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众朝臣心神一震,只觉得眼前的天子十分陌生,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若是按照谢子羲以往的荒谬性格,他绝对会下令召集方士诅咒回去。但现在,他不仅没有召集方士,反而要求查出幕后主使,行事正常了许多。

    这种细微变化放在其他帝王身上,或许不算什么,但放在谢子羲身上,可谓是里程碑式的进步了。

    众臣忽然心生感慨,看来谢子羲重生一世,不是没有进步,而是变化不明显,他们没有发现罢了。

    凌谦一揖,“臣定当竭尽全力查出幕后主使,绝不会让小人在暗处乱我大渊江山。”

    整个京城戒严起来,封街道的封街道,封府衙的封府衙,一时满城风雨,只为查出所有与谢嘉佑来往密切之人。

    谢若玄趁此机会专门下旨,让凌谦重点排查闵家。闵锡大怒,当众质问谢若玄为何针对闵家。

    谢若玄唇角微勾,眼中却无丝毫笑意,“京城谁人不知世子生前与你关系最好,你们出双入对,第一个调查你,难道不应该吗?”

    闵锡一噎。

    谢若玄淡淡看了他一眼,继续放话,颇有种不顾他人死活的美,“没错,朕就是在针对你,无需大惊小怪。”

    闵锡:“……”

    “………………”

    案件扑朔迷离,想要找出幕后真凶并不容易,凌谦为了不错过隐藏在暗处的线索,还要从刺客这条线上入手调查,看能不能找出可疑之处。

    他将庆王世子的尸体经过特殊处理,暂存于廷尉府。

    廷尉府楼宇庄严,獬豸雕像栩栩如生,游望之站在门楼下,绀色朝服玉树临风,如鹤立于庭。凌谦看见他,立即走上前恭敬一揖,“丞相。”

    游望之抬手示意他起身,“庆王世子的尸体何在?”

    凌谦说:“在冰室,丞相请跟下官来。”

    冰室阴暗无风,里面堆满了冰块,一开门,凉意迎面而来,几乎凝结骨髓。游望之面色不变,凌谦点燃油灯,只见中间的石台上盖着一块巨大白布,白布下隐约可见一个人形轮廓。

    游望之站在石台前,一把掀开了白布。

    庆王世子的尸体被保存得很好,几乎维持了死亡时的状态,胸部伤口也十分清晰,令人一眼便能看出是被利器所伤。

    凌谦说:“我已经让仵作初步验过了,谢嘉佑身上的致命伤只有胸部那一处,其余皆是皮外伤。”

    他和游望之同是凉州出身,平日私交甚好,眼下四周没其他人,他也就不端着了,说话随意了些。

    游望之说:“伤口宽一寸,刺客所持之剑是轻剑,一击毙命……不,这剑刺偏了,没有完全刺穿心脏……”

    他戴上手套,拨开了尸体上的衣服。

    那处致命伤伤口十分平整,有黑色花纹从伤口里蔓延而出,覆盖了全身,仿佛盛开在尸体上的嗜血花。细看之下,那花好像还是活的,微微颤动。

    这一幕诡异而又可怖。

    凌谦叹息一声,“上一世,谢子羲身上虽无致命伤,但花纹与这个一模一样……没想到时隔多年,厌胜之术竟再次重现于世。”

    自宣帝下令禁止一切厌胜之术活动后,厌胜之术便失传了十几年。没想到,他竟接连在两位帝王的身上见到了。

    看来,大渊的天又该变了。

    “现在有关厌胜之术的古籍已经被焚毁殆尽,恐怕难以查清谢嘉佑身上的是哪一种。”

    游望之伸手按在伤口处,面无表情道:“断心术。”

    凌谦一愣,“什么?”

    游望之重复了一遍,“这是断心术,厌胜之术里最阴毒的一种,中术者从中术开始,筋脉一寸一寸断裂,直至心脏破损,方能死亡。在此期间,中术者毫无所觉,反而精神良好,犹如初食五石散。”

    凌谦惊诧,“你如何得知?”

    游望之眼中情绪深沉,“宣帝未禁厌胜之术前,家中有人学习此术。”

    游家在被炎兴帝灭族前,也曾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族中有弟子会厌胜之术很正常。

    凌谦一顿,“抱歉,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当初若非炎兴帝抄了游家,游望之也不会奔赴凉州,投到熹平帝麾下。

    游望之摇摇头,“都已经过去了。”

    正在这时,冰室的门被打开,闵锡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下官说怎么不见丞相人影,原来是在这里协助凌廷尉查案啊。”说罢,他眼睛一瞟,目光落在尸体上,“……真惨。”

    游望之淡淡地问:“闵中书来此做什么?”

    闵锡说:“自然是好奇世子……和谢子羲的死因了。”

    他紧紧盯着尸体上的花纹,嘴角溢出一抹冷笑,“谢若玄下令禁止一切有关厌胜之术的活动,乱政误国,如今遭报应了吧,连着两位帝王都死于厌胜之术。”

    语气凉薄至极。

    游望之闻言皱眉,“宣帝下令禁止厌胜之术乃利国利民之益事,何来乱政误国之说,望闵中书慎言。”

    闵锡冷哼一声,“你可知我闵家是如何被灭……罢了,游丞相贵人多忘事,你能忘记灭族之恨,我却忘不了!”

    话音落下,他不再理会游望之,转身离开。

    一时间,冰室里只剩下游望之和凌谦两人。凌谦下意识看向了游望之,只见后者闭上眼,显然不愿多说。

    世人皆知游家被灭族的原因就是私养巫蛊,咒杀君上。处斩那日,游家上至八十老人,下至一岁婴儿,无一幸免。炎兴帝为了“震慑”四方,下令将游家人的尸体悬于城楼上,曝晒三月,据传路过的百姓都能听到亡魂哀嚎。

    说起来,游家灭族,倒有一部分谢若玄禁止厌胜之术的原因。

    凌谦看着游望之,拍了拍他的肩膀,“丞相,逝者已逝,还请节哀。”

    游望之神色平静,语气却极轻极凉,“我知道,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我早已释怀,不必担忧我。”

    凌谦一顿,转移了话题,“既然知道了谢嘉佑死于断心术,那我们……”

    游望之说:“不,谢嘉佑的死并不完全因为断心术。”

    凌谦疑惑,“不完全是?”

    游望之一指尸体上的伤口,“谢嘉佑死时,断心术尚未伤及心脏,这一剑加快了断心术发作。”

    凌谦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是说,如果没有这一剑,谢嘉佑就不会死,甚至还有可能多活一段时间?”

    游望之说:“没错。倘若及时发现,祛除断心术也是可以的。”

    凌谦默然。

    显然谢嘉佑中断心术有一段时间了,说明那幕后主使一早便开始设计要他的命。

    “既然谢嘉佑中了断心术,那谢子羲……”

    游望之表情冷凝,“上次御医怎么说?”

    凌谦说:“御医说谢子羲身体并无任何不妥。”

    游望之说:“让御医再诊断一次。”

    那幕后主使既能不动声色给谢嘉佑下断心术,早晚也能给谢子羲下。这一世,绝不能让事情再次超出掌控,更不能让那幕后主使坐收渔翁之利。

    凌谦说:“好。”

    冰室内安静下来,游望之继续验尸,他神色极其专注,犹如在伏案处理公务。

    凌谦目光落在尸体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怀疑此事与叛军头领谢明时有关。”

    上一世谢嘉佑死后,泔州突然冒出一支叛军,为首者自称元封帝之后,手持谢若玄的传位昭书,带兵攻入了京城。大渊就此亡国,然后时光回溯。

    无人知道这个叛军头领谢明时到底是谁,宗室玉牒上亦没有相关记载,众人只当他是某个贵族,扯了元封帝的名号谋反。不过现在看来,谢明时极有可能真的是某个宗室子弟。毕竟谢氏皇族荒淫无道,偶尔冒出个私生子,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

    除了他,凌谦想不出第二人有谋杀帝王的作案动机。

    游望之脸上没什么表情,“暗中派人去泔州打探消息,谢明时能指挥兵马攻入京城,说明他私下养了府兵。养府兵耗费颇多,他不可能藏得天衣无缝。”

    “是。”

    ……

    另一边,谢若玄再次被一群御医团团围住了。那群御医轮流给谢若玄把脉,表情严肃,一副天塌了的样子,仿佛谢若玄时日无多了。

    谢若玄:“……”

    “诸位御医给朕把脉,用不着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吧。”

    为首的老御医捋了捋胡子,轻叹一声,“皇上稍安勿躁,给皇上请平安脉是丞相的意思,丞相特意嘱咐臣这么做,想必一定有他的深意。”

    谢若玄面色微寒,游望之不愧是一手遮天的大权臣,皇城内外,无人不听他的话。

    不过谢若玄并没有计较。

    他猜测,游望之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才让御医来检查他的身体。

    “朕身体如何?”

    老御医道:“皇上圣体一切安好。”

    谢若玄垂眸,收回了手。看来这个时候,谢子羲还没有中厌胜之术。不知道为什么,谢若玄有些失望。

    就在这个时候,殿内忽然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一道冷漠威严的声音响起,“皇上的身体如何?”

    门口,游望之身着一袭绀色朝服走了进来,他逆着光,脸上表情模糊不清。众人看见他,连忙起身行礼,“丞相。”

    游望之略微抬手,众人站直了身体。

    老御医恭敬地说:“回丞相的话,皇上圣体一切安好,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游望之点点头,“你们下去吧。”

    那群御医连忙告退,“是。”

    乾元殿内蓦地空了下来,谢若玄坐在软榻上,游望之站在不远处,剩下一众宫人远远杵在角落,呼吸声几不可闻。

    谢若玄抬眼看他,“丞相找朕有何事?”

    游望之说:“皇上可知一个名叫谢明时的人?”

    谢若玄微挑起一边的眉,“那是谁?”

    游望之沉默,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谢若玄,似乎在观察谢若玄有没有说谎。但谢若玄真的不知道谢明时是谁,谢氏皇族那么多,他不可能人人都知道。

    游望之揉了揉眉心,“上一世就是此人攻破了京城,以致大渊亡国。这一世,臣怀疑庆王世子的死与他有关。”

    谢若玄点点头,“那卿务必查清此事,一旦发现蛛丝马迹,速来报朕。若发现暗中操弄厌胜之术者,格杀勿论。”

    说这话时,他眉眼间冷意几乎凝结成霜。

    游望之闻言,再次深深地看了谢若玄一眼。

    谢子羲真的变了,这种变化不是受刺激后性情大变,而是像换了一个人,从细小习惯到言行举止,都与上一世大相径庭。人在短时间内不可能改变得这么彻底,除非……眼前这人不是谢子羲。

    游望之面上不动声色,抬手一揖,“臣遵旨。”

    谢若玄继续道:“等等,召庆王以及所有从三品以上的大臣进宫见朕,朕有事要说。”

    游望之:“?”

    他下意识皱眉,大概是谢子羲的荒谬人设太深入人心,他直觉谢子羲又要搞幺蛾子了,“皇上召庆王和三品以上的官员做什么?”

    谢若玄随意道:“你去下诏吧,等下你就知道了。”

    游望之:“……”

    御书房。

    庆王和一众从三品以上的大臣面面相觑,不知道谢若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门外,一声尖细的“皇上驾到——”响起,众人回头看去,只见谢若玄在众人簇拥下隆重现身。他身上穿着繁复隆重的朝服,行走时环佩轻鸣,泠泠悦耳。十二旒后,那张脸精致昳丽,神色却冷漠至极,仿佛万事万物不入心,整个人威仪赫赫。

    众人一惊,反应过来后,连忙俯身行礼。

    谢若玄淡声道:“免。”

    “谢皇上。”

    待众人坐下,谢若玄云淡风轻地抛出一个晴天霹雳,炸得众人外焦里嫩,“朕召诸位爱卿前来,是有一事相告,庆王次子谢嘉行布德优远,休征嘉应,当立为储君。”

    这一句可谓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瞬间将众人炸懵了。

    “什么?!”

    “你要立嘉行为储君?!”

    后一句是庆王失声喊的,不止是众臣,连庆王都震惊了,万万没想到,谢子羲竟然要主动立谢嘉行为储君!

    他原以为上次被谢若玄堵回去,就没有提议立谢嘉行为储君的机会了,没想到峰回路转,谢子羲竟自己提起来了。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不,不对,谢子羲行事一向荒唐,突然搞这一出也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只是他不明白,谢子羲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要立谢嘉行为储君?

    难道这是谢若玄做的局?

    不敢动。

    孟阔颤颤巍巍地开口问:“皇上,您刚刚……说什么?”

    谢若玄微笑,好心的重复了一遍,“朕说,朕要立庆王次子谢嘉行为储君,众卿以为如何?”

    众臣:“……”

    庆王:“……”

    这沉默震耳欲聋。

    众臣忍不住怀疑,难道庆王攻占京城了?

    不可能啊,庆王带来的三万兵马还驻扎在城外,没见有什么动静啊。

    皇上,你被庆王威胁了就眨眨眼,臣会想办法的。

    但这话不能明说,他们只能看着谢若玄,脸色憋得涨红。

    谢若玄叹息一声,装模作样……哦不,情真意切地说:“庆王身为国之肱骨,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哦不,肝脑涂地,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实乃千古忠臣啊。可朕身为君主,却不能做到事事明鉴,遵宣帝旨意毁尽厌胜之术,以致于世子仓皇离世,是朕之过啊。现悲剧发生,朕心甚痛,寝食难安,虽人死不能复生,但朕仍想补偿庆王一二,痛定思痛……哦不,朕深思熟虑后,唯有储君之位方能弥补王叔的丧子之痛,庆王……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上一世这群人争皇位争到亡国,这一世倒懂得韬光养晦了,默契地装聋作哑,表面一副淡泊名利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都佛了呢。

    谢若玄很是不满。

    先前分析过局势了,想要亡国,需要多方努力才行。眼下这群乱臣贼子不给力,舍本逐末把谢嘉佑干掉了,都不干掉他,没办法,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庆王身上,幸好庆王是个有野心、能打的,不然,亡国序幕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拉开。

    目前立谢嘉行当储君是最优解,激励一下庆王的同时,还能刺激一下这群乱臣贼子,让他们感受到紧迫感,赶紧起来争权。不然,若是继续放任他们自由发展,万一狼子野心被磨没了怎么办?

    谢若玄断然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众臣:“……”

    庆王身处风口浪尖,更是开启头脑风暴,疯狂猜测谢若玄到底什么意思,不可能真就天上掉馅饼,砸到他了吧。

    这是陷阱吧。

    这一定是陷阱吧。

    游望之面无表情,心下竟不觉得意外。

    果然,谢子羲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他眼瞎了才会觉得谢子羲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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