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乾元殿外,一众朝臣肃容站着,朝服危冠,肃穆无声。

    有官员忍不住这压抑的气氛,悄悄靠近丞相游望之,低声道:“游相,你说皇上昏迷了三天,是真是假?咱们都是一觉醒来,回到了过去……哦不,回到了现在,独皇上昏迷了整整三天,难道上一世……”

    游望之抬眼,神情不怒自威,“慎言,天子殿前,怎可妄议天子?”

    那官员吓得一缩脖子,立马退回队伍中了。

    殿门打开,一众宫人鱼贯涌出,请朝臣们进殿。

    乾元殿宽阔宏伟,碧瓦朱甍,众臣一进去,便看见年轻的天子坐在龙椅上,阳光穿过窗棂笼罩在他身上,整个人透着大病初愈的苍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们感觉谢子羲好像变了一个人。虽然模样依旧恹恹的,但周身气质冰冷,敛而不发,像藏在鞘中的利剑,给人一种病弱不过是假象的错觉。

    朝臣们呼吸一窒,下意识小心翼翼起来。

    唯有一个人例外。

    游望之开口道:“皇上,您可知罪?”

    他年近而立,风姿出众,身如修竹。那一双眼紧紧盯着谢若玄,像一只注视猎物的鹰隼,冷漠至极。

    谢若玄皱眉。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了,乍然听到,他差点克制不住内心的杀欲。

    但转念一想,谢子羲是亡国之君,这些朝臣没杀他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更遑论给好脸色。

    算了,他脾气好,不计较。

    这样想着,谢若玄扬起一抹阳光开朗的笑容,“朕何错之有?”

    何错之有。

    四个字掷地有声。

    众臣闻言愕然,脸上怒其不争、哀大渊不幸之色又出现了,他们颤抖着指着谢若玄,大有还我家国天下之意。

    游望之眉头紧皱,眼中情绪似隐藏在乌云中的滚雷,阴沉沉的,“上一世,若非你听信谗言,调褚倞离京,枉送了十三万将士的性命,京城又怎会因此失守?你又怎会‘意外’猝死?谢子羲,你宠信奸佞,刚愎自用,不配做大渊的帝王。”

    他一字一句指责道,语气失望至极。态度之凛然,像极了面对纣王时的比干。

    谢若玄一时间恍恍惚惚产生了错觉,他好像真的残害了忠良。

    “……”

    差点被带沟里。

    只是……褚倞?

    谢若玄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仔细思索了一番,才想起来,裴梦全好像说过他是叛军头子,大渊亡国有他出的一份力……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这边说褚倞是镇国英雄,那边说褚倞是叛贼,啧,都到了这个时候,这些人想的不是如何稳固朝纲、安抚百姓,而是想着如何党同伐异,排除异己,当真是可笑至极。

    先不说觊觎皇位的藩王,目前朝中大臣就分为三派,一派保持中立,明哲保身,不主动结交权贵,亦不攀附皇室,存在感不强。

    一派以谢若玄留下的旧臣为主,看不惯凉州党,处处与凉州党争锋,自神武道兵变事件失败后,被凉州党排挤打压得不成气候,目前群龙无首。

    剩下一派,便是当初和熹平帝一起谋反的凉州党。以丞相游望之为首,势力遍布朝野,挟谢子羲以令诸侯。

    褚倞便是凉州党重要一份子,这一世,他在潼关戍边,暂未还朝。

    不过自游望之杀了熹平帝后,凉州党内部隐有分崩离析之势。

    但不管褚倞是叛军还是英雄,在谢若玄看来,都是这群人狗咬狗罢了。渎职弄权,结党营私,表面冠冕堂皇,好似站在大义的一方,可谁又知道他们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天下乌鸦一般黑,谁也不比谁清白。

    殿内一片沉默,显然众臣默认了游望之的说法。

    谢若玄看着游望之,忽然轻笑出声,“我不配?试问谢氏宗室有几个配当帝王的?游望之,大渊国祚到头了,是谢氏皇族之过,非我一人之过。”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刷新了众臣的世界观,他们见过荒唐无道的昏君,没见过连自己祖宗都骂的昏君。

    原以为谢子羲重生一世,会变得沉稳一点,对国事上心些……没想到,他愈发荒唐了。更可气的是,他说的是事实,他们无法反驳。

    游望之脸色难看,“……荒唐!大渊立国一百一十年,虽然换过十五位君主,但并非都是无功之辈。”

    谢若玄从未见过这样的臣子,助熹平帝谋反的是他,杀熹平帝、改立谢子羲的也是他,既藐视皇权,又说大渊史上不是没有明君。这般矛盾,谢若玄甚是好奇,什么样的人,才能入这位的眼。

    “哦?大渊史上有这样的人吗?”

    游望之毫不犹豫道:“宣帝文韬武略,不输史册明君。”

    宣,谢若玄的谥号。

    提起这个谥号的时候,众臣满脸哀戚,情真之意切,仿佛死的是他们亲爹。

    众所周知,谢若玄是大渊难得一见的治世明君,在位期间,大渊政治清明,国泰民安。作为大渊朝的臣子,众臣最希望看到的便是君主贤明。谢若玄与大渊其他皇帝相比,可谓是白月光一般的存在。

    只可惜他年纪轻轻就驾崩了,没留下一个子嗣,不然大渊也不会历经两任昏君而亡国了。

    谢若玄:“……”

    “………………”

    谢邀,这个明君称号不要也罢,他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自己清楚,不需要给他戴高帽。

    空气安静到了极致。

    沉默许久后,太尉孟阔开口打破了沉寂,“游丞相,皇上刚刚醒来,精力不济,丞相莫要再用前世之事为难他。且前世之事已然发生,无法更改,与其没有意义的纠结,不如好好想想眼下该如何稳定朝纲。”

    谢若玄目光落在他身上。

    孟阔这个名字有些熟悉,谢若玄想了想,好半晌才想起来,原主的母妃好像出自孟家。

    原来是外戚。

    游望之冷笑,“没有意义的纠结?皇上犯下如此大错,难道还不能让他明白何为是非对错?”

    孟阔掀起眼皮,面无表情地说:“辩论对错不急于这一时,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稳定朝纲。”

    游望之斜睨了他一眼,那眼神不带任何情感,令人不寒而栗,“孟太尉说得对,如今大渊时光回溯,人心浮动,当务之急是稳定朝纲……”说着,他将目光转向谢若玄,“烦请皇上告知臣等,上一世您是如何死的,好让臣等提前防范,以免小人误国。”

    上一世,谢子羲意外暴毙,死因不明,直接拉开了亡国序幕。

    为稳定朝纲,游望之另立宗室子谢嘉佑为帝。

    但各地藩王早有异心,闻风纷纷举旗谋反。加之大渊积弊已久,天灾不断,坐实了“天亡大渊”的传言。不止各地藩王,连庶民也举起了反旗,接二连三起义。朝廷应接不暇,很快,大渊便亡国了。

    他们重生前,正好是叛军攻破京城的时候。

    那叛军头领自称是元封帝之后,名唤谢明时。他手持谢若玄的传位昭书,说游望之专权误国,要除奸相,杀傀儡,恢复谢氏皇族正统。

    众臣怀疑,谢子羲的死和此人有关。

    毕竟之前从未听说过谢明时这一号人物,他一冒出来,谢子羲就被暗害了,天下间哪有这么巧的事?

    谢若玄看着一众目光灼灼的朝臣,沉默了。

    他没有谢子羲的记忆,当然更不可能知道谢子羲是如何死的。见众臣不依不饶地盯着自己,他停了片刻,忽然以手支额,无比浮夸地演道:“啊,朕头好疼,许是重生留下后遗症了吧,朕不记得前世的事了。”

    众臣:“???”

    不记得了?!

    千算万算,他们愣是没算到谢若玄会给个这反应。

    他们第一反应不是分辨对错,而是认为谢子羲又在搞幺蛾子,故意与他们作对。毕竟之前谢子羲干的荒唐事实在是太多了,他们有了心理阴影。

    游望之抽了抽嘴角,声音带着隐忍的怒意,“皇上,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谢若玄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朕所言句句属实,不曾和卿开玩笑。”

    殿内又是一片诡异的死寂。

    游望之勉强压抑着怒意,“皇上昏迷三天,臣问过御医,御医说皇上身体并无大碍,怎会不记得前世发生之事?兹事体大,还请皇上告知臣等真相。”

    谢若玄一脸无奈,“朕是真的不记得朕怎么死的了,若是知道,朕现在就下令诛那个刺客九族了。”

    游望之打量了他片刻,眼中依旧充满了狐疑,“既如此,那还请皇上好好想想,若有线索,务必第一时间告知臣等。”

    谢若玄敷衍道:“朕知道了,卿还有事吗?若无事的话,就退下吧。”

    众臣站着不动,目光集中在游望之身上。

    只见游望之拿出一份板砖厚的奏折,让内侍呈到了谢若玄面前,“今大渊内忧外患,已到危急存亡之时,皇上失去了前世记忆,行事难免惶惑。为避免皇上再行差踏错,臣与诸位同僚花费三天三夜所著劝谏表,望皇上多加参详,明辨是非,广开忠谏之路。”

    那厚厚一沓劝谏表被堆在书案上,状若小山。知道的,知道是劝谏表,不知道的,还以为谢若玄改行垒砖头了呢。

    谢若玄:“……”

    劝谏表。

    他说这些朝臣怎么一上来又论对错又问死因,敢情是在这里等着他——

    他们嫌谢子羲昏庸误国,忍不住挑明态度,只要谢子羲乖乖当个傀儡,别妨碍他们弄权……哦不,治国,大家就能相安无事。

    劝谏表入手沉甸甸的,一看便知是众臣呕心沥血之作。

    谢若玄随意翻了翻,里面竟列了一百零八条禁令,条条逻辑清晰思维缜密,连吃什么饭说什么话都有一二三四种规章制度,考虑之周到,文采之斐然,简直催人泪下。

    若不是他一心想亡国,恐怕都要被这些臣子感动哭了。

    “好,写得真好。”

    谢若玄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众臣面面相觑,有些惊疑不定。

    谢子羲居然夸他们了?

    以前他们也劝过谢子羲,但谢子羲向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不放在心上。现在居然夸劝谏表写得好,难道重生一世,谢子羲愿意改性子了?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想多了。

    下一刻,就听谢若玄微笑着说:“仅凭这就想阻止大渊亡国?痴人说梦。”

    说罢,他当着众臣的面,将劝谏表撕得粉碎。

    众臣:“……”

    不仅如此,谢若玄还核善劝道:“反正大渊注定要亡国,各位爱卿与其垂死挣扎,不如早点回家洗洗睡吧,免得死的时候遗憾没有好好享受人生,抱憾黄泉。”

    众臣:“……”

    他们如丧考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大渊彻底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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