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拨开聚集的人群,谢奴奴就看见陈屠户一家子正在跟人急赤白脸的吵吵,而与他们起了冲突的人也不是别人,正是谢奴奴昨晚在花灯摊上遇见的那名茶商的妹妹。

    陈二狗被陈屠户护在身后,面上又凶又委屈的样子。

    谢奴奴上前,拉了一下陈二狗:“怎么回事?”

    陈二狗回头看见是谢奴奴,把人往摊架后面拉远了一些,委屈的说道:“这位小姐路过我们摊子上的时候撞倒了架在案板边缘的一扇猪肉。肉掉到地上灰扑扑的,我让给她要么买下要么赔钱。”

    “谁知道她倒是脾气比我们还要大,硬说我们弄脏了她的衣裳,她没让我们赔偿就算好的!我气不过跟她吵了几句嘴,她就让婢女扔了一袋银子在地上,说赔我的肉,但她裙角的赃污要我给她舔干净。”

    谢奴奴听了这算是明白了,这为初来浮梁的小姐不仅身份是个大小姐,脾气那也是顶顶的大小姐脾气,娇蛮凶横!

    谢奴奴挤到人前,陈屠户还在跟对方高声叫骂着,今日换做是谁的孩子受到这样的羞辱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女子今日穿了一身清碧色的衣衫,本该是靓丽清雅的,却因裙摆上沾染的一大块的油渍血污失了纯粹干净。

    替女子开口的是她身边那名叫做清梨的婢女,“我们家小姐的裙子可是重莲锦织就的,其价如金,就你们这个小肉摊干一年的买卖都买不起这么一匹料子,让你有机会舔都是你的荣幸。”

    “你这个女娃娃小小年纪说话也太恶毒了一些,”陈屠户受不得这般侮辱,顺手抡起案板上的杀猪刀就要朝着女子冲去。

    这样的举动把女子吓得连连后撤了几步,拍着胸口心有余悸的放狠话:“你要是敢伤我,我家里可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

    陈屠户又追着上前去吓唬人,女子生气的指着陈屠户鼻子骂:“你个穿粗布麻衣的贱民,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滚!”这一嗓子陈屠户喊得脖子都红了,末了弯腰还把地上的钱袋子捡起冲着远处扔去:“带着你的臭钱给老子滚!管你是穿着什么绫罗绸缎的达官贵人,统统都给老子滚,”

    “老子虽然是个穷屠夫,但也不是任人欺辱的!”

    随着主角的退场,看热闹的人群也轰然散去。

    谢奴奴安慰了陈二狗几句,见人情绪稳定下来,就找陈屠户切了一斤肉回家了。

    原以为事情发展成这样便已经算是结束了,可到晚间的时候,谢奴奴忽地听说陈屠户家的肉铺摊子被一群地痞无赖给砸了。

    谢奴奴拔腿就朝着陈家的方向跑去,陈二狗是她的好朋友,摊子被砸也不知道他人有没有出什么事情。

    浮梁作为一个举国闻名的茶镇,平日里南来北往的商人数不胜数,朝廷为了稳固此地的经济发展,在安全治理上一向做的还不错,镇子上鲜少有这种会找事的地痞无赖。

    今日何故就发生了砸摊子这样的事情?

    再回想上午的时候发生在肉摊前的那件事情,还有那女子离开时说的话,这一前一后的,谢奴奴实在是很难不把这两件事情联想在一起。

    谢奴奴赶到的时候,陈家的肉摊架子都已经让人给砸了个稀巴烂,本该整洁的铺在案板上的肉也七零八碎的落在地上,滚落了一地的灰土,或是被刀剁成了碎末,横铺一地。

    陈屠户一家正面色凝重的埋头收拾一地的狼藉,周遭有热情的邻友也帮着一起。

    谢奴奴蹲在陈二狗身边,埋头一言不发的帮着拾掇满地的狼狈。

    陈二狗别过头,悄悄摸了一把眼泪。

    谢奴奴微微叹了一口气,“砸摊子的那些人有没有说什么?”

    陈二狗哽咽了一下,扒拉着手中猪肉条上的灰泥,却怎么都弄不掉,反而越抹越脏,一塌糊涂。

    他自暴自弃一般把肉扔进了身侧的竹篓中,顿了一会儿才说道:“他们一言不发冲上来就开始砸东西,我跟阿爹想拦,却怎么也拦不住。他们说,‘谁叫我们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以后出门还是长点儿眼力见儿。’”

    陈二狗眼眶红红的看着谢奴奴:“我们家在这条街上卖了好几代的肉了,我阿爹,我爷爷都是屠户,平日里街坊邻居的也都没有跟谁红过脸,除了上午时的那个女子。这件事情定然是她们做的,是她们叫人来砸摊子的。”

    谢奴奴说:“报过官了嘛?”

    陈二狗说:“报过了,只是官衙的人说那些闹事的无赖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们也没有办法,不可能仅仅凭借着我们毫无根据的怀疑就去抓别人。”

    陈二狗没忍住抽噎了一下,“这件事情我们是不是就只能这样算了?”虽然是这样问着,但他自己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看着满地的疮痍,复杂的情绪升至心头,心疼、自责、愧疚齐齐涌现至眼底,“都怪我,我跟这些人吵什么吵,早知道忍下来不就好了。现在这么多肉都没法儿卖了,家里得损失多少钱啊!”

    谢奴奴拍了拍陈二狗的肩膀,宽慰道:“人没事儿就好,钱还能再挣,猪也还能再养。”

    谢奴奴心中有些怅然,昨夜虽然见到了那对兄妹霸道的一面,但也不是很过分,大家说话做事的也都还有商量的余地,可今日所为却全然不将人放在眼底,为了一件衣裙便毁人生计。

    陈家众人也只能将此次的苦果咽回肚子里去。

    谢奴奴回家之后跟谢夫子学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谢夫子眼睛盯着天边的金辉,持着他的箫在落日的余晖中吹奏了一曲。

    竹箫顺着手臂下垂的姿势垂在身侧,谢夫子说:“几扇肉被毁了而已,人既无碍,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等那些商人走了,大家的日子还是得照常过。”

    “生活本就无常,也就你们这些年幼的小娃娃才会把这样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看的比什么都要重要。”

    谢奴奴不明白,怎么会是小事情呢?人受辱,人被欺,人不快,这些明明都很重要啊。心不畅快,命何以继,便是终身皆如混沌,愚昧不明。

    谢夫子像是一眼就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你们还小,经历的还太少了,等你以后长大了就会明白。”

    话毕,谢夫子也不管谢奴奴是如何想的了,抬手用竹箫轻轻敲打了一下谢奴奴的头顶,转了话头,“去把你的箫拿出来,都几日没练习了,这几日光顾着玩儿了吧!阿爹检验要是不合格晚上你就不许吃肉。”

    谢奴奴吃痛的捂住脑袋,嘟囔着:“我这几日虽然没有练习,但是我已经吹的特别好了,只是阿爹的要求总是太严格了。不信阿爹你去咱们镇子上找一圈,看看除了阿爹你还有谁的箫能吹的过我?”

    谢夫子:“你既然说了吹的不如阿爹,那阿爹又何必再去找一个你吹不过的人过来,等到哪一日你吹的比阿爹还好了,那你就算偷懒阿爹自然也是不会在再督促你了。”

    又过了一日,中秋假日结束,玩心尚未能收回的谢奴奴止不住的打着哈欠去上学。

    “好困啊!”

    谢奴奴犯着困,余光里瞥见大早就在温书的张惟竹,暗暗惊叹,这个人还真是不知道疲累的读书工具人。

    “你以后是想考取功名,入朝为官嘛?”她把下巴搁在案桌上,声音随着书案的震动从这头传到那头。

    张惟竹放下手中的书籍,侧头看向谢奴奴,“哪个读书人不希望如此呢?”

    谢奴奴眼神将整个学堂扫视了一圈,人人都如她一般懒洋洋的,“你看,他们都不不想。”

    张惟竹抿唇,而后淡淡道:“他们早晚都会想的。”

    不是今日,便是明日;不是明日,便是后日,抑或是大后日。

    等他们生出了这个意识之后,便会去努力了,他只是比旁的人更早的萌生了这个想法并为之付出实际行动罢了。

    谢奴奴瞅着那些人糊涂的模样,轻笑一声,“早晚?”

    “早晚是什么时候,是早到婴儿呱呱坠地时,还是晚到垂垂老矣,暮年黄昏?”

    谢奴奴眼底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看着张惟竹:“那你呢,你是从出生的那天起就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嘛?”

    张惟竹回望着谢奴奴,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谢奴奴又继续道:“那你知道寒门入仕有多难嘛?你爹不过是咱们镇上一个里正,即便他日你凭着亮眼的成绩中了榜,在朝中也是举步维艰。”

    张惟竹呆愣的看着谢奴奴,他不明白今日她为何跟他说这样的话。他道:“只是难而已,又不是全然没有机会。”

    “那是你不明白权势,还有高门氏族是怎样的存在,”谢奴奴忽地转而盯着张惟竹的脸,片刻后说道:“不过你模样长得还挺清秀的,等过几年说不定也是咱们浮梁镇一枝花了,届时你去了都城说不定也可以凭借着过人的容貌入了哪位大家小姐的眼,从此平步青云呢!”

    “你!”张惟竹手指着谢奴奴,气的有些发抖,面上也跟着起了潮晕,比街上铺了胭脂的姑娘的脸还要粉嫩。

    谢奴奴扑哧笑出声来,“我可没说假话,官场上血缘姻亲可比个人才干要牢靠的多!”

    张惟竹木着一张跟秋日红枫差不了多少的脸,别扭的扭过头去,不愿再与谢奴奴多说什么。

    谢奴奴叫了人几声,他却是半句也不搭理她了。

    谢奴奴嘟囔了一句“无趣!”正巧这时夫子进来授课,她便也不再继续逗弄他。

    今日的课程赵夫子讲的都是些简单的东西,谢奴奴一只耳朵听着,一只耳朵放空,脑子开始神游太虚。跑神跑着跑着,视线落在窗外横探出的一朵秋菊上,菊花绚烂,在秋日的肃杀中仍旧一枝独秀,倒是与周围的枯枝落叶迥然不同。

    “云筝,你来说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猛不丁的被点了名的谢奴奴灵魂一个哆嗦,在满学堂齐刷刷的视线中缓缓起身,眼神中却是带着懵懂困惑。

    这一看就是没认真听课的样子谁人瞧不出。

    赵夫子对她是又喜欢又无奈,当着学堂众人的面轻声呵斥了她一句不像样子,又给她提了个醒,“你来解释一下‘富在术数,不在劳身;利在势居,不在力耕也。’”

    谢奴奴低头看了一下书本,没找见,再翻一页,看见了,原来这一晃眼的功夫内容都已经翻页了啊!

    “夫子,这句话的意思是财富的创造靠的是方法谋算,不一定要亲身劳作;获取利益的关键在于其所处的形势,及其优越的地势条件,而不是努力耕种。”谢奴奴抬起头,回答的和缓从容。

    赵夫子摸着下巴,不住的点头,眼中是止不住的欣赏,“说得好,坐下吧!”

    “夫子,学生有疑。”同桌的张惟竹看着赵夫子,发出质疑的声音。

    堂下其他人开始窃窃私语,“夫子不是都说谢云筝回答的很好嘛?难道夫子与谢云筝都说错了?”

    一人摇头,“不可能吧。就算是谢云筝会出错,可夫子也不会啊。难道张惟竹的学问已经超过夫子了?”

    “那你说的这就更离谱了!”

    “安静!”赵夫子呵斥住学堂纷乱的纪律,看向张惟竹,“惟竹是觉得她哪里说的不对嘛?”

    “她说的是对的,书中也是如此解的,可是学生有惑。”

    “讲。”

    张惟竹眼神坚定的看向夫子,缓缓道:“倘若求富获利只能凭着谋算,得天独厚的局势条件才能获得,那辛勤劳作算什么呢?是否民不该耕,妇不当织,兵不需练?”

    赵夫子:“惟竹这这说的太绝对了,我们今日只是讨论如何才能创造更多的财富,寻求更好的方法。”

    张惟竹又道:“夫子,若无谋算,无一依仗,无好局势,便不能获富得利。”

    “夫子,我有言。”

    不戴赵夫子解答,谢奴奴举手发言,而后也不用等夫子发话,自顾站起身来面向张惟竹,“你的‘无谋算,无一依仗,无好局势,’非是不能获富得利,而是只能得蝇头小利。”

    “你若是不服便也跟我讲讲从哪个男耕女织见到了大富大贵。”

    张惟竹坦然的回望着谢奴奴,“那民众今日的辛勤,明日的汗水便都是错的了?”

    “怎么会错呢,他们要是不这么做就会没吃没喝没穿,就会死啊!”说着,谢奴奴骤然提声,“可他们也永远只能顾好自己的吃喝衣食。达官贵人,高门望族永远压在他们的头顶,这座山他们掀不开,翻越不过,因为他们被压在山底!”

    “富人的谋算平人学不会,富人的局势平人也看不破!顾着眼前,顾着己身之生死便已经是万般艰难了,你难道还能指望他们翻越崇山峻岭,跨越阶级大富大贵不成?”

    张惟竹:“可是--”

    “你别跟我可是了,”谢奴奴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你此刻能做在这里高谈阔论,是因为你父亲是里正,在镇上大小也算是个官,你无寒扰之苦,无饥辘之忧,所以你可以渴望着做其他的事情,寄希望心中所想能得到满足。”

    “你可知道新朝建立以前人之苦难嘛?那才是万座高山尽压身!”

    前朝帝王荒诞,官吏腐败,致使饥荒遍野,民不聊生,西蜀南安王揭竿而起,建立新朝,至今已经有五年了。

    旧的王朝倒下了,新的王朝依旧是建立在它的骨架上的,氏族还是氏族,寒门还是寒门,只是较之从前得了几瞬喘息之机罢了,每次秋闱科举真正出头的寒门子弟究竟有几何,人人都看得明白。

    谢奴奴继续说道:“今日山轻了,你便以为你可以登山,可是你别忘了,你在山脚下,山也还没有倒下,妄想攀山,又岂是容易的事情。有些事情,你无后台,无依仗,无搭桥之木,那这河便就是过不了,这山你也登不上,这富贵你也享不到!”

    张惟竹定定的望着谢奴奴:“那我便以己身搭桥,以双足踩路,供后来者过河攀山享富贵!”

    谢奴奴:“行啊,我等着看你这个小身板什么时候搭的出来这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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