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恭回到营地，把马缰抛给侍卫便急急回帐。日头下面奔忙了几个时辰，又是汗又是兽血，他迫不及待的要洗一个舒服的热水浴。

    刚除掉外袍，忽然觉得身后空气微微传来波动，心念电转，大声喝道，“什么人？！”同时人已经向前掠出几尺。

    帐外的亲兵听到动静，立即呼啦拉的冲进来一大片。

    看清来人，高长恭止住亲兵，示意他们退下，“是你，我以为是清魄——你们的气息倒很是相似。”

    清寒难得收起了往日温和，满目冷凝，“你绝对应该庆幸来找你的是我而不是清魄——听说你问主上要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高长恭不答，却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略带希冀地举高给清寒看，“你还记得这个吗？”

    是那只芦苇蚱蜢。

    清寒看都不看，淡淡说，“不要转移话题，我不是来找你闲谈的。”

    高长恭执拗的将蚱蜢送到清寒眼前，“这就是原因。”

    清寒这才瞥了一眼，目光回到高长恭面上的时候有些疑惑，“应是我做的，但怎么会在你这里？”

    高长恭眼里光芒一闪，踏前一步，“你不记得我？你再仔细回忆一下……”

    “不记得”。

    “那你姬家可还有别的叫姬清寒的人？”

    清寒笃定的摇头，“仅我一个。”

    高长恭脸色微变，眼睛更是晶亮得有如要吸人灵魂般直视清寒，沉声问，“你竟不记得我？那你先前为何执意帮我！”

    清寒渐渐平静了下来，“如果兰陵王指的是述职那天的事，换是段韶和斛律光，或是任何一个值得我那么做的人，我都会的。”

    高长恭黯然，“原来，是我想错。”

    清寒微笑道，“既是误会，还请兰陵王向主上重新要件赏赐吧！”说罢不等高长恭再说什么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帐。

    闻讯赶来的高长弘只及看到清寒远去的背影，担心高长恭安危，一头钻进大帐，急问，“四哥，出什么事了？”

    高长恭也已恢复常态，摇头道，“没什么大事。”

    “那……”，高长弘比了比门，又比了比高长恭。

    高长恭苦笑一声，将攥在手里的芦苇蚱蜢递给高长弘看，“他竟已完全不记得我了。”

    高长弘皱起眉头，“不记得了？”

    高长恭缓缓点头，“就算他已没了印象，我也要将他从那个人手里要过来。在那个人手下，只会埋没了他！”

    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举着刚写好的字幅向阿娘的小院跑去，先生夸赞他的字已经快要赶上阿父了，他迫不及待要拿给阿娘看，再听听阿娘温柔的褒奖。

    “阿娘……”，他冲进阿娘的寝房，只见到粉幔低垂，地上衣衫凌乱，而被浪中纠缠的竟然是阿娘和那个男人。

    “见过陛下。”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般冷静——阿叔和阿娘盖在一床锦被下，很明显都没有穿衣服。

    元氏的脸显得十分尴尬，儿子此时应在府里书室听先生讲学，情人为掩人耳目，并没有在门前设岗，所以听到长恭的脚步声时已经不及回避。

    阿叔却自然一笑，“原来是长恭，来，让朕看看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他略低着头将字幅呈上去，只听得阿叔啧啧夸道，“真是好字，是长恭自己写的么？”

    他点头。

    “来日定会超过你阿父，”阿叔将字幅还给他，慈爱的伸出手欲摸他头顶，他直觉的一退，阿叔光裸的胳膊在空中僵了片刻，又收回帐中。

    “你去玩吧，”阿叔吩咐，“今日不用听讲了，和先生说是朕奖励长恭的。”

    慢慢退出房门，他忍住将字幅撕碎的冲动，咬住牙朝外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脚下一绊，身体重重的摔在地上，他忍痛爬起，想擦去脸上沾上的浮灰，不料满脸是泪，反而越擦越脏，最后连眼睛里也揉进了灰尘去。

    泪眼朦胧的时候，听得身旁一个清脆的声音说，“只是摔倒便哭成这个样子，真是枉为大丈夫”，同时一方微香的帕子递到他手边，“用这个擦吧，擦完还我就行。”

    他心里难受，也不愿被人看到自己悲凄的模样，索性别过头去不理不睬，只是断续的抽噎着，少了些许气势。

    身边衣衫轻响，一个温热的身体靠着他坐下，轻声安慰道，“别哭啦……你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么”，见他不理，那人又说，“其实我也常受委屈……但你要明白啊，哭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很多事情是别人帮不了你的，你只有变得很强，那些人才不敢欺负你。”

    他怔怔听着，什么时候接过手帕擦的脸也不曾觉察。

    那是一个眉目如画的同龄少年，他没有束发，发丝散散的垂在肩上，眼睛望着天边，自顾自的说下去，“看你衣饰不差，头发也梳得整齐，定有个疼爱你的阿娘……其实你比我幸运多了，我一直没有见过阿父阿娘，师父也对我不好——所以，怎么样看，该哭人的都应该是我呢。”少年终于转过来对他一笑，一双大眼甚是灵动。

    他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将已经脏污的手帕还给少年，“谢谢你。帕子脏了，你是哪家的，改日我还你一条新的”，少年嘻笑着接过，“不用，洗洗就好。”

    看那个少年将手绢揣回怀里便要走，他连忙叫住他，“喂，你还没说自己是哪家的，告诉我，往后我找你一起读书写字。”

    “这可不能说，你要真找上门去，师父非罚我不可。”少年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芦苇编的蚱蜢，递过来哄他，“这个送你，拿去玩吧。”

    “谢谢”，他脸红的接过，“我只想和你交个朋友……”，少年头一歪，有趣的看他，“朋友？为什么要交朋友？”

    “因为……”，他忽然词穷，眼看少年就要离开，急忙说，“先生教过，朋友就是可以一起承担痛苦，分享快乐，然后……可以到很老还一直在一起的人啊！”

    少年大笑，“到很老么，那么遥远。好吧，我们是朋友了，再会啦。”说罢便跑开了。

    他连忙追朝前几步，冲着少年的背影大喊，“你的名字！”

    远远传来少年的笑声，恍惚中他听见少年答道，“我叫……姬……清寒。”

    清寒匆匆回到营区，却见到辟尘焦急的守在帐外，见他回来，急忙奔过来，“公子，陛下刚才差人来召你，因你不在，小姐便跟着他们去了，来人也没说什么，就是叫我看到公子之后让公子快去”

    话未听完，清寒急忙拉住辟尘道，“你记住，最多半个时辰，若清魄还未回来，你就去东营找段候，托他想法救我们。”说罢展开身形向王营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