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蝉闹

    景小满结束了为期二十多天的外市旅拍,回到南杭之后,和申念希打起了视频电话。聊完天后申念希将手机搁置在一旁,拿过床尾的床单开始铺床。她跪坐在床头,将床单塞进床垫和床头柜的缝隙中。

    无意之中,她的小腿压住了手机屏幕。她来回乱动,不小心点开了置顶处和扬意的对话框,一系列表情包疯狂输出。

    ——“暴打”、“给我死”、“亲亲”、“给我爬”、“撒爱心”、“抱抱”……

    扬意:“???……你在干什么,手抽筋了?”

    ——“飞吻”、“暴打”……

    扬意一脑袋的问号,这是什么新的大冒险吗?她们寝室又整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大一搞了个真心话大冒险,他接了她的电话。

    大二某天,他正在上课,忽然收到了申念希发来的一封猜谜短信。他猜错了,然后他收到了一张申念希的鬼脸照片。

    后来,申念希发消息跟他哭诉:她和室友们打牌又输了,五个人玩抽王八,连着三次王八都是她。她不甘心,又和她们玩了一局“跑得快”,结果其他人的牌都逃完了,就她手里还剩下一把,只有开局出掉了几张单牌。

    愿赌服输,她把手机交给了室友们掌控。她们商量着,决定从她的通讯录里随机抽一个人发一个谜语。猜对了就把手机还给她;要是猜错了或者十分钟内没消息,就把她的丑照发出去。毫无疑问,扬意是那个幸运儿……人工操控的“随机”。

    扬意刚想也回复她一串表情包,突然她发起了语音通话。

    他接通:“喂!”

    申念希懊悔地捂着脸,耳根通红。

    她刚刚听到提示音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发起了语音通话,没来得及挂断,对面就接通了。

    “喂……喂……”她往客厅的方向看了一眼,妈妈还在刷鞋,浴室里老歌绕梁。

    她大胆地舒了一口气,温然出声,“那个……我刚刚铺床呢,不小心摁到了。”

    “嗯……”他语气慵懒。

    “真……真是的,铺床的时候不小心摁到了。”她感觉心尖上被猫爪子挠了一下。

    “不解释也行的,就是直接打给我又怎么样,我还敢不接么。”他悠悠然地回道。

    申念希开心地啧了一声,“也……也是啊……那没打扰你吧。主要我妈在家,不敢给你打电话,我怕挨骂。”

    “又挨骂了吗?”

    “嗯,那天过后又聊了聊,把情况都说了,我妈听见伯母的名字更气了,小姨因为偏帮我俩,被我妈一怒之下赶回她自己家住了,所以只能偷偷摸摸打电话,委屈你了,明明你就很好。”

    扬意笑了一下,真的感觉他们像早恋的学生,还要躲家长。如果高中那时候谈了恋爱,应该就是这样吧。

    “不委屈,开心点。没打扰我,没准备休息呢,一直都能聊。”

    他的声音沉稳有磁性,总是让人感觉很踏实。突然间,就有些想他了呢!

    申念希回想在南杭机场分别的那天清早,叶子割碎了日光,晨风带着稀薄的凉,穿过树下一条一条细碎的光影,他们走到人来人往的机场。

    她从扬意手中接过行李,他笑着叮嘱她,“平安降落记得发个消息。”

    申念希撒开行李又埋进他的怀里,“再抱一会吧。”

    他下巴轻抵她的头顶,揉了揉她的脸,“再抱一会飞机就飞走了。”

    她慢慢抬头,一脸的不舍,“哪有那么快!”

    “你想被机场广播点名催促吗?”

    她微松了一下手臂,“那你亲我一下吧。”

    这是自那天确认心意以来,她第一次提出亲吻。到底是她先立的flag,又是她提的破戒。

    “能吗?”

    明明醉酒时拥吻过,牵手过。明明刚刚她已经说了可以亲吻拥抱,但他还是害怕分别的感受,怕这是最后的礼物,他想听她说一次确信的答案。

    像是许多年前的他才能问出的话,像是许多年前就该有的一场分别。

    “能,以后也能,绝对不是最后一次。”

    她双颊微红,他眼中含笑。

    他轻轻在她额间落下一吻,似一缕神圣的光洒在花蕊中。

    申念希只觉得这一刻的扬意恍若二十岁,他将木心先生的文字演绎得如此鲜活,只敢将浓烈深沉的爱意印在眉心。

    那也是他们共同读过的篇章,共同经历的青春,最纯粹的感情,最炙热的交心。

    年少时,不知怎么去爱,多走近一步,都怕是打扰。长大后,不知怎么抓住爱,每一次奔赴,都怕不是足够的好。

    从青涩懵懂到成熟忧忡,阿门,是他笨拙漫长的爱。

    “你还真就只当高中时候谈恋爱啊,冷静下来只亲额头。”

    他又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想体验别的,等你回来再说。”

    ……

    申念希回想着,笑着,再笑着笑着,就有些想哭了,她吸了一下鼻子。

    “怎么了?”他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

    “高兴的,就今天的月亮还挺好看的。”

    她刚说完话,就听到了扬意那边拉窗帘的声音,随后听到他说:“好看,圆圆的。”

    申念希轻喊了一声,“扬意。”

    扬意温柔回应,“嗯?”

    “你是因为知道了我在南杭所以才过来,如果你一直没有遇见我呢?或者你遇见我的时候,我已经结婚生子了,你打算怎么办啊?”

    “只要你过的幸福就行,我没想过跟别人结婚。一辈子埋头搞技术研发,认真做事,就这么走完一生。”

    很平和的叙述,很意料之内的回答。

    申念希翻出520告白颂声的南宫文起活动卡面,回想剧情语音,“你傻不傻,真当自己是南宫文起啊,还如此向前走完一生。”

    “不傻,我觉得我挺聪明,不然我能顺利毕业?科大可是出了名的严格。”

    她戳了戳屏幕中的南宫文起,“就不怕别人说你?”

    “有什么好怕的,我还能管住别人的嘴?我有超能力?真当我是南宫文起?”

    申念希忍不住笑到出泪,“你难道不是吗?那我再问你一个幼稚的问题:如果我脱离了你的预期,不如你设想中的那么好,你会不会像游戏里说的那样,毫不犹豫地把神像推倒?”

    扬意扭头,回看了一下床头柜上的游戏周边,语气郑重,“游戏玩入魔了?我再正经地回答你一遍:一座雕像,即使坍塌,仍旧是神!”

    “你为什么……”她的心被震了一下。

    “因为你是申念希,独一无二。” 他抢过她的话,笃定地说出这句话。

    “嗯。”她微微颔首,轻声回答,又接着道:“其实,我挺害怕感情的。它不是努力了就有结果。但如果对方是你,我想尽力去争取。至少,给予来自家庭同等的喜欢与信任。”

    “别害怕,以后都有我陪着你。不是也跟我爸妈聊了吗,他们多喜欢你,别担心那些,有我在。”

    想到端午节那天和扬意爸爸妈妈的聊天,申念希更想哭了,她轻悄悄抽出一张纸巾,摁在鼻尖,缓了一会儿。

    “你很好,你的家庭也很好,我有时候不太敢相信,这一切会属于我,就像是一场不真实的美梦一样,我好怕会醒来。”

    “那我明天到津北去一趟,你掐一掐,我要喊疼,那就不是梦。”

    两个人一起笑出声。

    “40%的工资又不要啦!”

    “剩60%告诉你,找个好对象不是梦。”

    申念希望向漆黑的窗外,遐想着他的样子,云层兜不住思念的重量,他的肩上又该积了一层月光。

    他那边真的好静,不像这边,一层十来户,老房子是最好的传声介质,邻里的上楼声刚刚闪过耳边,二楼大爷养了只鹦鹉,学舌声总是比六点钟的太阳先跑进房,赶上放学放假,廊道里小孩的跑闹声能传一天。

    现在,外面,依然热闹,夏树年年绿,一季蝉声鸣。

    “你听到蝉鸣了吗?我这边绿树好高,几十年的老树了,知了叫的好热闹啊。”

    人才公寓新建不久,树矮,墙外有一排老梧桐,那的知了声才大,他回:“隐隐能听到,怎么了。”

    顺着一声嘹亮的蝉鸣,她眼角不自觉滑出一滴清泪,“10年前这个时候,高考出分。”

    他们毕业十年了。

    六月份的尾巴,准考证一输入,查询键一摁,鼠标上沾了汗水和眼泪。

    他们都收获甚佳,互相为彼此欣喜,互相祝贺。

    再后来,志愿结果出来,初中班级聚餐,路成浩说扬意也会去的时候,她立刻从床上爬起来,飞速蹬上凉鞋,拿着叔叔婶婶给的1000块钱跑到步行街买了一条漂亮的白裙子,到商场里做了一个好看的编发造型,用手机仔细拍下细节,又买了很多饰品。

    回到家后,她练习了好多遍,调整为更适合自己的样子,学着妈妈的样子修眉毛,反复练习呼吸,纠正仪态,挺直了背,想留给他一个最后的最好的印象。

    那是那段时间里唯一的欣喜。

    扬意看着楼下低矮的小树,一股热气扑面,空调外机嗡嗡作响,生活是需要一些叨扰的,证明这里有人迹踏足。

    “嗯,大杨树下等公交车的时候,你说,蝉比我还吵闹,我说,不在一个地方上大学,以后吵不到你了。”

    她带了浓重的哭腔,“但是后来是我闹你,是我比蝉还吵。”

    她还记得,公交车来的前几分钟,他对她笑着说:“到了新的地方也得努力,申念希,越来越出息了啊,新发夹不错。”

    额角的碎发扎入眼睛,她拨开头发的时候轻抹眼角,“必须努力啊,都要梦想成真。”

    他们一致地将告白藏在心底,一如既往地默契。

    再后来,又过了三年,她就再也不吵不闹了。

    他记得聚会的那天,她穿着漂亮的白裙子,编着好看的半披发,别着一朵茉莉花发夹。湘萍一中校规严格,学生不许烫头发,不许穿裙子和短裤,不许穿拖鞋上课,他便很少见她穿裙子打扮自己,常见她,是一条束起的高马尾落不及肩。

    等车的时候,白色的轻纱迎着绿树飘扬,风吹来都带着属于她的香,蝉在树上演奏,天是大胆的晴朗,而她仿佛拾起了从前的羞涩,连告别也很轻。

    公交终于卷着热气开来,他们被分开在两处人海。

    对于她仅有口型的“再见”二字,他从表面和心里都没有回应,真要说些什么,那就下一站见。毕竟,写了那么多张卷子,哪怕最后算错了答案,也从没有解了一半就扔下的题。

    因为凑巧那天,他穿着白T黑裤,和她站在一起喝酒的时候,被众人调侃领结婚证。其实,硕士毕业的时候,他看着那枚带着编号的戒指,认定,如果她考来,现在已经结婚了。

    “申念希。”他先是郑重地喊了她一声,像是点名确认她在班里,“今年夏天,我们不会分开了,以后就互相吵,互相闹,都别想着安静了。”

    今日与旧日不再相似。

    2008年,从高中到大学过渡的那个夏天,是第一次分别;2011年,图书馆里博未来的留校之夏,是第二次分别;2018年,从社会人士到学生时代的繁茂夏天,是不再分别。

    她眉梢一挑,“好,那你就等我,等我去你在的城市找你,实现我学生时代的愿望。”

    说完,她停了一会,声音减弱,“突然感觉自己还挺渣的呢,撂下一句等着,到最后,还是你来找的我。”

    扬意又抬头望着厚重的月光,“被你渣的话,也不是不行,六年零十个月也不长。”

    时光并不漫长,精神相连,就是最大的支撑力量,让我知道,我不是在世间孤独行走。

    她隐忍着哭泣,走到窗台拉上窗帘,将月亮挡住,“说什么呢,傻不傻。赶紧休息吧,明天还得上班呢。”

    扬意也关上窗户,拉过窗帘,躺回床上,“好,晚安,我努力打工。你艾特我的56个视频,我批阅完了,记得检查。”

    “怪认真的。”

    “怪能祸害的,28个深夜美食视频,12个旅游相关,11个爆笑搞怪,4个影视吐槽,8个书摘,还有一个——”

    他忽然语气加重,逐字强调:“一个染着——金黄色头发的——男的!”

    申念希慌乱地打开抖音,果不其然,艾特错人了!

    @许晗、周颖、黄沐晴……@AI不倒翁:姐妹们,快来看!好帅好酷!这不羁的发色,仿佛当年的他,我的菜啊(爱心眼)(爱心眼)我难忘的青春!

    ——AI不倒翁回复:呵呵,你要不要看看你在干什么。

    看着评论底下姐妹们数不清的“哈哈哈”,申念希只觉得一大串嘲笑声穿越屏幕,自带音响,在耳边回荡,她脚趾已经开始动工准备挖地洞了!

    他带着几分拷问,“解释一下,昨天晚上看了多久的帅哥?人都看迷糊了,艾特现任看前夫,你怎么想的……”

    她憋红了脸,“就——他,他真的像我那已经拥有二孩的前夫,然后我就——”

    “沦陷了?对前夫的爱死灰复燃了?你要不要这么花心,你还记得我长什么样子吗?”

    “记得啊,记得,十来年了都没忘好不好,大马路上我一眼就…”

    她忽然停住,只听见那边笑出声。

    “呦,啧,申…”

    她急忙打断他,一手捂住另一只耳朵,“跳过跳过,不许谈这个话题,你以后也不许用那个语气跟我说话,我又不是犯人。”

    “好好好,跳过。别惦记你前夫了,多想想我。晚安,你先挂,给你最后一次甩我的机会。”

    “行,再甩你最后一次!”

    申念希挂掉电话没一会,闫晞就走了进来。

    闫晞把睡衣递给申念希,点了下她的额头,“快去洗澡了。”

    申念希抱着睡衣火速滚下床,溜到浴室洗澡。洗完澡后,她躺回床上,靠着妈妈的肩膀。

    闫晞正在翻看相册。

    几乎每年,闫晞都会带申念希去拍一些有纪念性的照片,记录下她的每一个年龄阶段的光影故事。

    明天,她们又要去拍新的照片。

    闫晞摸了摸女儿的发顶,“妈妈都听到了,你跟那个男孩子打电话,没分?”

    申念希怔了一下,她攥紧妈妈的手臂,压着声音说道:“妈,其实我挺想念湘萍老家的。毕竟是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如果不是因为申彦康一家三口在那,我真想常回去看看。”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心脏的律动声掺杂着挂钟指针的走动声萦绕在耳畔。

    闫晞没有接话,但脸上也没有明显的怒色。

    申念希紧嚼了一下唇,慢慢抬眸,补了一句:“他是我在湘萍唯一牵挂的人了。”

    闫晞手抚上女儿的手背,申念希躺回妈妈的肩膀上。

    “妈,我有自己的认知体系,我也很清醒。跟他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这种开心是会让人成长的。人早晚是要死的,我就想活着的时候,把所有快乐的事情经历一遍。就算中间有什么悲伤惨痛的事情,到最后不也跟着躯体烧成灰了。”

    “你年轻,青春多宝贵啊,把它消磨在这些烂事里,你到时候就后悔了!你爸,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而且呢,好面子,就喜欢那些光鲜亮丽的。那个女的就是个挑事精,张扬货,没少得罪人,妈妈当然希望你远离这一切,哪怕它们发生的概率不高。”

    闫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而后开口道:“妈妈当然希望你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可是家庭关系很重要。你自己也说了他妈妈跟你伯母认识,让他们攀上姻亲关系,以后弄出来事情,都是你们夫妻俩的债!妈不想你的婚姻生活也过得操劳。”

    时至今天,他们的家庭,依然是不同的色彩。申念希揉了揉眉心,无奈地啧了一下。

    闫晞合上相册,放到床头柜上,起身要走。

    “妈!”申念希喊住她。

    “妈还是觉得不合适,谈恋爱行,结婚就不必了。”

    申念希快速起身跑到房间门口,关上房门,像一条大字封贴一样,紧紧贴住门缝,拦住闫晞。

    闫晞扳她的肩膀,想把她从墙上撕下来。

    “给你老妈让开!”

    “妈,我不让,你那话说的,我多渣啊!我不想活在你认为的婚姻适用法则里,我不想被那些事情束缚住!虽然他是湘萍的,但是他跟爸爸不一样!”

    女儿这倔强的样子,让闫晞恍惚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年轻的自己。二十多年前,也是在这间房子里,和自己的母亲因为爱情激烈争吵。然而当初的一腔奋勇,最后却一败涂地。

    母亲当年没能敲醒她,她绝不肯让女儿重蹈覆辙。

    闫晞抬手,重敲了一下申念希的额头,“你这性格,你像谁啊你!”

    申念希一动不动,硬忍着脑袋上的疼,“长得像谁,性格就像谁!”

    一脸相承的母女俩互相瞪着,像是一场跨越时空的相见。

    闫晞声音有些发怒,“那你想跟她一样的结局吗?有什么不一样,你爸当初不也那么坚决,最后又是什么样!我不同意,你有本事,就去跟他私奔!”

    申念希一手抽到背后,咯哒一声将门上了锁,“我不!我要光明正大!我好不容易考上的研究生,书我要读,事业我要闯,他我也要!最后不是他,我不会结婚的!”

    ——“最后不是他,我不会结婚的。”如出一辙的一句话,瞬间刺激到闫晞的敏感地带。

    “懒得跟你扯,给我起开!”

    “就不起!妈,我是认真的,不是谈着玩玩,所以我不想瞒着你。我不会输的!”

    闫晞指了指墙角那架被砸坏的钢琴,“你凭什么保证!”

    “那你凭什么认为他跟爸爸是一样的人!爸爸只爱你拉大提琴的样子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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