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师见对方终于承认，便没有再让丁一开口，之前可以说是莽撞为同学伸张正义，但现在要是再那样，便是咄咄逼人了，第三方的人最重要的是保持中立，可发生了这种事，把自己人绕进去之后最难的也是保持中立。正想接着说什么，却只见本来除了双方和张彪之外越来越多的村民朝这边张望和涌来，她看了一眼刘雨和村里的人，还是张口对书记说道：“我们先回村里吧，其他事慢慢说。”

    书记巴不得方老师息事宁人，赶紧让人把车开过来，带着那一帮人浩浩荡荡的回去，身后激起的一人多高的黄灰让他们的身影朦胧而诡异，明明是中午，但秋日的太阳在那些不干净氛围的笼罩下，就连阳光都暗沉的厉害，直视过去就是灰黄惨淡。

    到了村支部，方老师一脸严肃的下车，但刘雨此时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在车上苏甜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些话，再抬起头时，她冲着苏甜极小幅度的点了点头，苏甜这才没有继续唇角紧抿，接着伸手把刘雨的衣服头发都整理整齐，从自己包里拿湿巾把她脸上泪迹擦干，甚至还拿出一管豆沙色口红帮她补了妆。不知是心理原因还是其他什么，苏甜替刘雨做完这些，刚刚苏甜告诉她的话也仿佛渐渐融入行动中，随着形象一起变得清晰整齐。

    落座之后马上有人关上会议室的门，殷勤的为方老师和几个学生倒上水——其他学生在方老师的默许下统统被拉去吃饭，尤其是女生，除了刘雨，只留下了苏甜一人。

    方老师刚张口就被那位书记打断：“发生这种事情是我们都不想的，可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村委肯定不会作势不管的。只是首先我们要贯彻好上级的各项精神，这件事我们的视野要放高，立足于基本的民生安稳，保障好村民的各项权益......”

    要是刚开始调研的苏甜在就开始头疼了，可是现在的她已经锻炼了出来，可以内心狂怒但面无表情的直视着这位书记还可以说出什么报告来。两分钟后，方老师终于忍不住了：“书记！”终于阻断了那一顶顶大帽子往头上扣的节奏，世界安静了一瞬：“我自然是尊重您对村集体的管理的，一心为民、一身为公我也是很敬佩您的。保障基本的民生稳定也是我们这次调研的目的，既然大家目标一致，就更好了沟通了不是？”方老师神情放松，甚至好似带了一丝笑意，好像相互博弈的商人找到了都能接受的方案一般，但现在正式谈判大家都知道还没有开始。

    方老师正了正声音说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们都很清楚，而且刚才在车上我和您都认可，既然这样，为了不耽误我们整体的调研进度，拿出一个解决办法才是解题思路。否则我们一直滞留在您这，时间长了，您也不好交代的。”

    至于对谁交代，方老师没有直说，但书记的笑脸明显维持不住了，每个乡镇调研时间都是明确的，就连一天的差错都需要层层上报和说明，一旦要准确说明，方老师如实写的话，就真的大事不妙了。

    这下，对面的那些人才终于正色起来了，但面面相觑了一阵子之后，才发现面对着第三方的人商量这些不太好，最终竟然把老师同学们请出去到另一个房间，自己在屋内商量。

    方老师领着苏甜、丁一和刘雨在另一间空屋内坐下，方老师坐在刘雨身边，伸手拉着她：“小雨，老师知道这件事你受委屈了。可能......你也觉得老师处理问题有些优柔，但还是那句话，我们现在是第三方......”

    方老师还没说完，刘雨被拉着的手使了一下劲，紧紧的拉住老师：“老师，我知道，也明白。刚开始的时候是很害怕生气，可是后来冷静下来之后想了想，老师和师兄你们能为我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们的身份决定了我们不能和村里产生任何冲突，我们需要他们配合，可现在相当于我们在逼他们，还是老师您带着这么多人为我一个……老师，真的谢谢您。”她说着眼泪就又淌了下来。

    方老师帮她擦着泪，边直视着她的眼睛说：“这件事你是受害者，但老师还是要说一句：我们只是第三方。所以问题解决，我们......”

    刘雨自己擦干眼泪看回老师：“我懂，老师。所以我也想过我的接受方案，您听一下……”

    双方重新坐回屋内，书记那边仿佛突然想通了很多一样，首先张口的是那边一个看起来最顺眼的，虽然看着上了年纪，但并没有身材发福、脸庞发腮，寸板的发型丝毫没有影响他沉稳气质的中年男人。苏甜印象里他从来没有张过口，果然，就听他语气平稳但不容辩驳的声音：“专家们好，我是村里的纪律检查委员会书记，这事说到底也是我的责任，是我监管不到位，心也比较软，受不了一位母亲那样的哀求。但既然发生这种事就说明她的确看管不住自己的孩子，所以村里还是要采取一些措施的。刚才经过我们沟通，那精神方面有些问题的男人，我们决定把他送到最近的安康医院接受治疗，在医院判定他可以融入正常社会之前绝不会放他出来，至于他母亲，则是知法犯法。我们决定以□□未遂帮凶直接将她送到公安局。你们看这个处理办法怎么样？”

    苏甜在一旁不由得暗自咋舌，心想：这才是真正的大佬吧，从一开始就默不作声，便是赞成那什么主任的胡乱攀扯。这会眼见着推诿不过便干脆爽利的承认，尤其刚才话中明着是承认错误并积极整改但暗里却是表示自己只是同情一位母亲但同时秉公严明，不愧能做到如今这般位置，果然在一线混的都不简单啊。

    苏甜不由得心里冷哼一声的同时听到了一声几近不存的不屑声，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没忍住，但还是条件反射的看向了自己旁边，这才发现——是丁一。这家伙的不屑已经溢出他素来的修养，终于浮现在面皮上，苏甜不由暗叹：终于像了点人。

    但方老师和刘雨并没有注意到，方老师随之接话道：“很感谢乡镇能为我们的女同学做到这种地步。但是有不安全因素的人，自然是要为了更多的村民和他自身健康送到医院，对此我们没有任何异议。可是，”方老师顿了一下，看向刘雨，似乎是在确定她的意见，刘雨冲她点了点头，方老师才继续说：“对于那位母亲，我们想提一些建议：她家庭条件不好，又常年和儿子相依为命，虽然她的孩子比较......，但是是她的情感寄托。将她送到公安局，之后出来呢？她的生活和精神支撑怎么办？我知道村里会想办法，也一定能解决。但我们的同学有相当一部分是社会工作专业的学生，还是想用自己的专业帮助她们，您看怎么样？”

    “帮助？”这是书记决计想不到的处理办法，一时间有些不理解。

    “是的，助人自助。现在外面有很多城市都有社会工作站点的设立，咱们村里虽然没有，但是可以向上级申请。我们经过这几天的走访也发现，村里像这个母亲一样家里有患病孩子的其实不少，这些家庭的存在一定也给您的工作造成了不少的困扰，所以我们就想到我们自己的专业办法——建立一个患病家庭互助小组，在小组里她们可以交流孩子、家庭或者发展一些自己的副业，都可以互相交流，而且不需要费你们工作的时间，如果村里有针对她们的补助也可以直接放到小组里，起到1+1>2的效果。在集体里她们会更容易放开自己，如果她们能自己创造出点什么，也算是您的政绩不是？”

    书记从不可思议到慢慢听进她的话，反而开始了深思：“这件事听起来是不小的规划，您是专家，您这边的建议我们会认真考虑的，您放心。现在的工作就是刚才的提议我们如果都能接受，那这件事是不是就......”

    “是。我们尊重村里的处理意见。也请村里认真考虑我们的建议。”方老师说道。

    双方之后又进行了亲切友好的饭局，但自从从那间屋子里出来之后，丁一看刘雨的目光中似乎多了点什么：是因为那个小组工作的方案是刘雨自己提出来的吧，苏甜想。

    其实不管是作为刘雨的学妹还是从它自己的角度出发，刘雨的事情对她的震撼都很大，以至于刚开始的时候一腔热血的苏甜只想着绑刘雨伸张正义，知道那个家庭的遭遇之后也只是想按部就班的按照既有的框架和规则处理。

    可当他们几个在小屋子里商量解决办法时，刘雨自己提出了关于用小组工作的方法对村里的现有问题进行处理，尤其是针对那个母亲。当时在座的另外三人都没想到，她甚至还想过对那个母亲单独进行个案工作，最终还是综合思量工作进程、成效、覆盖面和延续性以及……安全性之后选择了向老师提议小组工作，经过老师和丁一的商量，觉得也可行，这才向书记提起。

    从那时起，苏甜觉得丁一看向刘雨的眼神中就有些不一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