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天要亡我大渊,天要亡我大渊啊——”

    散朝后,众臣互相搀扶着出了正殿。他们齐齐捂着胸口,脸色苍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其中,一人忍不住四十五度角悲伤望天,凄怆大喊,声音响彻云霄,惊起飞鸟一片。

    其余臣子纷纷一边拭泪一边附和,“是啊,那昏君荒唐无能,在位一天,大渊就无一日宁日,真不知道我大渊国祚还能绵延到何时!”

    “国将不国,呜呼哀哉!”

    ……

    一片鬼哭狼嚎中,谢嘉行故作柔弱惶恐的样子接近游望之,满脸忧国忧民,“丞相请留步。”

    游望之停下脚步,不卑不亢地问道:“储君有何事?”

    谢嘉行连忙摆手,“圣旨未发,嘉行不敢以储君自居,还请丞相慎言。嘉行来找丞相,是想商议京畿防御一事,藩王入京,城防事关重要。”

    游望之冷淡地收回目光,“原来如此,公子有心了,城防一事我会安排,公子不必费心。”

    谢嘉行说:“丞相,嘉行虽身份尴尬,但也知藩王入京一事需慎重,嘉行愿为大渊稳定做一份贡献。这样吧,今日嘉行做东,请丞相到府上一叙。”

    游望之略带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没什么情绪地说:“抱歉,我今日事务繁忙,就不叨扰公子了。”

    说罢,他随意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谢嘉行还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神情意味不明。

    游望之回去后,立即写了两封信,一封送往泔州,交给凌谦,一封送往潼关,交给褚倞。信上简单讲了最近京城发生的事,并说了自己的猜测——

    他怀疑谢若玄被人掉包了,但没有证据,为保社稷安稳,让褚倞即刻回京。

    同时,也让凌谦盯紧靖城王,最好一举一动都在眼皮底下。

    靖城王城府深沉,不得不防。

    眼下谢若玄是敌是友尚未清晰,又强召所有藩王进京,此举无疑是将大渊推进火坑。游望之疲惫至极。大渊内忧外患,外有不明势力谢明时,内有城府极深的谢嘉行,本来大厦将倾,偏谢若玄唯恐天下不乱,继续乱命误国。如此这般作死,真不知道大渊还有什么机会能逆天改命。

    旁边幕僚说:“丞相,谢子羲如此胡作非为,等藩王进京,他皇位保不保得住不说,恐怕我们先成了鹬蚌,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

    谢嘉行明显是个狼子野心的货,庆王也绝不会和他们一条心,到时候几个藩王争皇位,谢子羲势必会祭天。只是“弑君”的罪名需要有人来背,不用想,这个罪名肯定会落到游望之头上。到时候游望之宦海沉浮一生,到头来不仅什么都没得到,反而背上千古骂名。

    如此潦草一生,枉为枭雄。

    更何况,乔家孟家也一直紧紧盯着他们,只待时机将他们一举拉下马。

    游望之皱眉,“……你什么意思?”

    那幕僚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趁圣旨还没发下去,不如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天,“您也可以坐上那个位置。”

    游望之闻言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幕僚见游望之这样子,叹息一生,“丞相,如今局势混乱,大渊气数也快走到了尽头,若任由那昏君继续乱命误国,重蹈亡国覆辙只是早晚的事,我们该下决定了。”

    游望之没有说话,他盯着书案上的两张宣纸,默默出神。

    宣纸是御纸,角落有花押,是皇帝专用的纸。上面字迹铁画银钩,乍一看出自同一人之手,但书法造诣极高的人会发现,两张纸上的字迹并不相同。一运笔虚浮无力,一运笔气势恢宏,走的路线完全是两种手法,笔势天差地别。

    游望之蓦地轻笑出声。

    毕竟召藩王进京一事太过离谱,有那么几个稍微有良心的臣子还是顾全大局,递折子请求面圣,当面劝谢若玄收回成命。

    谢若玄没有逃避,直接将他们一起召进了宫。

    几个大臣凑在一起,对谢若玄进行了长达四个时辰的说教。然而谢若玄同意见他们只是做做样子,根本不理会他们说了什么,依旧要铁了心召藩王进京。

    那些大臣说得口干舌燥,甚至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都使出来了,也挽不回谢若玄的心意。

    最终,以谢若玄派人将他们送回府上告终。

    京城一片愁云惨淡,有些消极分子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跑路了,有些积极分子则开始谋划弑君篡位的大计,争取在圣旨发下去前改朝换代。

    无奈现在弑君名不正言不顺,而且还是在召藩王入京的档口,一时那些狼子野心之徒不得不暂时蛰伏起来。原因无他,谢若玄已经将召藩王入京的消息传开了,如果这时候他出了什么事,正好给藩王入京勤王的机会,得不偿失。

    谢若玄聪明就聪明在这里,他提前将消息传开了。

    那些藩王肯定会闻风而动。

    倘若谢若玄没有将消息传开,恐怕第二天意外身亡不是问题。

    所以众人现在只能捏着鼻子继续观望了。

    诏书很快写好,八百里快马加鞭送往各个封地。年关将至,众藩王也会随年节一同入京。

    覆州。

    一匹快马冲破风雪,疾驰进城,“圣旨到——靖城王接旨——”

    靖城王府恢宏华丽,气氛却死气沉沉,寂静如坟。管家匆匆忙忙领着传令的人进入庭中,那传令之人见到上首的青年男子,立即跪倒在地,低声道:“王爷,京城圣旨来了。”

    说着,他双手奉上一个花纹繁复的锦盒。

    廊下,靖城王谢淮宴和王妃秦嫣然正在对弈,画面美好,宛若一对璧人。

    谢淮宴正值盛年,三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却像二十四五。他闻言,放下手中的棋子,微笑着说:“嫣然,京城来消息了。”

    他对面温婉美人也跟着放下了棋子,笑容似一朵安静的夜晚香,“王爷做主便好。”

    谢淮宴笑了笑,做了个抬手的手势,旁边管家十分有眼色的接过锦盒,让小厮领着传令人下去了。

    “我这子羲侄儿性格偏执,无论做什么事,一旦认准了,就一条道走到黑,即使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谢淮宴拆开锦盒,从里面拿出一份玄色卷轴,随意展开铺到了棋盘上,“这不,又来了。重生一世,性格依旧如此,真是令人头疼。”

    秦嫣然低头看了一眼圣旨,眉宇间染上淡淡无奈,“王爷何必与他计较……不过一个傀儡,这天下早晚是王爷的。”

    谢淮宴“哈哈”一笑,“嫣然说得对,我有嫣然在身侧,如张良助。”

    秦嫣然也跟着笑了笑。

    就在这时,管家看了一眼门口,随即低声禀报道:“王爷,浮艮乘来了。”

    小雪洒落零星几点白,一名全身上下被黑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出现在庭中,他步履生风,简单行了个礼,“靖城王,事情果然不出您所料,那个人自从得知朝廷鹰犬来了泔州后就坐不住了,派人烧毁了圣莲教十三处据点,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出生天。眼下,布置在泔州的暗棋保不住了。”

    他声音低沉嘶哑,仿佛嗓子被雷劈过,又闷又难听。

    谢淮宴无所谓地勾了勾嘴角,“没关系,能引起朝廷的注意,我们的目的便达到了。乔温瑜传来消息,京城局势有变,让你跟我一起入京。”

    黑衣人身形不易察觉地顿了顿,再次拱手行了一礼,“是。”

    黑色衣袖滑落,露出一双布满诡异花纹的手,仔细看,那些花纹好像从手背上的弯月形疤痕里蔓延而出,恶心而又可怖。

    黑衣人仿佛一点也不在意,行完礼,就若无其事地放下手,转身退了下去。

    谢淮宴偏头问秦嫣然,“嫣然,此次进京,成败在此一举,你可愿随我一起?”

    秦嫣然说:“妾身自然愿意同王爷一起,妾身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

    谢淮宴大笑,“好,若事成,我绝不会亏待嫣然。”

    与此同时,另一边泔州盛安街。

    到处是残垣断壁,入目皆是被大火烧过的痕迹,一片凄凉。

    一辆马车在随从的护卫下慢悠悠驶进盛安街,不久后,在一栋残楼前停下。残楼前摆着数十具尸体,乍看之下,比义庄还阴森。随从上前掀开一具尸体上的白布,说道:“禀主上,圣莲教教首已死,尸体在这里,属下已经验过,就是本人。”

    那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但手却好好的,手背上弯月形的疤痕触目惊心,不容错辨。

    马车里的人似乎侧了一下,辨认尸体。

    时间好似在此刻停滞。

    过了片刻,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走吧。”

    随即车帘被放下,马车再次慢悠悠上路,离开了盛安街。留下的十几名随从在楼里搜了搜,确认没有东西遗漏后,便也跟着离开了。

    又过了许久,太阳西斜,残楼里,凌谦从阴影中走出来,手里捏着一片没烧完的纸片,上面写着“谢明时”三个字。

    凌谦皱眉看了看纸片,又看了看尸体,他敢确认那具尸体不是谢明时,但不知道刚刚马车里那位是何方神圣。

    犹豫数息,他动身往马车离开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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