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码头

    清晨六点半,窗外有鸟儿,风从窗户缝隙穿进屋,白纱帘飘动,似有若无的朝阳光透进来,阮画京听见鸟群振翅的声音,缓缓睁眼,盯着地板上的光晕发呆几秒,揉揉眼睛轻轻下床。

    洗漱完,她裹了外套到阳台上,金灿灿的阳光已经在草坪上跳跃了,水上高脚屋在晨光中更显斑斓,她喜欢这种静谧放松的早晨,深吸一口气,咸湿空气骤然充盈鼻腔。

    转头望向房间里,顾长珏还在睡,下半张脸藏在被子里,留一双好看的眉眼在外面,头发糟成一团,阮画京淡淡地勾起唇角。

    醒来的顾长珏正对上她的笑眼,翻身起床。

    “起这么早?”他走到阳台,从后面抱住她,没睡醒的脸埋进她的脖颈蹭蹭。

    “今天天气不错,能看见日出。”

    “怎么不叫醒我?”

    阮画京侧过身,捧起他的脸,笑嘻嘻地说:“看你睡得跟阿童木似的,这么可爱,我不忍心打搅你。”

    “阿童木?”顾长珏疑惑地微蹙眉头。

    阮画京笑着伸出手,用五指将他的乱得有型的头发梳理开。

    顾长珏跟着她笑起来,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谢谢你,歌娜。”

    “歌娜?”阮画京抬起下巴盯着他的眼睛。

    “阿童木的女朋友,”他抚摸她的脸颊。

    “哈?阿童木也有女朋友?!”

    顾长珏微微挑眉,小小得意地点头,“阿童木要先去洗漱,洗漱完再来给歌娜一个早安吻。”

    阮画京也学着他的表情点点头,收回环在他腰间的手,顾长珏进屋后,她转身面向大海,手机在上衣右口袋里震动了好一阵儿,她缓慢地拿出来滑动接听键,另一只手掌搭到雾气漉漉的铁艺栏杆上,手指冰得发红。

    电话另一头的阮画天心情不错,她轻轻地笑两声,抬头眺望,不远处有一艘刚停泊的木渔船,渔民们正收拢渔网,整理渔获,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正大的阳光直直落在他们的背上、脸上,她的眼睛也跟着眯起来。

    “画京,我收拾好了。”

    阮画京转过身,白色纱帘隔在她和顾长珏之间,她看见他打开衣橱,取下那件黑色的冲锋衣套到身上,却看不清他的脸,“好,我们出门吧。”

    八点整,木质教堂里传来连绵不绝的钟声,平缓而低矮的山丘绵延在公路左旁,阮画京侧靠在座椅上,望着车窗外,眉眼压得很低,顾长珏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拎着小篮子的孩子们蹲在新绿的田野里,脸上的笑童真可爱。

    他的指腹在她的掌心摩挲几下,“有心事?”

    阮画京轻微眨一下眼,勾起唇角,坐正身子靠到他肩膀上,“起太早了,现在有点犯困。”

    车又向前开了一段,驾驶位上的私人导游停下车,转过身指着打黄色招牌的小店对他们说:“这是当地特色的早餐店,用好早餐,我们先去圣弗朗西斯科大教堂观光,再出发去灵魂码头。”

    “就不去教堂了,直接去灵魂码头。”阮画京闭着眼睛,淡淡说一句。

    这家早餐店店面不大,但装修很精致,他们挑了个临窗的位子坐下,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当地就连早餐的食材也多是海鲜,其中不乏生食,阮画京倒也还习惯,只是吃着吃着发觉顾长珏没怎么动筷。

    她忽地想起,他们以前去日料店时,他好像也吃得很少,手中的勺子顿了一下,她舔了舔下唇,偏过头看他。

    被她莫名其妙地盯着,顾长珏将左手扶到后颈上,“怎么了?”

    “不合胃口么?”

    顾长珏迟钝一下,说:“没有,挺好的。”

    “你是不喜欢海鲜吗?或者生食?”阮画京给他添了杯水,小声嘟囔,“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顾长珏轻松地眯起眼睛,摸摸她的头顶,说:“喜不喜欢要看跟谁一起吃。”

    阮画京轻轻沉一口气,“其实,我们也可以去吃点别的……你不用什么都迁就我。”

    顾长珏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说:“那你想谁迁就你?嗯?”

    阮画京笑着白他一眼,顺水推舟地抱起他的胳膊撒娇,“也是,你不迁就我,谁会迁就我呀。”

    顾长珏的嘴角快要裂到耳根子,明晃晃的笑意浸在黑色的眸子里,他颇为认真地边点头边说:“在这个世界上,对你好这件事儿,我不敢称第一,但绝对称得上第二。”

    阮画京笑笑,扯张纸巾擦嘴,转身对坐在后面的导游说:“出发吧。”

    开了六十多公里,越接近西海岸的皮鲁利角,海岸线越蜿蜒,车台上的一排迪士尼公主摆件也跟着摇摇晃晃,她靠在顾长珏肩膀上睡得头晕脑胀。

    终于到达灵魂码头公园,一拉开车门,明媚的阳光和凉爽的海风扑到脸上,阮画京舒服地抻个懒腰。

    导游锁了车,靠在车门上,“奇洛埃多雨,难得有大晴天,你们运气也是好。我上次送客人过来,碰上暴风雨,有个小伙子站在岸边又哭又喊的,眼瞅着海水越涨越高,我去拉他、劝他,他就是不听,怎么也不肯走。”

    “不肯走……”阮画京望向波光粼粼的海面,“他可能是有话没说完。”

    “谁说不是呢,”他掏出打火机点根烟,灰白的烟飘到空中,“在马普切人的传说中,人死后灵魂会来这儿,大声呼喊,摆渡人坦皮尔卡修会把灵魂带去往生;活着的人来这儿,大声呼喊,摆渡人也会把他想说的话带给往生者。我接待过的客人都是因为这个传说,才对这个码头感兴趣的。”

    顾长珏抚抚阮画京的背,用手将烟雾扇开,对导游说:“不好意思,我们在和贵社的合同里明确提过,工作时间不能抽烟。”

    导游碾灭烟头,阮画京察觉他眉间流露出的不悦,于是说:“不好意思啊,他也是考虑到我怀孕了,怕我吸了二手烟会对宝宝不好。”

    “没事,应该的。”导游不好意思地摸摸后颈。

    “我们自己去转转,逛完了联系你。”顾长珏牵起阮画京的手往公园里。

    他们沿着路标,在石板路上漫步。

    顾长珏说:“按合同办事,不用跟他废话。”

    阮画京双手背在身后,低头看着石板,轻快地抬脚,让自己每一步都落在切割纹之内,“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怀宝宝了?”

    “啊?!”顾长珏长腿一迈,赶上她。

    阮画京抬起笑眼望着他。

    四目相对间,海风拂过他们的衣角。

    阮画京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她伸手将他头上的遮阳帽往下压,带着笑音说:“傻不傻,逗你的。”

    顾长珏眼底闪过失落,把帽子重新抬起来。

    “你们男人可不懂女孩出门在外需要多谨慎,我们遇到类似情况,一般都不会选择正面冲突,免得激怒他,节外生枝。”

    “明天换个导游?”

    “不用,他不会再抽了。”

    顾长珏揽住她的肩膀,往一间复古的红顶玻璃小屋走,“这么笃定?”

    “车台上放着一排玩具,车里没有烟味儿,作为父亲,他知道二手烟对孩子的伤害,而他恰好也不是个恶人。”

    “我们家画京真聪明……”

    她没接他的茬,心思都被红房子外插着的立牌吸引过去,黑色木板上用白粉笔十分潦草的写着“Tienda de brujas”。

    “女巫商店?”

    阮画京惊讶地转头看着他,“你也会西班牙语?”

    顾长珏哑笑着说:“Se?orita Molly, Parece que necesitas saber más sobre tu esposo.”[Molly小姐,看来你的确需要多了解你的丈夫。]

    阮画京笑着低下头,心里的苦味涌上,“你什么时候会的西班牙语?”

    “初中的时候。”

    “这么早啊……”她笑得更开了,双眼眯成缝,“那我要多久才能了解完你的全部。”

    顾长珏抱紧她,吻吻她的耳廓,说:“我们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阮画京握紧他的衣角。

    他们之间还剩多少来日?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事情办成后,她必须全身而退,而这条退路当中,不会有他。

    商店门口悬挂的铜质铃铛铃铃作响,神色欣喜的女孩从商店出来,脚步雀跃生风,顾长珏拉着阮画京的手,说:“奇洛埃的巫师、巫师术久负盛名,想去看看吗?”

    走进店里,一位中年女士坐在脱漆的木质柜台后,品着马黛茶。

    “欢迎光临。”女人说。

    阮画京与顾长珏的眼神交汇一刹,对她说:“您中文说得很好。”

    “谢谢。我叫Li,是这家商店的主人,也是一名女巫。你们愿意看看我的占卜道具吗?”

    “当然。”

    女巫微笑着从柜台里走出来,坐到复古的细腿矮脚桌旁,抖开黑色的丝绒布铺到桌上,从立柜里拿出一些道具,“这是草药,这是香料……”

    顾长珏拿起其中一瓶草药,放在鼻尖闻闻,“或许,您听过霍格沃兹的魔药课?”

    女巫笑着点点头,“它很有名。”

    “我从前在英国读书的时候,对这门课很感兴趣。”

    “您天生就适合这类需要耐心的课程。”

    他们的谈话实在跳脱风趣,阮画京静静地听着,五官也跟着放松,女巫拿出一套圆形符雕,递到她面前,说:“您应该会喜欢它。”

    阮画京拿起其中一块,指腹摩挲上面的日月星辰图案,“它有什么作用?”

    “这是奇洛埃独有的占卜工具,可以用来预言和占卜,您要试试吗?”

    阮画京摆摆手,把符雕放回盒子里。

    “我想试试。”顾长珏说。

    占卜开始,他跟着女巫的指示摆弄着符雕,阮画京从沙发上起身,在店里逛了逛,随后又以透风为由,走出了商店。

    青光白日照得她头晕目眩,但也好过在店里待着,她不想听预言,或者说是不敢听,她很怕,怕被说中。

    走着走着,她看见一座弯而窄长的陆上木桥。

    “这是……到灵魂码头了么。”她自言自语道。

    她踏上木桥,步伐变得既沉重又轻快,她忽然记不起自己想对母亲说的话,她走到断桥的尽头,缓慢地在桥端坐下,双腿悬垂到空中,她看着茫茫蓝黑的海面,脑海里也荡起波涛,她好像看见了莫晓霜的脸,又好像记不清她的五官。

    海风吹淡了顾长珏在身后喊她名字的声音,也吹淡了她眼尾的晶莹,她扯开干涩的双唇,从紧到粘连在一起的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声音。

    “妈妈,我好想你。”

    “他们很快就会一无所有了,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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