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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园林(一)

    十一假期快要来临,步行街上满是招牌,通通放着活动预热,舞团里的氛围却依旧紧张,首演圆满结束以后,新任首席遴选的压力自然而然落下来,阮画京一时之间成了众矢之的,奈何她后台过硬,同事们有口不能言,看破不说破。

    下班后,阮画京跟着杨韵去了饭局,桌上有个不知她背景的喽啰可劲儿劝她酒,还让她站起来舞一曲。

    “小阮,你父亲最近还好吗?”坐在主位的大佬替她解围。

    阮画京起身敬酒,逗乐说:“谢李伯父关心,家父前段时间做了全身体检,身体状况比我们这些年轻人都要好。”

    “你们这些年轻人,三天两头熬夜,身体状况可是比不过我们这些还没到饭点就犯困的老古董咯。”李董承接她的话开玩笑,引得在场的哈哈笑。

    那个喽啰默默擦了额头的冷汗,喝一口酒。

    陪这帮老东西吃喝到很晚,阮画京买单的时候头晕脑胀的,她懒得再去应付,索性在包房里坐等杨韵他们把人送走。

    “喂,画京,你人呢?”杨韵来电话。

    “老师,我这边刚开完发票,李董他们已经走了么?”阮画京百无聊赖地坐在餐桌前,扒拉那条松鼠鳜鱼。

    “嗯,你快下来,一起回去。”

    阮画京听见车子发动的声音,“老师,您先走吧,我今晚不回公寓,不顺路。”

    “那行,你喝了那么多酒,让长珏来接一下你。”说完,杨韵挂掉电话。

    听见他的名字,阮画京一时失神。

    他们有多久没见了?一周?或者更久?

    她的记忆力一向不好。

    阮画京披上薄呢大衣,扯出一抹笑,她能感觉到自己心中柔软的那部分,正在以她自己都难以预料的速度铸合,她像是一只刚露出头就被中伤的玳瑁龟,猛地缩回自己坚硬又华丽的外壳,并暗暗下定决心,永不展出头脚。

    她联系了代驾,挎着包走出包间,冰凉的手揣进衣兜,五十六度的白酒可不是盖的,酒劲儿一上来,烫伤还没痊愈的双腿直发软,走廊又铺着柔软的地毯,她走路都带飘儿。

    她只好靠边扶着墙走,十二号包间里的人拉门出来,给她整个人掀翻。

    “不好意思,你没事儿吧。”是一个年轻的男声。

    阮画京拍拍手上的灰,抬头看他,眉清目秀、高高瘦瘦的小帅哥,她笑笑说:“没事儿。”

    男孩把她扶起来,看她行动有些不便,又好心地搀着她,像架小鸡仔似的,场面颇为搞笑,年轻人自来熟,他找话题和她聊,他们说说笑笑地往前走。

    顾长珏从包间里出来,遥遥地就看见面若桃花、形似连体婴的两人,他俊眉深挑,目光冷冷的,双腿像灌了铅似的。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电梯口,周身的气压低得连珠穆朗玛峰见了都自愧不如,她嘻嘻的笑声越来越近,他侧脸一看,阮画京也正望着他,神色坦然又平静,眼里毫无波澜。

    “姐姐,我们加个微信吧,下次一起玩儿。”小帅哥笑得开朗,脸上的酒窝甜得醉人。

    阮画京的目光毫不犹豫地从顾长珏脸上挪开,她一脸姨母笑地从包里掏出手机,说:“好呀,我扫你。”

    电梯到了,是阮画京他们面前的那台。

    他们走进去,阮画京扶着电梯里的栏杆站定,那男孩按了楼层,看顾长珏还没上来,好心地按住开门键,问:“先生,您上来吗?”

    顾长珏的脸色铁青,眼睛锁在正看手机的阮某人身上,回他一句:“不了,您先请。”

    电梯门缓缓关上,从始至终,阮画京没有再抬头看他一眼,顾长珏转动中指上的指环,漆黑眸子中的光慢慢暗下来。

    陈逢他们从包间里出来,胡子勾上顾长珏的肩膀,开着玩笑开解他:“我最近认识了几个妹妹,今晚去我的场子,咱们不醉不归。”

    “不去了。” 顾长珏的脸黑得跟关公似的。

    “必须去,我今晚也舍命陪君子。”陈逢走到另一边,搭上他的肩膀,把人推进电梯。

    酒吧里音乐声嘈杂,顾长珏喝着闷酒,陈逢端着酒杯靠着他坐,宽慰他:“联姻都是个玩儿个的,你看王家和李家那两位,同一个场子见了还互相敬酒,就爱比谁玩儿得更花,二哥你别太当真了,再说了,那位阮小姐就不是什么好人,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顾长珏放下手中的空杯子,瞟他一眼,凉凉地说:“不是好人,什么意思?”

    陈逢挑着嘴角笑笑,给他满上,说:“还来问我,你自己心里不门儿清么。”

    顾长珏脸上也跟着发笑,抬手摸摸冰凉的眼皮,他早知道她城府深,心机重,她的撒娇讨好是假,若即若离才是真,她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呢?或许,这是个无解题。

    “是我的原因,与她无关。”顾长珏想了很久后说。

    陈逢的五官皱到一块儿,震惊地问:“什么?”

    “她很好,是我自己的原因。”

    她从来没变过,是他变了,是他变得越来越贪心,越来越不知满足,责任在他自己,与她无关。

    “恋爱脑吧你,真是没救了。”陈逢摇头叹气,闷一口酒。

    “就你还好意思说他,你们俩半斤八两,”胡子抽口烟,与陈逢碰一杯,“还有,阮小姐今天不在,我替她说句公道话,像你们这种家世的小孩,从小雷霆手段、尔虞我诈看惯了,能长出几个单纯可爱的好人呐?”

    “你是好人吗?”胡子挑眼问顾长珏。

    顾长珏又想起她遭受过的冷待,带着苦笑摇摇头。

    “那你是好人吗?”胡子又问陈逢。

    陈逢吃瘪地干笑。

    “这不就得了,何必严于律人呢,谈恋爱就跟抽烟似的,有人喜欢抽烈一点的,有人喜欢抽温和一些的,你要是非要强人所难,让一支烈烟变得温和,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买一包温和的抽?”

    /

    宿醉过后,阮画京头疼得不行,草草收拾了行李,踏上飞往苏州的航班。

    顾苏思维跳脱得很,别人接机都是捧着鲜花,只有她,拿着两朵白云似的棉花糖。

    “好久不见,”顾苏搂住她,“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家顾先生呢?”

    阮画京回抱她,说:“伯父的作品展览不是假期开放么,他走不开。”

    顾苏没多过问,把两朵棉花糖塞她手里,将行李移交给李叔,拉着她说:“走吧。”

    苏州的秋天湿冷,街边的柳枝萧条,阮画京取下罩在棉花糖上的塑料袋,用竹签挑一丝放进嘴里,瞬间化成糖水,甜得她满足。

    顾苏坐在她旁边,剥着热乎乎的板栗说:“苏州真的太冷了,我昨天到机场的时候差点被冻死,待会儿带你尝尝暖和的苏州菜,你的忌口还和以前一样吗?”

    “最近不能吃鱼虾。”阮画京用纸巾擦掉鼻尖上的糖渍。

    顾苏指着车窗外倒黄不绿的草皮,笑呵呵地说:“你直接下去啃草吧。”

    阮画京笑着推她一下,说:“最近腿上的伤有点发炎。”

    “怎么回事?”顾苏挑挑眉,说着要去掀她的裙子。

    阮画京压住裙角,淡笑说:“注意影响。”

    顾苏收回手,神色担心地问:“又是因为跳舞受的伤?”

    “不是,只是一点小伤,没事。”阮画京笑着继续吃棉花糖,不想再提这一茬。

    李叔看她们一眼,说:“阮小姐是当英雄才受的伤。”

    “到底怎么回事?”顾苏拉着她问。

    最近两天,大排档打人事件热度发酵,事件始末的完整视频被放了出来,引起了全网关注,顾苏刚回国,还处于2G状态,自然不了解。

    视频播到四分之一段,阮画京“有幸”入镜,泼着油的花蛤汤泼了她一身,她懵了一秒,回过神后没管自己腿上的痛,蕴着眼泪弯下腰去扶倒在地的女孩,几个彪形大汉走过来,重重地推她一把,幸好老狐及时出现把她护到身后,拉着她一跛一跛地远离混乱的现场……

    顾长珏倒扣手机,不敢再看下去,视频里被打的女孩痛苦的嘶吼声还在继续,他的心也慢慢收紧,要不是助理给他转发了这条视频,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她那晚经历了这么骇人的事。

    而他,不但没有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还一味地怪她、怀疑她,单凭一面之见,恶意揣测她夜不归宿的意图,甚至故意忽略掉她的示好,丝毫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他发现自己才是那个自私鬼,她从不要求他什么,他却时常做出一副深情枉付的样子给她施压。

    他想起那晚她站在树下转圈,也不知道她腿上的伤会有多疼。

    晚饭的点儿到了,阮画京坐在顾家园林的偏厅吸溜着清汤挂面,顾长珏来电,她反手挂掉,顾苏挤到她身边坐,“谁打来的?”

    “骚扰电话。”阮画京咬一口溏心蛋,无波无澜地说。

    “你和顾长珏吵架了?”顾苏问她。

    “没有。”阮画京用筷子卷起面条,一口吃没。

    “别吃了,”顾苏把她的碗挪开,在她面前晃晃正有来电的手机,“都打到我这儿来了。”

    她将碗挪回来,不管不顾地吃面,顾苏清清嗓说:“那我接啦。”

    阮画京不作声,顾苏拿腔捏调地接起电话,打开免提:“喂,顾先生,有事吗?”

    “顾小姐,画京和你在一起吗?我这边联系不上她。”

    “我在,刚刚有骚扰电话打进来,估计占线了。”阮画京食欲大减,抽一张纸擦嘴。

    顾苏狐疑地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猫腻。

    “画京,我刚到苏州。”顾长珏深深呼吸,冷空气进到肺里,心却滚烫起来。

    很好,食欲完全没了。

    阮画京放下筷子,将纸扔进垃圾桶,“你那边忙完了么?”

    顾长珏终于坐上计程车,锤锤僵硬的双腿,沉默半秒后说:“工作上的事刚脱手,现在出租车上。”

    天知道他有多着急想见到她,十一假期,机票早售罄了,他直接买了最近一班高铁的站票过来。

    阮画京的眉眼还是疏淡平和,语气也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好,待会儿把地址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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