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笼

    在假期的第二天,他们连夜飞离苏州。

    老爷子手术后仍昏迷不醒,他这突然一倒,阮氏的天要变了,形势波诡云谲,他的大孝子、大孝孙没一个有空守在他的床榻前,倒是儿媳、孙媳们假孝顺,在医院排排坐等天明,妯娌间的气氛暗流涌动。

    顾长珏终究还是个外人,不便插手阮家的私事,阮画京独自开往医院,豆大的夜雨拍打的车身,她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抖得厉害,她满心满眼被兴奋包围着。

    她从没想过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只要老爷子一断气,去他妈的芭蕾舞首席,去他妈的联姻,去他妈的温婉贤淑豪门傀儡,此前所有的一切再与她无关,她会让他们永永远远消失在她的生活当中。

    车行到医院停车场,阮画京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努力控制发狂向上的嘴角,她打开气垫补妆,好看的五官因巨大的亢奋在她白净的脸上变得扭曲,她挑起下巴睨圆镜中的自己,冷漠从她眼底往上翻涌,她吊出一丝阴冷的笑,用力扣上气垫扔进包里,打开车门迈出左脚,高跟鞋落地的声音像黎明前的痛歌。

    她下了电梯往ICU病房走,脸上早就换成沉默哀伤的表情,心中却笑得痛快,她站在暗色的阴影里,隔着厚厚的玻璃,阮世林躺在明亮的灯光下,鬓角苍白,眉目萧然,在她的记忆当中,他老人家总是不苟言笑的威严样儿,谁人都怕他,她上一次看见他的颓态,还是在奶奶的葬礼上,转眼过去十多年,现在轮到他了,也不知道届时有几个人会真心前来哀悼。

    “我的好妹妹,好久不见。”阮画泽走到她旁边,一身酒气臭得慌。

    阮画京漠然地瞧他一眼,沉默不语。

    阮画泽摸出一包烟,在唇边点燃,入骨般地吸一口,挑衅地将烟雾往她侧脸上吐。

    阮画京屏住呼吸,等烟味散尽以后,说:“二哥,这里是医院。”

    阮画泽笑得张狂,脑袋贴着玻璃,斜眼往病房里看一眼,又将目光移到阮画京的脸上,口气大得很:“我在我的医院,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阮画京也没打算受这口窝囊气,脸上转出一丝笑,说:“爷爷还在里面躺着,二哥你是不是太着急了。”

    “唉,全家上下就属你们二房最有孝心了,毕竟老爷子一走,你们二房和顾家的强强联合立马会变成一场黄粱梦,到时候,寡不敌众,你们要拿什么和我们大房争?拿阮画舟那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吗?”阮画泽一脸讽刺地瞧着她。

    今夜不想忍他。

    阮画京装出无辜的笑,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眼睛,说:“那二哥你,拿什么和大哥争呢?”

    “就你也配指点我!”阮画泽被她的一句话点燃怒火,直接抬手。

    阮画京仰脸盯着他,巴掌自然是没落下来,阮画泽被赶来的阮画天一把拽开。

    群英荟萃,萝卜开会。

    阮画京垂眸,看来老爷子的情况确实不太好。

    “医院不是你发酒疯的地方。”阮画天沉着声音训阮画泽,语气神态与阮世林年轻的时候如出一辙。

    “大哥,我去吹吹风醒酒。”阮画泽不敢当面和自家大哥刚,耸着肩膀扶墙站直,吃瘪地调头往电梯去。

    尽是些披着羊皮的豺狼。

    “二哥当心些走,别摔着。” 阮画京笑脸相送,目光紧随,直至阮画泽离开。

    阮画天深深地看她一眼,摇摇手让秘书退下.

    “大哥,爷爷情况不太好?”阮画京明知故问。

    阮画天沉沉地说:“刚签了病危通知。”

    他转头盯着病床上面如死灰的老人,他鹰隼般敏锐警惕的眸子变得柔和。

    他七岁丧母,不过半年,继母就带着小他三岁的阮画泽过门,他父亲的心都快偏到右胸腔去了;好在阮世林对他这个长子长孙甚是疼爱,上了高中后,阮世林总是语重心长地拍着他的肩膀,说他是自己最看好的接班人。

    那时,他毫不稀罕什么接班人的身份,他只希望母亲能陪伴他长大,他想要母亲的爱,那是他获得救赎的良药,他时常梦见她气若游丝地坐在轮椅上等一个永不归家的负心汉,他时常听见阮家上下的议论声,他被逼得发疯,他感觉日子难捱如年。

    有一年清明,阮家人一同去陵园扫墓,一行人离开后,他独自偷跑到在母亲墓前,抚摸墓碑上的照片,他想说的话很多,但声带却无法震动,像是遭受重击后的失声,他很痛,但哭不出声,连眼泪都延迟掉落,发抖的右手拿出包里备好的美工刀,挨上左手的脉搏。

    “哥哥,你在大伯母面前受伤的话,她可能会心疼。”

    阮画京的声音很轻,他听不出她的情绪。

    阮画天红着双眸抬头看他这个同样遭人嫌的妹妹,阮家三兄弟早因阮氏集团股份的分配比杀红了眼,一出生就站在对立面的他们从未说过话,是带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他不想理她,抹了眼泪,将刀揣进包里,抖筛般地起身走。

    阮画京将手中的洁白的茉莉花束放到他母亲墓前,自言自语般沉吟:“我妈妈说,如果受了欺负,那就狠狠地还回去,千万不要因为别人的错惩罚自己。”

    阮画天至今还记她那天的语气阴沉得可怕,脸上却挂着微笑,他从这个十二岁小女孩身上看不见一丝稚气,时至今日,她仍令他感到畏惧。

    阮画京看他如此深切地盯着躺在里面的老爷子,借着玩笑的口吻探口风:“在想什么?难道是和二哥一样,想着继承阮氏之后的良辰美景么?”

    “在想你。”阮画天淡淡地瞟她一眼。

    “这可不兴想。”阮画京逗趣说。

    “我忽然想起你小时候说过的一句话。”阮画天脸上毫无波澜,他解开手机,点开一个文档给她看。

    “哪句?”阮画京早已无心和他说话,双指放大屏幕,一页一页地看完后唇边勾起得志的笑。

    急于证明自己的阮画舟逞能接了好几个海外的烂摊子,把阮氏的钱当成自来水,哗哗往臭水沟里放,他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家里二老捅了篓子,对阮画京来说,不就是天时地利么,活了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受到了老天爷的优待。

    她将手机还给阮画天,阮画天接着说:“你当时说,如果受了欺负,一定要狠狠地还回去。”

    “噢~墓地那次么,”阮画京若有所思,“你当时是怎么回我的?”

    “忘了。”阮画天说。

    “‘等你弟弟长大了,你只会比我更惨’,” 阮画京压低声音模仿他,“没想到,还真被你说中了。”

    阮画天滑动快要熄灭的手机,屏幕瞬间亮起来,“所以,这就是你还给画舟的教训?”

    画舟?

    阮家人都这么虚伪么?心里明明想指对方于死地,暗地里却仍要装出一副亲昵的样子。

    至于给阮画舟的教训,她还是觉得太少了,这样的教训对他来说还不够深刻。

    阮画京笑得温和,沉静的双眼看着阮画天的脸,装得像模像样,“我倒是想,但没人愿意给我沾手生意的机会。”

    阮画天扯出一丝笑意,说:“听人说,画舟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就沾上了赌博,二叔母瞒着二叔给他填窟窿。”

    “那不正好合了你的心意么,这事一抖出去,画舟对你再也产生不了威胁。”阮画京接他的话,并且说得十分露骨。

    “画京,你猜错了。” 阮画天望着她笑,自傲在他眼中显现得淋漓尽致。

    他没把阮画舟放在眼里过,他真正忌惮的是他的二叔,那个曾经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将至亲送进监狱的冷血的男人,但现在,他多了一个忌惮的人,那就是她。

    “我从不觉得画舟会威胁到我。”他说。

    阮画京是个聪明人,知道他在含沙射影,于是说道:“我也不会,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当然,只要我在,二房的计划一定会落空。”

    当初阮画天找到她,一纸赠与协议,生效日期是他继承阮氏家业的那一天。

    在阮家的百年酒窖,阮画天递给她一支笔,“帮我除掉二房。”

    阮画京毫不犹豫挥笔,“怎么做?”

    “听说,二叔最近搭上了顾家,他想让你和顾长珏联姻,届时利用顾家在阮氏的股份帮二房站脚,你需要做的,就是乖乖和他结婚,无论用什么方式,毁掉他们的春秋大梦。”

    阮画京答应为他所用的那刻起,从没有过二心,也不是说她有多高尚,只是因为她没有那么大的野心,阮画天给的钱足够让她挥霍到死。

    她冷漠地看着病床上的老人,说:“CBD的一栋写字楼够我吃几辈子了,你如果信守承诺,我不会做反咬的狗。”

    阮画天笑一下,也偏头望进病房,就在这时,阮世林输着液的左手明显地抬了两下。

    他看见了,阮画京也看见了。

    只有他们两兄妹看见了。

    时间冻住,她杵在原地不动,他也没有声响。

    只要他们不说,没人会知道阮世林有过苏醒的迹象。

    “哥哥,”阮画京将音量压到最低,只有和她对话的人能听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她在赌,赌阮画天会和自己一样冷血。

    阮家上下,估计只有胜券在握的继承人,和渴望得到遗产的小喽啰会希望阮世林永远也不要醒来。

    她包里的电话响了,正好给了她离开的理由,她潇洒地转身,胜利的乐章仿佛在她身边奏响,她踏进电梯,毫不犹豫地将顾长珏的电话挂掉,她看见崭新的人生在朝她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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