降临前,动身往山下赶。

    路上,季云芙问起裴燃怎得会突然出现在寺里,才知对方是打听过她今日要来上香,专门从书院溜出来见她的。

    她又想起在石墙后看到的鬼祟黑影,料想也就是裴燃了。

    “否则我再不主动来见阿云,怕你都要将我忘在脑后了。”裴燃撇嘴,言语间隐隐有委屈之意,

    季云芙不像裴燃那般,与任何人的相处皆自然随性。最初重逢的惊喜过后,她稍稍有些不自在起来。

    毕竟是三年未见,面对面说话远没有纸上交谈来得轻松。

    裴燃看出她的不自在,隔着兜帽揉了揉她的发顶,感叹道:“我们云朵三年不见,当真是长大了,同我说话都害羞了。”

    云朵......

    这世上如今也只有裴燃会这么唤她了。

    幼时季云芙生得白皙,身形圆润,好似白团子一般。祖母因此常喜欢叫她小云朵,后来被裴燃听了去,他也便学着祖母的腔调,柔柔唤她小云朵。

    季云芙心防松动,微垂着脑袋,“没有将你忘在脑后。”

    这是反驳他先前的话。

    裴燃笑得勾起眼尾,兜帽遮住了少女大半张脸,从他的角度,仅能看到饱满的红唇微微张合。

    似乎还涂了薄薄一层口脂。

    不仅对他害羞,还学会了打扮。

    “没有么?”裴燃弯腰,想从兜帽的遮挡下仔细看清她此刻的表情。

    “没有!”季云芙坚持道。自得知他入京那一日起,她便等不及想见他,时时想起他,近来更是常常忆起两人在江南时的日子。

    可表叔说入京的考生大多都在远山书院备考,书院有一套不成文的规矩,不允许考生私自外出。

    且她也怕打扰他温书,才一直没有去见他。

    直到前些日子听闻书院管制并非如她想象中那般苛刻,还是偶尔能出来的,这才想着替他求一道高中状元的福纸,再去书院走一遭,将东西稍给他。

    谁曾想,他居然一早就从书院溜了出来,两人还以这样的方式重逢了。

    季云芙摸着腰间的荷包,指尖颤了颤。

    皓齿轻咬唇畔,犹豫片刻,仍是将荷包塞进他怀中。

    “这是何物?”

    “怎么这么笨,连荷包都认不出来了?”

    不是他认不出来,而是完全没想过,季云芙会塞给他一个荷包。

    “我当然识得这是什么。”家中兄长便常常佩戴着,据说是他嫂嫂亲手缝的,那这个......

    “那你还问。”

    “你亲手绣的?”

    “嗯。”季云芙低声道:“里面装了祈福的红纸。”

    音落,裴燃眼睛一亮,便想要拽着拉绳打开荷包去看里面的红纸究竟写了什么。

    季云芙眼疾手快拦住他,目光不敢同他对视,“不能看,看了就不灵了。”

    裴燃犹豫一瞬,重新将绳子收紧,嘴角笑意更盛,“好,我不看,我贴身戴着。”

    说着,他就将荷包挂在腰间,同他那块家传的玉佩一起。

    *

    杏花微雨,转眼已至春闱放榜之日。

    礼部西院内,晨曦初露,微光渐起时,学子已比肩继踵,等待多时。

    车马喧喧,季云芙掀开帘子往远处瞧,正听有人高声贺道:“会元!当真是裴燃!”

    淡金浓墨的榜文下人头攒动,季云芙四下张望了好一阵,唯独不见裴燃身影。

    婢女打听回来,才知今日裴燃并未早早来蹲榜。

    绿岑纳闷:“这裴公子也忒不上心了。”

    季云芙坐在马车里,默默听着,也不知想起什么,忽而失笑。

    直到榜下学子散去不少,众人口中的裴会元才姗姗来迟。

    揉着一双惺忪的睡眼,被身后好友推挤到人群最前端,语气似有无奈,“这榜是能跑了不成,也不知你们急什么,还非要拽我一起。”

    “得得得,倒是我们的过错了。”话虽如此,不过是几人斗斗嘴皮子,并无真的怨怼之意。

    裴燃平日与人为善,才学兼备却毫无自视甚高之傲气,常与大家讨论学问,若遇到同学有不解之处相问,也不吝啬替其解惑。书院中的学子,大多与其相交甚欢。

    “速速看完,还能赶上回去睡个回笼觉。”裴燃随性道。

    友人无奈摇头,而方才还睡眼惺忪的人,此刻已翩然行至金榜最左侧。

    裴燃仰着头从上往下看,待看清第一行的名字,张扬地舒展眉尾。

    然后,他又顺着榜头往下看,继续寻找两位友人的名字,待确认二者皆榜上有名,回身挑眉,语气散漫,“同喜了。”

    其中一人还没找到自己的名字,闻言惊喜交加,急急拦住裴燃,“我在哪儿?你可是看到我的名字了?”

    裴燃抬手,朝着某处一指。

    对方盯着榜上的字,下一秒喜笑颜开。

    “走了。”裴燃拍拍他的肩膀。

    “你当真要回去睡‘回笼觉’?”友人似觉得难以置信,中会元如此激动人心之事,裴燃竟还能睡得着?难道不应该去天香楼,把酒言欢,好好庆祝一日?

    “不然?”裴燃眨眼,话音刚落,余光注意到不远处一道熟悉的人影。

    “我改主意了,先不回书院了。”撂下这句话,也顾不上解释,便不由加快脚步,朝对面走去。

    “诶?”

    “这就走了?方才不是说要回去补觉么?”

    *

    季云芙同婢女站在对街树下。

    边上另一驾马车旁,两个女子正在悄声嬉笑。

    “你瞧,裴公子方才是不是朝我笑了?”

    “他......是往我们这边来了?”

    “他与兄长在书院也算熟识,许是瞧见我兄长中榜,特来道喜的。”

    话落,那女子转身唤了句正在同人交谈的兄长,“大哥。”

    “何事?”

    “好像是裴公子......”女子红着脸低声道。

    被称为“兄长”的人定睛一看,见正欲穿街而过之人果真是裴燃,便同其挥手道:“裴兄!”

    裴燃闻声,脚下步伐一顿,只得无奈转身先向着另一侧走去。

    “周公子。”对方姓周,名子舒,乃兵部侍郎的嫡长子。裴燃同他见礼,语气不卑不亢,并无谄媚之意。

    稍许,他注意到周子舒身后的姑娘,微微颔首,算作招呼。

    周子瑜见状,主动福身,“小女周子瑜,见过裴公子。”

    一旁的周子舒眼观鼻鼻观心,笑着解释了句,“舍妹。”

    而后两人互道恭喜,又寒暄了一阵,裴燃才以“有事在身”先行拜别,转身朝着另一辆停于树下的马车疾步走去。

    远远瞧去,裴燃解了身上披风,意欲递给对面少女,后者摆手谢过,却没有接。

    “大哥,你可知道那女子是谁?”周子瑜的视线一路追随裴燃,自然注意到了避于树荫下的季云芙。

    等看清对方的眉眼后,不由掐紧了手心。

    潋潋春光下,少女容色似花树堆雪,环姿艳逸。顾盼之际,眸色滟然。连向来自诩京中贵女典范、容貌无双的周子瑜都不免自惭形秽,生出一股妒忌。

    周子舒答“不知”,后又道:“但那女子所乘乃是谢家马车,想必应是谢家人。”

    “谢家。”周子瑜的心又冷了冷,连她引以为傲的家世都比不过了么......

    她深深向远处望了一眼,不甘地钻进自家马车。

    另一边,裴燃收回刚刚卸下的披风,也没有再披,而是随意地搭在臂弯。

    季云芙红着脸同他道喜,眼神像藏了一只四处躲闪的小鹿,身边处处风景都能得到她目光的流连驻足,唯独不敢停下来专心看他。

    裴燃被她的表情逗笑,不再追着她看。

    季云芙手心都出了汗,这会儿察觉他移开目光,偷偷松了一口气。

    “阿云几时来的?为何不提前差人告知我。”裴燃问。

    “没多久,左右猜想你今晨总要来看榜的,就在此等着了。”季云芙温声回。

    微风拂面,乱了额前的发丝,两人目光相触,少女如水似的眼眸也像是被春风拂动,泛起的涟漪层层涤荡,渐到了他的心尖。

    呼吸一滞,下意识错开视线不敢多看。

    许是今晨起得太早,裴燃发觉意识竟有些昏昏沉沉,矗在原地的双腿也变得虚浮,轻飘飘地,似踩在云端。

    少年捏着泛红的耳垂,清了清嗓子,问她:“可用过早膳?”

    季云芙缓缓摇头,语调湿润,“未曾。”

    “那......我带你去吃糖水?”裴燃琢磨,“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甜滋滋的吃食。”

    话落,二人皆是一愣。

    裴燃先行反应过来,上扬的桃花眼微垂,有几分泄气,“我忘了,京城不似江南,也不知有无糖水可吃。”

    “有的。”

    “嗯?”裴燃看她。

    “城南二巷里有一家糖水铺子,味道同我们以前常吃的那家有些像。”季云芙柔声问:“你想吃么?”

    “那还等什么?”裴燃一扫先前的低落,“走。”

    一街之隔,从礼部出来的谢西泠隔着熙攘人群看向对面。

    他的目光如浮光掠影,自季云芙身上一扫而过,并未停留。

    倒是身后的庄玄注意到对面相对而立的二人,郎才女貌,仿若话本子出来的眷侣。

    他笑着啧了声,“想必你谢府不日又要添上一桩喜事,有这样一位侄婿,当真不错。”

    “聒噪。”谢西泠淡淡道。

    *

    吃完糖水,两人去茶楼听了一出戏,直至薄暮冥冥,裴燃才将季云芙送回谢府。

    临别前,两人约好百花日时一道泛舟游湖。

    所谓百花日,其实与七夕如出一辙,若说有何不同之处,便是大晋爱花之风盛行,恰逢繁花盛开的春天,女子喜借赠花传情。在这一日,将装有干花的香囊赠予郎君,直接袒诉钟情,或将鲜花偷偷抛掷在喜欢的郎君身上,以表爱慕。

    谈及此,裴燃还十分“无意”地强调了自己最喜玉兰。

    季云芙听得忍俊不禁,假装没听懂他明晃晃的暗示,同他在门外挥手告别。

    绿岑说:“裴公子人真好,才貌无双,还这般钟情姑娘。”

    先前她听了京中传言,怕裴公子一遭入京,乱花渐欲迷人眼。然今日一见,只觉他眼里心里全是自家姑娘。唯有一点,就是这般俊逸不凡的少年郎总少不了被人惦记,比如那周家姑娘。

    季云芙嘴角抿着笑,有些意外绿岑第一次见裴燃,就对他留下这般好的印象,但仔细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裴燃性子活泼,处事八面玲珑,从小就招人喜欢。

    不仅招家中长辈喜欢,更招姑娘喜欢。

    她忽然想起同样是天之骄子的谢西泠。

    表叔与裴燃的性子则截然相反,太过冷清疏离,以至于京中鲜少有姑娘敢往他眼前凑。二十四岁,身居高位,按理早应妻妾成群,可他不仅没娶妻成家,甚至连个伺候的通房婢女都没。

    虽姑奶奶愁得恨不能往他房中塞人,实际上这些年间却是连指点半句都不敢。

    思及此,季云芙不由失笑,她不懂旁人为何那般惧怕表叔。在她看来,表叔性子虽冷清,却还是极温和的。

    “云芙。”

    冷冽低沉的男音入耳,季云芙恍惚以为走神太投入,出现了幻觉。

    然而一转头,站在几步开外的,可不就是她方才神游时联想到的人么。

    季云芙神思未定,身体已先一步做出反应,屈膝行礼,规规矩矩唤了声“表叔”。

    她猜不准他适才在身后站了多久,又将自己与裴燃的对话听去多少。

    分明不过是恪守礼节的交谈,但只要想到那话被谢西泠听到,仍是忍不住羞红了脸。

    ——尤似幼年孩童犯错被长辈捉了现行。

    “天色已晚,怎么还站在门外。”谢西泠说。

    表叔只字不提裴燃,莫不是他方才并未见到......季云芙怀揣着一丝侥幸,不敢怠慢,连忙低头解释。

    “正要回去呢。”

    “那便走罢。”

    说完,谢西泠已抬步跨过门槛。

    墨色衣袍从身侧掠过,暗金云纹的贴里外摆堪堪擦过鹅黄色的柔软襦裙。

    季云芙垂眸,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没走出两步,前方复又传来声音,“百花日时,勿要晚归。”

    季云芙心一紧,表叔还是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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