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3号下午，南杭市下起了大雨，雷声轰鸣，一直到傍晚，仍未停歇。

    狂风呜啸，满地树叶翻飞，枝桠疯狂摇晃，路灯强烈的白光被打散，时明时晦，每一片落下的叶子都是一场巨大的孤独 。宽阔的街上，只有如柱下坠的雨滴，井盖口旋涡嘶叫，清洁工不停地用钩子扒开淤积物。

    “希希，你还要出门啊！这么大的雨，看着都可怕！要不算了吧！”

    “没事，看天气预报，雨一会就停了，别担心我！”

    申念希不顾景小满的劝阻，拿着雨伞出了门。她撑着雨伞快步走向地铁站，临近下班时间，路边不时有人尖叫着奔跑，责怪这雨天！

    坐上了地铁，她打开镜子，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由于道路施工，通往游戏公司大楼的路线暂停运行，她只能中途换乘公交。

    坐上了公交，暴雨已有暂歇之势。

    车窗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但经过南杭政法大学校门口时，仍然能看到高高悬起的鲜红色的毕业横幅。

    与此同时，公交车上开始播放政大定制版语音播报：

    ——“学府路政法大学站到了，请带好随身物品从后门下车，南杭公交祝福2018届的学子们，毕业快乐，未来一路平安！格物致知，求真求实，政法大学的毕业生们，此去经年，愿你们前程似锦，光芒万丈，不忘校训！政法大学永远是你们的家！”

    又是一年的毕业季。

    申念希听着暖心的语音播报，望着身后远去模糊的校园。异地的城市勾起了往昔记忆。

    2012年的毕业季，雁安连下了好几天这样的大雨。师大本计划在操场上举行的毕业典礼因为接连的暴雨临时改成了分学院分时段在室内礼堂举办。

    已经过去六年了，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南杭市再遇到扬意！

    到了Windstrom游戏公司大楼，中雨已转绵绵小雨，条条细密的银丝交织成斜斜朦胧的水帘，大楼的灯光略显模糊，倒影在地面上宛如被搅散的鸡蛋黄。

    申念希站在道路入口一侧的公告栏下躲雨。

    雨珠顺着斜檐滴下，砸在片片水洼上，不断地溅起一小圈涟漪，搅动着水月，心中的焦急和喜悦起起伏伏。

    大楼的灯光逐渐关灭，陆续有人从楼内走出。

    申念希殷切地盯着入口看，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低着头在看手机，一手拿着雨伞，差点撞到了感应门。

    申念希忍不住笑了一下，开心如爆米花炸开。

    他抬头的那一瞬，她清瘦倩丽的身影闯入眼帘。

    她的目光穿过人群与他相撞，她笑着跑向他。扬意整个人呆了一下，而后思绪似火花迸发。反应过来之后，他快步向申念希跑去。

    在他们即将相拥的那一瞬，又一阵狂风刮过，扬意快速抬手撑开黑色的雨伞，一树的雨水洒落下来，重重地砸在伞布上，如碎玉落盘，在耳畔奏响着疯狂的乐章。

    申念希抱着他，笑眼轻弯。

    “好久不见！申念希。”扬意面含笑容，神采飞扬，眉宇之间透着无尽的喜悦，抬手轻轻拂去她发上的雨水。

    申念希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他眉目俊秀，眼眸如夜星明朗，鼻梁高挺，有不羁的少年感，她以前很少这样大胆地看他。

    “怎么不说话？我有那么好看吗？”他揉了揉她的脑袋。

    申念希眉间轻羞，点了点头。

    “比金子还好看？”

    申念希又点了点头。

    她微微松了双臂，看了看四周，等到最后一个人从大楼内离开。她的目光重新扫向扬意的面庞。

    她握住伞柄，往下一拉，一手扶着扬意的肩膀，踮起脚尖，轻吻了一下他的唇。

    她的气息袭来，直直地钻入他的心尖，电流般的酥麻感瞬间蔓延至全身，分别的心霜瞬间融化，他有些震惊。

    扬意的手揽着她的后背，感受到了她心脏在疯狂跳动。

    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他慢慢垂眸，与她对视，“这么直接的啊？”

    “回来耍流氓啊，不行吗？”她紧搂着他，脑袋贴着他的胸膛，语气中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当然行了，还能不让你占便宜吗！”他的手上移，揉了揉她红嫩的耳垂。

    “你想我了没？”

    “你说呢！回来这么多天，终于舍得来找我了啊！”他捏了下她的耳朵，力道不轻不重。

    申念希猛然抬头，挣开他的手，面露尴尬，“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唐钱栩告诉你啦？”

    “连唐钱栩都知道你回来了！你这个人！”

    他捏了捏她的脸，没好气地笑了一声，又接着说：“你干儿子前几天办满月酒，你肯定会回来的，你是不是傻！ 还装模作样的跟我打电话聊天。没通知我，就肯定是有你自己的打算。今天早晨问我晚上几点下班，我看了眼日历，农历520，就猜到你想今天过来，只是下这么大的雨……”

    只是下这么大的雨，他以为她不会过来了！

    “一场雨而已，有什么可怕的，才拦不住我呢！”

    “嗯，不过下雨而已。”

    如果雨后的尽头有想见的那个人，那淋一场又何妨，每一滴雨的诞生，都是故事重来的希望，爱不该羞怯！

    六年前的那个盛夏，雁安连下了几天的暴雨，他等了好几天。雨停之后，毕业生散场，师大学子陆续离校，他在操场上标注金融学院的地方坐了一下午，他凝视着那条湿重鲜红的毕业横幅，墨云一点点被洗净，光逐渐吻上树顶，漏洒的斑点执拗将它地燎干。

    一片绿萧萧铺在脚下，盛着几朵飞来的合欢。熟悉的打铃声像一个放映机，勾起2008年的那个夏天。

    高中毕业那年，操场跑道旁的一圈合欢开的特别好看，树荫下站满了人，偶有七星瓢虫掉落，引起一阵女同学的踩踏尖叫，她和同学在那拍毕业照，合欢花落到了她的头上。

    师大的校园建筑呈一派古典园林，和她一样有诗意。那个下午平仄漫长，淡抹的蝉声将一个个拖着行李箱的学生送走。

    他离开雁安的那天，是个飘着细雨的黄昏，云雾灰蒙，浇了一地的惆怅。

    后来，雨停了，雾散了，但爱没有。

    即便世界在雨雾之下糟糕透顶，但跳动的脉搏仍有信心等到云天换晴。

    诚如，六年后的这个雨天，他爱的那个姑娘向他跑来了。

    申念希歪着脑袋看他，扬意摸了摸她的酒窝，那和天上的月牙一样好看。

    “七年前，我走得急，没赶上你们的聚会，以后，我不会再缺席了，我会一直陪着你。”她掰了掰自己的手指，有点紧张，感觉有点不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

    “七年前，没有同学聚会。”他淡淡言道。

    “啊？”申念希表情凝住。

    雨停了，扬意收起了雨伞，牵着她的手往前走，无尘的清气弥散了一路。

    “那是我胡诌的。七年前，最后一次联系你，是向你告白。”

    申念希定住了脚步，不肯再往前走，她的指尖开始发颤，心中升腾起说不上来的情绪，她有些不敢置信。

    扬意侧身面向她，弯了弯腰，紧握住她的手，对视之间，时光溯回，山海皆平。

    ——“申念希，我喜欢你。不管你选择的是哪条路，我都想一直陪着你。我之前问过你怎么看待异地恋，你说你很抗拒，不喜欢，你很怕身处异地的对方脚踏两条船；很怕自己难过的时候对方不在身边；很怕对方需要你的时候，你赶不过去，你不相信爱可以越过这么远的距离传达到对方身边，你只想跟喜欢的人稳定在一个地方，时刻陪伴彼此。”

    ——“你一直拒绝我去找你，就是想把我们的关系控制在合理的范围之内。你想知道的答案，我一一都给了你回应。那么你能不能回答我一次，你来科大，是愿意和我有共同的未来吗？再开学就是大四了，我想跟你说明白，我们一起去选择属于我们的下一步，树立一个共同的目标，一起去实现，可以是科大，可以是一座城，到那时，我们就不是异地了。我想见你一次，我们当面聊一聊，可以吗？”

    那条信息的内容，在他脑海中重复了无数遍，今天，终于正式说给她听了。

    “这是……”她哑到说不出话，只想哭。

    “是，2011年7月3号发给你的。3班的扬意，发给7班的申念希。”

    这一切好像是天注定的缘分，2018年7月3号，农历520，她回应了他。

    原本，她只是想弥补阳历520没有正式向他告白的遗憾，却不想，冥冥之中回答了他七年前的告白。

    她再也止不住情绪了，眼睛像是滚过洋葱一样，泪水直流，她将脑袋埋进扬意的胸膛，放肆地哭了起来，身体不受控地发颤，内疚与自责要把她的心撕烂了。

    告白一直没有回应，重逢时，他没有半句狠话，没有半点荒唐的绯色猜疑，没有开展新的感情，时间的重量压不弯他迷惘的背影，他独写了一路比四季城景更让人赞颂的爱。

    她紧抓着他背部的衣料，想将他的体温融于拳心，吹够了雪山的风，她极度渴望焰火。或许多年前，在寒冷的津北站，就该紧紧抓住他，冲过去拥抱他，而不是只敢贪恋他递到手心的那一盒恰好的温暖。

    他抬手轻轻摩挲她柔嫩的脸庞，想要安抚她的情绪。

    “好了，别哭了，嗯？”他又拍了拍她的脊背，极尽耐心与温柔。

    他手掌上传来的温度慢慢驱散了她心中的寒凉。

    “哭肿了就不好看了，快收收眼泪！”

    “不好看了你就不要了吗？”她慢慢止住眼泪。

    “那哪能啊，你什么样我都照单全收！所以，莱斯特小姐，你愿意正式做我女朋友吗？”他正了正神色，像重逢那天，他回答单身时那样正经。

    申念希撇了下嘴角，摇了摇头。

    “怎么？”扬意脸色顿变，紧张地吞咽了下，喉结上下滚动。

    “得……得有束花吧！网上都说，恋爱要从一束花和正式的告白开始。”申念希屈着一张脸，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扬意捂着心口松了松气，一手揉了一把申念希的脑袋，“成！怎么能没有！以后一次性把话说完，我去给你买！大雄想要什么都会有！”

    他望了一眼东边兴贤街路口花店的方向，花店还在营业。

    申念希却抓住他的手，把他转向另一边，她指了指栖霞路的方向，“我不想要花店里的花。我刚刚从那边过来的，在公交站台，有个婆婆在卖姜花，好香的。我想要那个。”

    那边有点远，且卖花的婆婆不知道还在不在原地了。

    “那你在保安亭这等着就行，我过去看看！”

    夏虫沸鸣，他的身影闯进夜幕之中。

    暴雨浸洗后的树木绿意盎然，在路灯下闪着鲜亮的波光，栖霞路商业街仍旧热闹，都市的夜晚重回繁华。

    扬意从公交站台开始，沿着街边寻找，在经过一条窄巷的拐角处时，闻到一股淡淡的芳香，是很陌生的花香。

    他定睛看了看，是一对老夫妻在卖花，朱红色的桶内放了两束白色的花。

    “你好，这个是什么花？”他走近询问。

    “姜花！先生，你要买吗？现在是姜花初开的季节，很少有的卖哦！这是我们自己种的姜花，常在这卖。”这对年迈的夫妻笑容和蔼地看着扬意。

    “这两束我都要了！麻烦您帮我包在一起吧！”

    “好啊！你来得及时啊，晚一点就买不到喽，我老头子做好了饭来接我了！八十岁了腿脚还伶俐的很。”爷爷奶奶相视而笑。

    “爷爷奶奶真幸福啊！”

    “哈哈哈哈，你是送女朋友啊？”爷爷拿出一摞包装纸，“看看用哪一张包？”

    这是用竹浆书法米格纸写的诗，扬意翻了翻，眸光一亮，抽出那张纸，上面写着：“久坐槛生暖，忘言意转深。明朝即长路，惜取此时心。”

    “对，送女朋友，用这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