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茉莉

    阮画京的嘴角保持着笑,眼神里却透着冷,被她直勾勾地盯着,曾妮感觉自己的脊骨从末端开始往上发冷汗。

    “曾小姐,我洗耳恭听。”阮画京把腿从压腿杆上放下来,直接晃过她的头顶。

    “我告诉你,这次首演,你只能灰溜溜地坐在后台当替补!杨团长也护不了你。”曾妮放完狠话,趾高气昂地走出舞蹈室的门。

    就这?和她有关的劲爆消息?

    阮画京松开握着压腿杆的手,用毛巾擦手心的密汗,她低头看脚上的芭蕾舞鞋,她靠它获得过褒奖,却从没因它自豪过,她想起了自己流血的脚趾,拉伤的韧带,眩晕的眼睛……它生生折磨了她十一年,她做梦都想摆脱它。

    隔天,“某首席候选人或将沦为首演替补”的消息在整个舞团不胫而走,阮画京两耳空空,每天照常打卡,自觉地站到末排摸鱼。

    消息传到杨韵耳朵里,她挑了个周末,约阮画京吃饭,推心置腹地问她的想法。

    “如果那真的是流言,想必您不会找我,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阮画京喝一口青菜汤,脸上看不出一丝担忧。

    “有人写信举报你,说首演在即,你靠着我的庇护随意离团,消极怠工,洋洋洒洒一万字,”杨韵对同行的手段司空见惯,但这次牵涉到自己的学生,她的心态稳不下来,“画京,你真的甘心就此作罢?”

    “老师,我做过的事我会承担后果,必要的时候,您不必顾及我。”阮画京面色沉静,看得豁达。

    花瓶里鲜切茉莉的花蕾坠到桌上,杨韵望过去,她想起那个遥远的下午。

    那是她继任首席之后的第一场演出,她动作上出现重大失误,摔倒在台上,谢幕之后,她把自己关进休息间,嘴边的烟一支一支地烧。

    门锁被撬动的声音传进耳里,杨韵不耐烦地走过去打开门,居高临下地盯着阮画京,神色不悦地说:“怎么是你?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阮画京将拿着铁丝的手背到身后,仰头看她,脸颊上的肉往耳后垂,眼神里没半分惧怕,“杨老师,我来给您送花。”

    阮画京拿起靠在墙边的花束,举到杨韵面前,那是她那场演出之后收到的唯一一束花。

    雨水把报纸濡得皱巴巴,茉莉的香味儿被雨水压去一半,杨韵冷脸皱眉,说:“不需要。”

    杨韵重重地关上门,阮画京伸手去抵,手指被夹伤,她吃痛地叫一声,却一滴眼泪也没流。

    休息间里烟雾缭绕,杨韵在吞云吐雾,呛得阮画京直咳嗽。

    “手没事儿吧?”杨韵问她。

    “没事,我肉多,不怕夹。”阮画京朝她露出一个笑。

    “我不会收你的,我上次已经和你妈妈说得很清楚了。”杨韵丝毫不顾及她的自尊心。

    阮画京扑通一声跪下,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杨老师,我偷偷溜进来的,他们不知道,”阮画京快要哭出来,“我会减肥的,我一定会瘦下来,我也不怕疼,我真的很想跳芭蕾,求求您,让我跟着您学。”

    杨韵竟从这孩子的眼睛里看到了坚毅,她灭掉烟头,说:“我现在就是一个笑话,说不定明天就会被踢出舞团,即使这样,你还想跟着我?”

    “只要您收下我,阮家的人不会坐视不管。”阮画京跪着走到她膝边,完全一副成人谈判时才会有的神态。

    杨韵拿起那把茉莉,说:“你的花,我收了。”

    十多年过去了,阮画京长成了娉婷的姑娘,骨子里那股劲儿却始终没变,杨韵用食指和拇指捻起桌上那朵茉莉,放在鼻尖轻嗅,欣慰地笑笑,眼角显出皱纹。

    阮画京从包里拿出一张Romeo and Juliet in Sarajevo原碟,双手奉到杨韵手边,“希望您喜欢,这段时间害您费心了。”

    杨韵微挑眼尾,抚摸起碟片,阮画京招来服务员买单。

    阮画京站在街口目送杨韵的车子消失在道路尽头,夏季的风带着潮热黏她的脸和身体,从她身边路过的男人,没有不回头看她的。

    一辆Maybach停到她面前,黑色的车身在强烈的日光下亮得炫目,阮画京握着发烫的把手,拉开副驾的车门坐进去。

    今天的顾长珏和平时的不太一样。

    焊死在身上的西装和衬衫换成了清爽的白T。

    他轻蹙着眉心,骨节分明的双手把着方向盘,迅捷地打转,小臂上青筋微凸,阮画京盯着他鼻挺唇薄的侧脸,系安全带的动作慢了半拍。

    车行入直道,顾长珏发觉阮画京的目光,他收着下颌侧过眸子看她,唇边哼挑起笑意。

    阮画京也不心虚,大大方方地收回目光,将手提包放在腿上挡住小肚子,说:“你今天——有点帅。”

    “是么?”顾长珏抬一下眉,伸手调高空调温度,眼梢的喜色差点没藏住。

    阮画京低头看了看自己今天穿的,裹身长裙搭红底高跟鞋,还配了个Birkin,笑着锐评一句:“我们今天的打扮搭在一起像姐弟出街。”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从她嘴里出来的能是好话么。

    到了机场,阮画京从包里拿出一张接机横幅,上面写着“画舟,欢迎回家”六个大字,她双手拉住两个角,高举着站在出站口,颇有开场荷官那味儿。

    顾长珏停好车进入大厅,大老远就看见她站在不锈钢围栏外面,和一个男人聊得正欢,甚至他走到她身后了,她都没察觉。

    他直接覆上她举着横幅的手,阮画京被手背上突如其来的温度烫得一惊,转过脖子抬头,对上顾长珏的冷脸。

    和她聊天的男人上下打量他们,阮画京把手所缩回来,带着玩笑的口气说:“我弟弟,帅吧,每次和他出门,别人都以为是我男朋友。”

    顾长珏的脸冷透了,一副哑巴吃黄连,有口不能言的怨相,阮画京看他那样,脸上的笑更猖狂。

    那男人接的人到了,走之前他掏出手机想留阮画京的联系方式,阮画京又开始满嘴跑火车:“不了,我家老头随时查我手机。”

    阮画京用胳膊肘撞一下顾长珏,笑着问:“是吧,弟弟。”

    “是,她老公一天到晚没事干,二十四小时查岗不间断。”顾长珏板着脸配合她演。

    正巧,阮画舟从出口出来,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相貌清隽,眉目和秦舒有几分神似,带着柔弱的书生气。

    “你看,”阮画京指着阮画舟对那男人说,“那是我儿子,和我长得像吧。”

    “挺像的,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说完,那男人比兔子还跑得快。

    顾长珏在一旁也听乐了,冷脸化冰,抬出一丝笑意。

    阮画舟走到他们面前,阮画京脸上肆意的笑容早就规整成模子里刻出的样子,她张开双臂,阮画舟弯下腰拥住她,她说:“小舟,欢迎回家。”

    两人拥抱片刻后分开,阮画舟朝顾长珏微微颔首,恭敬地喊:“姐夫。”

    顾长珏笑着回应一声。

    阮画京和阮画舟站在机场外面阴凉的地方等顾长珏把车开过来,上车之后,顾长珏递给阮画舟一个墨绿色的袋子,说:“听你姐说你喜欢收集车牌,这就当是给你的见面礼。”

    阮画舟喜形于色,一连道谢好几声。

    二十出头的孩子,家里保护得好,又从小顺风顺水,除了性格傲慢些,心眼挑不出坏处,对人的戒备也弱,这只牛犊如何争得过一房那群狠起来连自己人都吃的虎狼,阮画京沉下眸子看窗外的风景。

    他们的车未开到山腰,阮家父母就已经站在大门外等着了。

    顾长珏把车开到大门口停稳,阮画舟立马下车,他们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秦舒眼角涅着泪,画面别提有多温馨。

    阮画京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顾长珏问她:“不下去?”

    “把车开去车库。”阮画京凝着那合家团圆的场面,回答他。

    顾长珏深深地看她一眼,摇下车窗探出头,对他们说:“伯父、伯母,我们先把停到车库。”

    没等他们回答,顾长珏关上车窗,发动马达。

    “我都不知道小舟喜欢收集车牌。”阮画京语气平静。

    “我问过伯母,”顾长珏转眸看向阮画京,“伯母说画舟今晚想吃烧烤,我特地换了休闲点的衣服。”

    “是么,你还挺重视他。”说完,阮画京解开安全带下车。

    顾长珏熄了火,走到后备箱提给阮父他们的礼物和阮画舟的行李,阮画京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看他拿得艰难也不帮忙。

    “姑爷,您放那儿就好,我们来拿。”几个佣人走进车库,接走他手里所有的东西。

    佣人们从小道离开后,阮画京脸上的笑意抹得彻底,她踩着高跟鞋飞快地走在顾长珏前面,头也不回,也不等他,径直走进电梯。

    顾长珏感觉出她在生气,却摸不准原因,他系好鞋带追上去,伸手挡住电梯的门,迈到她身边,问道:“在闹什么脾气?”

    闹脾气?她从不闹脾气,她从没有可以闹脾气的人,她好像生来就懂事,生来就会察言观色。

    她幽幽地开口:“我没有,你想多了。”

    她只是看见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心里不痛快罢了;她见不得他们好,却又不得不为他们的幸福做嫁衣,她不懂为什么总是她陷入身不由己的境地。

    “这副模样还说没有?”顾长珏硬是问她。

    “我天生就是这副模样,你管我。”阮画京回他。

    她的人生简直荒谬至极,她恨不得所有人下地狱。

    她在心里骂了百遍千遍,电梯门缓缓地打开,阮画京脸上的微笑又现出来,她慢慢攀上顾长珏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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