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夜色深沉,灯火葳蕤,在谢若玄身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静立在那里,身姿如孤松,又像鬼魅。

    不只是裴梦全,在场所有人包括秦嫣然都下意识看向了谢若玄。

    场面安静到了极致。

    只见谢若玄目光落在秦嫣然身上,停了片刻,随即意味不明地轻笑出声,“让她过来吧,顺便再派人去传御医。”

    裴梦全心中一凛,连忙低下了头,“是。”

    秦嫣然泪眼朦胧,姿态柔弱,坚强而又不失礼貌地轻声道:“妾身谢过皇上。”

    围在秦嫣然身边的小丫鬟们松了一口气,扶着秦嫣然进入了长廊。她们团团围住秦嫣然,又是给秦嫣然擦脸又是给她披衣服,忙得不可开交。

    裴梦全见状,忍不住问道:“王妃这是怎么了?怎的形容如此狼狈?”

    侍奉秦嫣然的女官说:“回公公的话,王妃出来更衣,不曾想半路遇到了野猫,那野猫当真可怕,见到人竟直接扑了上来,王妃受惊,从辇车上摔了下来,这才不小心惊扰了圣驾,还请皇上见谅。”

    裴梦全叹道:“宫里的野猫如此猖狂吗?王妃受委屈了。赶明儿奴婢命人把那些孽畜赶出皇宫,省得再冲撞了贵人。”

    秦嫣然声音细细柔柔,“多谢公公了。”

    裴梦全道:“王妃客气了,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谢若玄淡淡道:“既然王妃受到了惊吓,还是赶紧告知靖城王,让靖城王过来接人为好,以免二次受到惊吓,王妃可有派人告知靖城王?”

    秦嫣然表情不易察觉地僵了僵,随即若无其事地说:“妾身自然第一时间告知王爷了,多谢皇上关怀。”

    谢若玄却看向裴梦全,“你再去派人通知靖城王。”

    裴梦全连忙应声道:“是。”

    秦嫣然神情哀婉,直勾勾地盯着谢若玄,好不可怜道:“因妾身之过,劳烦皇上和王爷,是妾身不是了。”

    谢若玄说:“这宫里死过很多人,怨气深重,难免有不干净的东西,王妃下次不要乱跑了,免得再撞到什么,吓掉了魂。”

    秦嫣然:“……”

    一众宫人:“……”

    秦嫣然楚楚动人的表情差点崩了。

    这是今天第二次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无语之情了。

    特么谢子羲神经病吧,这是在威胁恐吓她还是在威胁恐吓她?重生一世,谢子羲彻底疯了吧?以前谢子羲虽然有发癫的时候,但对她都百依百顺,这一世,居然敢讥讽她了。

    不是秦嫣然没有往其他方向想,比如眼前这个人不是谢子羲,而是顶着谢子羲壳子的孤魂野鬼。实在是上一世谢子羲给人昏庸的印象太深刻了,深刻到令人无法不怀疑谢子羲是个正常人,她想不到还有第二个能像谢子羲一样有病的人。

    可乔温瑜却说谢子羲重生后,性格大变,疑似被人掉了包。

    秦嫣然忽然冷静下来,当务之急还是先弄清楚眼前这个是不是谢子羲,其他事先放一旁。毕竟事关皇位正统,容不得半点差错。

    而试探眼前这人最好的方法,便是看他是否仍然对她动心。

    就算这次不爱得疯癫痴狂,但只要有动摇片刻,便能证明眼前这人是谢子羲,反之亦然。

    “皇上说的是,是妾身莽撞,到处乱走,才不小心招惹了不该惹的,妾身以后再也不敢了。”

    秦嫣然隐忍地小声道,顺便抬手捋了一下额边散乱的头发。都说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风情,秦嫣然将这番风情演绎到了极致,一动一静都尽态极妍。

    谢若玄点点头,“知道就好,你能有这番醒悟能力,确实配得上靖城王妃之位。”

    秦嫣然:“……”

    “………………”

    她胸脯急促起伏,显然被气得不轻。

    忍了又忍,深呼吸数次,秦嫣然才勉强压下即将突破临界点的血压,强撑着笑了笑,“皇上说笑了,妾身蒲柳之姿,本配不上王侯,是王爷不嫌弃妾身,许以王妃之位,妾身这才能嫁给王爷。”

    谢若玄若有所思,“那靖城王对你确实挺好的。”

    态度之牛马,与上一世天差地别。

    以前:嫣然,你嫁给靖城王那个老匹夫受委屈了,如果当初是朕娶了你,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现在:你们真配。

    秦嫣然垂下眼,嘴角要扬不扬,差点没维持住美人人设,“王爷对妾身有情有义,妾身却自觉配不上王爷,虽伴在王爷身边,但内心煎熬,寝食难安。”

    谢若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眼神极幽,极静,仿佛在思考什么,空气蓦地安静了一瞬。然而也只是短短一瞬,在秦嫣然察觉到不对之前,他恢复了平常表情,顺着秦嫣然的话问道:“寝食难安?”

    秦嫣然举袖半掩面,“妾身内心有愧,觉得愧对王爷,所以寝食难安。”

    谢若玄蓦地笑了,“你做了什么对不起靖城王的事,竟内疚至此?”

    秦嫣然:“……”

    她隐忍道:“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皇上可还记得此钗?”说着,她拿出一支做工精美的金钗,上面雕刻着合欢花,但只有一半,看样子,应该是定情信物。

    谢若玄忽然陷入沉思,之前一直知道原主感情史丰富,没想到这么丰富,不仅和臣妻有一腿,居然还有定情信物。

    他定定地看着那枚金钗,脑海里毫无印象。

    他敢肯定自己没有见过这枚金钗。

    不过秦嫣然既然敢拿出来,那就说明这枚金钗是定情信物无疑。因为秦嫣然没道理造假试探他。不然一个搞不好,欺君之罪板上钉钉了。

    谢若玄默然片刻,脸上再次扬起春风和煦的笑容,“当然记得,朕不仅记得,还时刻铭记于心。”

    秦嫣然:“……”

    一众宫人:“……”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连敷衍都如此敷衍。

    秦嫣然只想冷笑。

    “妾身记得当年初见皇上时,皇上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不曾料,一转眼竟长这么大了。”秦嫣然故作回忆状,感慨人生,“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转眼竟重生了一世,妾身老了,而皇上依旧春秋鼎盛,倒是妾身配不上这金钗了。”

    谢若玄闻言,仔细端详了一下她的脸颊,认可道:“没错,覆州风水不好,不养人,所以王妃年纪轻轻便显了老态。”

    空气静止了一瞬。

    万籁俱寂。

    谢若玄又继续补刀道:“可惜。”

    秦嫣然:“……”

    “………………”

    这下,秦嫣然终于忍不住了,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她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主,能坚持到现在,纯属城府深沉,需要顾全大局罢了。

    而现在,没必要了。

    “谢子羲,京城的风水也不见怎么养人啊,不然你怎么年纪轻轻就暴毙了?”

    谢若玄见她终于不装了,也不恼,依旧心平气和地说道:“朕上一世如何死的,王妃当真不知道吗?”

    秦嫣然沉默不语。

    谢若玄笑了笑,“听闻覆州泔州等地邪.教猖獗,为首者更是擅使原本已经销声匿迹的断心术,朕上一世遭奸人杀害,死于断心之术,这一世庆王世子也死于断心之术,难以瞑目。王妃身在覆州,贼子窝里,近墨者黑,怪不得形容如此憔悴,许是中了什么厌胜之术而不自知吧。”

    “王妃可一定要注意安全。”

    秦嫣然:“………………”

    冬夜寒风吹进长廊,灯火晃动,扯出层层鬼影。就在这时,一名小宫人急匆匆跑来,崩溃地大声喊道:“不好了,死人了!靖城王妃身边的小丫鬟死了!”

    裴梦全怒斥:“皇上面前,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什么死不死的,也不怕污了圣听!”

    那小宫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奴婢不敢胡言乱语,确实是死人了,奴婢跟靖城王妃身边的小丫鬟一起去请靖城王,不曾想半路上,那个小丫鬟突然身体抽搐,直直倒在了地上,奴婢上前查看,就见那个小丫鬟双眼翻白……就、就死了。”

    全场一片死寂。

    秦嫣然愕然盯着那小宫人,神色冰冷。

    裴梦全看向谢若玄,“极有可能是宫里混进来了刺客,皇上还是赶紧召集御林军为好。”

    除夕当夜,宫中发生命案,死得还是靖城王妃身边的小丫鬟,怎么想怎么透露着蹊跷。若说这里面没有人为干预,恐怕鬼听了都要摇头。

    谢若玄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早就预料到般,平静开口:“召集御林军守住各个宫门,再派人去把尸体抬过来,找仵作验尸……哦,对了,把宫宴上的人也都召过来,让他们亲眼看着仵作验尸。”

    裴梦全低头,“……是。”

    很快一众宫人动了起来,兵荒马乱中,御林军赶到将长廊团团围住,尸体被带了过来,只不过怕“惊吓到贵人”……也就是吓到谢若玄,于是放在了假山后,没有直接摆在大众眼前。

    此时谢若玄和秦嫣然两人待在长廊里,且秦嫣然形容狼狈,远远望去,怎么看怎么像两人有一腿。

    而这一幕被孟知爻派来请谢若玄回去的霜戈收进眼底。

    她顿了顿,转身离开。

    景德殿。

    酒过三巡,气氛放开了许多,没有刚开始时那般沉重了,群臣和藩王之间也有了许多交流。

    游望之遥遥冲靖城王举了举酒杯,两人眼神在半空中对上信号,片刻,靖城王也笑着举起了酒杯,他们豪爽对饮。

    游望之说:“王爷从覆州一路赶来京城辛苦了,多年不见,王爷风姿依旧。”

    靖城王说:“要说辛苦,还是丞相更辛苦,两世操劳,却换不来一个太平盛世,本王看了都替丞相感到不值。”

    游望之说:“为人臣子者,食君俸禄为君分忧,这是游某应该做的,谈不上辛苦。”

    靖城王说:“游丞相不愧是国之肱骨,是本王狭隘了。”

    游望之放下酒杯,侧脸在烛火的照映下温文如玉,“王爷不必妄自菲薄,覆州这些年在王爷的治理下,风调雨顺民生富强,比大渊其他州郡好上许多,足见王爷政见非凡,游某敬佩。”

    靖城王笑了笑,这次多了几分真心实意,“望之还是这么会说话。”

    然而下一瞬,游望之却说:“游某最近被一事困扰,不知王爷可否为游某解惑?”

    靖城王讶然,“这世上还有难得倒望之的事?说来听听,本王虽不一定知晓,但若了解一二,定会如实相告。”

    游望之说:“听闻泔州圣莲教猖獗,此邪.教.淫,祠乃祸国之瘤,应拔根铲除,而与泔州相邻的覆州,却海清河晏,不见一片乌云,游某想请教王爷,如何做才能杜绝此祸事在民间横行?”

    靖城王倒酒的手一顿,刹那间酒液溢出杯子,香气飘散。他不动声色放下酒壶,面上则故作惊讶,反问:“圣莲教?这是什么?本王进京前一直待在覆州,不曾听闻邻州之事。”

    游望之说:“是最近在泔州新兴起的一小股邪.教罢了,本不成气候,可皇上自重生以来,对此格外关注,游某便也不得不对此多上心一二。然而几日前调查之下发现,圣莲教虽规模不大,但渗透到民间各个角落,极难查清根底。是游某无能,叨扰王爷了。”

    靖城王说:“邪.教一事,本王也是第一次听闻,实在是爱莫能助。若以后望之有用得到本王的地方,尽管提,本王定会鼎力相助。”

    游望之说:“王爷慷慨,游某敬王爷一杯。”

    两人再次举杯共饮。

    游望之说:“眼下还真有一件事,恐怕需要王爷相助。”

    靖城王捏着酒杯的手再次一紧,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什么事?”

    游望之说:“今日王爷也见了,皇上自重生以来,性格大变,游某怀疑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冒充当今天子,因此想请王爷拿个主意,此事绝密,还请王爷勿与外人道。”

    靖城王:“……”

    谢子羲是真是假他不知道,但他觉得眼前这个游望之挺像假的。

    重生一世,大家都变了样子呢。

    “望之说笑了,当今天子不是天子,还能是什么?鬼么?”

    游望之叹道:“皇上重生一世,竟将自己所爱之人忘得一干二净,王爷说这不是假的还能是什么?若非换了一个人,谁能一夜之间性格大变?”

    话里话外没提秦嫣然一个字,但句句不离秦嫣然。

    靖城王额角青筋蹦了蹦。

    他抬手压下额角青筋,勉强扬起嘴角笑道:“皇上少年心性,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就像风一样,过一阵就过去了,不会放在心上。丞相完全没必要在意这些捕风捉影之事。”

    游望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王爷教训的是,是游某太敏感了。”

    靖城王:“……”

    正在这时,丝竹弦音骤停,宫人响亮的声音传遍整个景德殿,“皇上有旨,召诸位藩王与臣工到水云榭相聚。”

    全场蓦地鸦雀无声。

    霜戈站在孟知爻身后,犹豫半晌,将她在水云榭看到的事告诉了孟知爻,“娘娘,不止皇上在水云榭,靖城王妃也在。”

    孟知爻一愣。

    孟阔看向她,她微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具体情况。

    全场不明所以,不知道谢若玄突然叫他们去水云榭干嘛。

    有小宫人专门跑到靖城王面前,压低声音道:“皇上说王妃受到了惊吓,还请王爷移步前往水云榭。”

    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由于现场实在是太过安静,周围有不少人听到了这句。

    靖城王:“……”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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