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高长弘的叙述，高长恭微微一笑，“你也难得吃瘪一回，不过，那女人确是不好对付。”

    高长弘给针扎到似的跳起来，瞪着眼睛直问，“女人？是个女人？四哥你说那是女人？？”见高长恭点头，他忽然仰天大笑，如释重负地喃喃自语，“真好，妈的，吓死本王了。”

    高长恭犹有不解，早在一旁窃笑的杨纳言凑上来小声解释，“还不是昨天，有人惊鸿一瞥之下脸红心跳，以为自己竟然喜欢男人哩，结果害怕了大半日还是觉得不甘心，今儿又去聚香楼堵人”，正说得得意，看到高长恭骤变的脸色，连忙捣住嘴。

    沉默了一会儿，高长恭轻问，“老五，你可知她是谁的人”。

    高长弘接到杨纳言递来的眼色，略一思索，肃然道，“冒犯了四嫂，四哥见谅。”

    此言一出，躲到一边捧着茶杯假装在喝却竖着耳朵的杨纳言顿时呛得喘不过气来，高长恭又是气又是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高长弘左看右看，无辜摊手，“从未见过在提到哪个女人时四哥摆出那么严肃的脸孔，我自然就往最严重处想了。”

    杨纳言终于忍不住大笑。

    高长恭瞪了笑得毫无节制的杨纳言一眼，“或许更严重，她是那个人的人。”

    高长弘愣了一下，终于正经起来，“他何时纳过民间女子？而且，妃子不是应该呆在内城的么，怎么会成天泡在茶楼里，还有四哥，你方才怎么会在她家里，那个男子和她怎会如此相像。”

    “你怎会有那么多问题”，高长恭叹气，“阿叔怎么死的，你记得吗？”

    “中毒啊”，高长弘显然不大明白其中的关联，答得很快。

    “那，父王在位数年，也曾遇过几次暗杀事件，但为什么父王从来都没事”，高长恭眯起眼，这样明显的暗示，若还不明白他也没必要再说下去了。

    “鸩女”，高长弘沉默了片刻，“难道是她？”

    “没错，她姓姬，姬清魄，方才你见到的，是她的孪生兄弟，姬清寒。”

    一室沉默，杨纳言虽不甚明白，却也聪明的没有在此刻出言询问。

    “明白了”，高长弘长吁口气，冷然道，“是敌非友。”

    “可以这么说，但，或许会有变数”，高长恭的眼锐利地眯起，将他留在那个人身边，终不是长久之计。

    没过多久便是春猎。

    春日行猎是自开国神武皇帝传下来的规矩，每年春猎都是世家子弟们接受齐王检阅，显示男儿雄威之机，如有出众之处，得了齐王赞赏，便是真的光宗耀祖了。

    而今年的春猎格外不一般，除了有回邺城述职的兰陵王高长恭和新晋的武卫将军段韶、卫将军斛律光参加外，安德郡的琅琊王高长弘也回来了，使得世家子弟们纷纷摩拳擦掌，誓要一鸣惊人。

    依照惯例，春猎时清魄清寒会在邺城驻守，并负责每日将传至邺城的军报收集起来，封匣之后派人快马递去，谁知临时接到一道手令，竟命姬氏兄妹随行。

    第一日照例先进行祭祀。

    年轻的齐王念完祭文后，由宫侍护着回到观猎台，正要下令开始，忽然听得天空中响起一声响亮的雕鸣，清魄随众人抬头观望，竟是一只巨大的雕鸟在天上盘旋，煞是威风。

    高绍德沉默的看了一会儿，忽然回头对人群中的清魄展颜一笑，清魄心中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但隐起身形已是不及，只听得高绍德朗声问，“清魄，你想不想要那只雕鸟？”

    人头涌动的猎场顿时安静无比。

    经由那场夜宴，清魄在他面前已如惊弓之鸟一般，回话不仅慎之又慎，更是刻意避开任何可能让他觉得有言外之意的联想，斟酌片刻，她小心的回道，“雕鸟不是赏玩之物，清魄不要。”

    被拒绝了，高绍德却不以为意，对她招招手，“既非赏玩之物，便不必装点苍穹了。来，坐到朕身边来，看朕找人将它射下。”

    四周更静，不少站得靠后的人都微微踮起脚尖，想看清楚是哪家的女子在这万众瞩目间受着陛下的恩宠。

    清魄只得上去倚坐到他脚边，顿时各色目光全锁在她一个人身上，很是难受。

    高绍德挑了她一缕长发把玩，又懒洋洋的唤，“斛律光”，西面武将阵营中偱声走出一骑，“斛律光在”。

    斛律光出列之后没有再等待命令，抽箭拉弓一气呵成，只听嗡的一声弦响，一条黑线笔直冲上云霄，直取雕颈。那雕只鸣了半声，便被劲箭贯穿。

    地上顿时欢呼如雷。

    清魄的目光追着雕鸟，看着它一路从空中旋转着坠下，落到地上时已经死透，斛律光下马前去拾起，返回观猎台下，双手将雕鸟呈给内侍。

    “好箭法！”高绍德抚掌大笑，“果然不负神弓之名——斛律光，你想要什么赏赐？”

    斛律光显然没有想到齐王有此一问，抓耳挠腮半天，憋出一句，“陛下赏赐的东西已经很多了，臣下一时也想不起来还缺什么。”

    众人顿时哄笑起来，清魄也忍不住低下头翻了个白眼，真是个莽汉。

    显然高绍德也觉有趣，想了一会儿道，“朕上次封你的卫将军似乎不够响亮，如此，今后晋都督，号落雕，寻兼左卫将军，进爵为伯！”

    此言一出，四周哗然。

    仅射下一只雕鸟，便得了如此厚重的封赏，众人纷纷惊叹于斛律光神技与好运，高绍德似是非常满意，主动拈起一枚鲜果，微笑着递到清魄唇边，众目睽睽下她只得恭顺的张口接了，引得更多疑嫉的目光集中在了清魄身上。

    今后的日子，怕不会那么太平。

    接下来三天，清魄都托辞不爱狩猎，躲在营地里不肯出去。

    此次春猎，清魄怕高绍德又寻由头给她塞人，带着辟尘同行作为应付，此举落在旁人眼里，大概也能解释她为何连着几天猫在帐里哪也不去，所幸高绍德并没多说什么，也未过问她的行踪。

    正与清寒一起调制草药，辟尘从猎场看热闹回来了，兴奋得小脸通红，自进门开始就说个不停，“那兰陵王果真厉害，田猎就数他收获最多，猎下的皮毛最完整，长得又美绝人寰，人也和气，随队的女眷们都激动得不得了，只要他一射中猎物就一直尖叫不休，害我耳朵到现在还嗡嗡的呢！”

    清魄不屑嗤了一声，仍专心的摆弄手里的瓶瓶罐罐，若是清寒愿意参加，不会比高长恭差到哪去。

    清寒则取笑辟尘，“你跟那些女眷有什么不一样，你若真有心，不如求求清魄，她应当很乐意把你送给兰陵王呢。”

    辟尘狡猾一笑，反击道，“那也要人家肯要我呀，就算在旁叫破喉咙他也不会多看我一眼，不像公子，哪怕一直未曾出现，人家还是念念不忘，紧着向陛下讨要你呢。”

    清魄失手摔掉了手里的药瓶，抬眼看向辟尘，“你说什么？谁向陛下讨要清寒？”辟尘平时就怕她，此刻见她神色，直朝清寒身后躲，一面小声解释，“我没说谎，是真的，他围猎时拿了头名，陛下问他想要什么，他亲口说的……”

    “我问你的是，谁，问陛下要清寒。”清魄又问了一遍。

    清寒只是愣愣的。

    辟尘吓得于哭出来，“是兰陵王！”

    脑中轰然，生平第一次，清魄感到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