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爻感觉谢若玄好像变了。

    但具体哪里变了，她却说不上来。

    两人乘辇前往景德殿赴宴，一路上，谢若玄没说一句话。

    景德殿灯火辉煌，一众藩王已经到达，旁边侍立着文武百官，远远望去，两拨人如鸳鸯锅般泾渭分明。只不过那鸳鸯锅咕嘟嘟冒着泡，却是用零下一百九十六度的液氮制成的冷锅。一般人下到锅里，不被冻死也得被冻伤。

    裴梦全连忙示意小太监唱名，“皇上驾到——”

    “孟贵妃到——”

    原本冷寂如坟的景德殿刹那间更冷了几分，群臣跪拜，山呼“皇上万岁”。连一直瞧不起谢若玄的庆王也低下了高贵的头颅，俯身行礼。

    至于他们为什么愿意乖乖地行礼，原因无他，在场都是觊觎皇位的野.心.家，你不行礼，总有人借题发挥说你谋反，然后把谢若玄噶了栽你头上，你便失去了争夺皇位的先机。

    在场诸王谁都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所以诡异的一幕出现了，他们暂时达成了某种共识，维持这虚假和平的表象。

    谢若玄越过众人，坐到皇位上，才淡淡道：“免礼。”

    景德殿宽阔宏伟，谢若玄下首，是孟知爻的席位，再往下众王与诸臣按品级依次列席而坐，场面庄严肃穆，犹如上坟。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靖城王谢淮宴与王妃秦嫣然的席位赫然在最前列，谢若玄一眼便能看到。

    众人隐晦的目光在谢淮宴秦嫣然谢若玄三人之间流转，暗中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几乎将景德殿吞没。

    这次谢子羲要死要活地召藩王进京，不就是为了秦嫣然吗？不然为什么要做这种自取灭亡的事。除了色令智昏，众人实在想不出谢子羲这么做的理由了。

    其中，游望之孟阔乔温瑜来回打量着谢若玄和秦嫣然，似乎想从谢若玄脸上看出什么。

    然而谢若玄面无表情，一副铁石心肠的模样，什么也看不出来。

    众人不由大失所望。

    有点莫名。

    同时心底那个猜测也几乎得到了证实——

    谢若玄好像真的不是谢子羲。

    不然不会面对秦嫣然时无动于衷。

    上一世谢子羲的疯狂众臣都看在眼里，这一世这么平静，说没有鬼才是假的。看来皇位上那个，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人掉包了。

    谢嘉行看了看秦嫣然，又看向乔茹雪，不得不感叹，像，实在是太像了。怪不得谢子羲上一世使手段也要将人弄进宫。

    一片死寂的景德殿里暗流涌动。

    秦嫣然自然察觉了众人隐晦的视线，她不动声色地看向孟知爻，神情若有所思。

    孟知爻这一刻也注意到了秦嫣然，她看着秦嫣然，突然有些理解谢子羲为什么会为了她发疯了。这种极品美人，搁谁谁不疯。她现在十分好奇谢若玄会做什么，但谢若玄什么都没有表示，不由令人有些失望。

    实际上，谢若玄看着底下一堆糟心的玩意，正在思考怎么用最简单最省力的办法弄死他们。

    太傅乔温瑜不必多说，之前设计穆有仪，逼穆有仪自焚于俪安宫，这笔账自然要算的。还有那个隐藏在幕后使用厌胜之术的真凶，哪怕亡国也要拉他们下地狱。

    这世上没有行尽阴诡之事而善终的道理。

    不过，重生一世也不全是坏事。没想到有意外收获，知道了害死穆有仪的主谋。看来重生不是全无好处。既然如此，那么他便可以毫无负担计划亡国了。

    毕竟天意使然。

    大渊早该亡了。

    御座上，九龙盘旋出华丽的背景，谢若玄眉眼弯弯，举着酒杯朗声道：“今除夕佳夜，诸位不远万里聚集于京，共度良宵，朕敬诸位一杯。”

    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倒置。

    众臣也举起酒杯，如同提线木偶般，象征性的示意了几下，“皇上圣体康健，大渊千秋鼎盛。”然后食不知味地饮尽杯中烈酒。

    在他们看来，这顿是最后的晚宴了。

    谢若玄虽然坐在皇位上，但已经跟一只脚踏入皇陵的死人没什么区别。

    然而谢若玄丝毫不关注一众爱卿的心意，他目光落在底下一众藩王身上，略微满意地点点头。只见一个个野心勃勃，雄姿英发，是适合谋朝篡位的好苗子。

    其中，里面就有使用厌胜之术杀害谢嘉佑的真凶。

    能指使大宛杀手、在民间组织起大规模的圣莲教、刺杀庆王世子谢嘉佑……势力绝不容小觑，他肯定也是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只要将他立为靶子，吸引庆王及一众藩王的仇恨，后面只用坐山观虎斗就行了。

    毕竟什么计谋都没有借刀杀人好用。

    至于这个幕后真凶是谁……

    谢若玄看向靖城王谢淮宴，恰好谢淮宴再次端起酒杯，遥遥冲谢若玄示意了一下，笑道：“臣一路赶来京城，还未当面贺皇上新婚之喜，今日趁诸位都在此，臣恭贺皇上新婚吉愉，笙磬同音，唯缘同鸣。”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谢若玄。

    谢若玄也笑了笑，阳光开朗，丝毫看不出上一世为秦嫣然哐哐撞大墙的疯狂，“王叔客气了，王叔能亲自来京城参加祭祀，朕便已十分开心，不用在意那些虚礼。”

    谢淮宴语气温和，“许久未见，皇上稳重了许多，令臣刮目相看。”

    谢若玄说：“重生一世，难免想通了一些道理，以前倒是让王叔见笑了。”

    两人言笑晏晏，貌似一对长慈幼孝的叔侄，众臣面面相觑，同时惊掉了下巴。

    秦嫣然笑着对孟知爻说：“妾身听闻贵妃未出阁前精读诗书、礼乐通达，想必是一位妙人，才引得皇上另眼相看，今日一看，果然风姿绰约。”

    精读诗书。

    礼乐通达。

    风姿绰约。

    是疯姿绰约吧。

    看看这些词和孟知爻沾边吗？

    谁不知道孟知爻性格跳脱，入宫前后当众怼谢子羲毫不嘴软，如果这也能称得上礼乐通达，那妲己就是一代贤妃了。

    众人忍不住怀疑秦嫣然是在暗戳戳讽刺孟知爻。

    连孟阔都老脸一抽，似乎不愿谈论这个话题。

    孟知爻：“……”

    “靖城王妃说笑了，本宫蒲柳之姿，虽然读过书，但并不精通，能得皇上垂怜，已是三生有幸，不敢奢求更多。”

    秦嫣然：“……”

    聪明如她，自然察觉出了现场气氛更加不对。

    但天地良心，她只是随口一说，连套话还没开始，就直接踩雷了。谁知道孟知爻真的经不起夸啊，她真的没有讥讽孟知爻的意思。

    毕竟孟阔嫡女孟知颐才名远扬，她想着孟知爻作为孟知颐的庶妹，应该差不到哪里去，不料竟是这样的结果。

    秦嫣然表情难得裂开，但只一瞬，又恢复了笑容完美的样子，“是妾身愚钝，只想着夸一夸贵妃，没想到贵妃谦虚，妾身冒昧了。”

    孟知爻摆摆手，刚要表示自己不在意，就听谢若玄没什么情绪地开口：“贵妃确实风姿绰约，旁人不能及，王妃好眼光。”

    他笑着说这话，声音凉凉淡淡，仿佛只是在叙述今天的天气，没有一丝烟火气。

    奇异的令人信服。

    秦嫣然蓦地看向谢若玄。

    孟知爻也不可思议地盯着谢若玄，好像要将近在咫尺的谢若玄盯出个洞。

    全场静默。

    不了解谢若玄的人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看到谢子羲为了另一个女人怼秦嫣然的画面。果然重生一世，谢子羲变了，变得不像他了。

    总不能是谢子羲因爱生恨，因此对秦嫣然产生了怨怼之情吧。

    众人还是更倾向于谢子羲移情别恋了。

    毕竟谢子羲可不是那种搞虐恋情深的人，他喜欢一个人只会疯狂对一个人好，才不会嘴上说一套实际行动做一套，更不会故意对另一个女人好，让心上人“吃醋”。

    原因无他，实在是上一世谢子羲舔狗形象太深入人心了。

    可众人又猜不到谢子羲移情别恋的原因，不可能是对孟知爻一见钟情吧？

    高高的御座上，谢若玄随意坐着，姿态闲适。那张俊逸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世间最完美的雕塑。

    满殿歌舞升平，却娱乐不了皇座上的那位。

    酒过三巡，谢若玄出来醒酒。一弯明月高悬在天上，洒下银雪似的清辉。长廊里，谢若玄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发呆。

    裴梦全侍立一旁，看着发呆的谢若玄，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今晚的谢若玄不对劲，不，准确说，状态非常不对劲。不知道乾元殿内孟知爻跟他说了什么，从殿里出来，他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裴梦全还从未见过他这种状态。

    常满灯随风轻轻晃动，四周安静至极。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打破了平静。

    “王妃小心——”

    “王妃您有没有事？前面有长廊，我们过去歇一歇吧。”

    一群宫人簇拥着秦嫣然，往谢若玄所在的长廊走来。只见秦嫣然身形狼狈，衣裙上满是脏污，旁边几名小丫鬟急得都快哭了出来。

    裴梦全见状，头皮一炸。

    他上前拦住他们，压低声音道：“大胆，你们是何人？竟敢惊扰御驾！”

    一名小丫鬟说：“我家主人是靖城王妃，天黑路滑，刚刚不小心崴到脚了，这位公公行行好，让我们进去歇歇吧。”

    裴梦全打量了一眼秦嫣然，然后下意识看向了谢若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