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下来，申念希算是彻底适应了繁忙的课程。
本以为晚间没课可以去找扬意玩的，事实上，下课了之后，她还是以学习为伴，一个模拟法庭专题训练将人打的晕头转向。
幸运的是，她之前一战上岸失败，但是二战时趁热打铁过了司法考试，不然这个学期真的要忙疯了。
申念希本科期间只跟着李羲和去蹭过一次学姐的模拟法庭课程，作为旁听者来说是很有趣，但是到了自己却是脑袋空空。
学期第一课，老师给的刑事案例比较简单，张三与李四因摊位发生纠纷，张三将李四打伤住院。
小组内部分角色、分析案情，开始写诉状、答辩状、判决书，组内成员多为非法本，预演的时候一伙人是嘴巴跟不上脑子，陈述出错、表达欠缺、手忙脚乱地翻稿子，状况百出。
临到周四晚上课前，判决书还在逐字修改中。
终于等到正式上课，实训室和法院审判庭没太大差别，所有的流程也算严格，扮演审判人员的同学都穿上了法袍、被告人穿着马甲在法警的押解下走进来。
法庭规则宣读完毕，庭前准备工作就绪，审判长一锤敲响，宣布开庭。
前半部分流程还算正常，一直到法庭调查结束，法庭辩论环节开始，被告人自行辩护时，情绪明显失控，脱口一句：“法官大人！我真的不是故意推他的！他先挑衅辱骂我，我是个本本分分的老实人！”
申念希实在是没忍住，低头憋笑，扮演审判长的张文洁用脚踢了踢她。
直到被告人又喊出“我对天发誓”，张文洁的嘴角也开始狂抽。
……
到庭审结束，老师点评，有同学说扮演被告人的同学表演欲太强，证据摆在眼前了还在无理取闹，说一些猜测和个人推断性的话，但是课程老师还是给被告人打出了高分，申念希、张文洁和其他几位笑场的同学分数不太高。
“法庭上时刻都在上演着人性百态，他伤天害理的时候不想恶果，等上了手铐站在审判庭的时候，还是国徽不放在眼里，法槌也敲不醒他，公诉人的质询当成空气。当事人不受控，吃证据、装病让休庭、各种胡搅蛮缠，那律师开庭跟下地狱一样折磨，血压直接爆表，你们以后走上工作岗位都会碰见的，所以每一次原告与被告的不可预见行为都正常，被告人同学的表现还是很不错的。”
老师又看向申念希他们几个，“但你们反应差了点。不管是刑庭还是你们以为的热闹如菜市场的民庭，我们同学的这个情绪还是要克制一下，那喊青天大老爷的也有，你们不能一直笑啊，哪个公职人员办理案件的时候是嬉皮笑脸的……”
下课之后，申念希在回寝室的路上还在思考老师的提问。回到寝室之后，她一边做课程总结，一边跟扬意讲述各种庭审搞笑现场。
顺便，她把锻炼自己憋笑能力的任务交给了扬意。
申念希挂掉电话没多久，正准备去洗漱，寝室门就开了。
“文洁？你不是回家了吗，我记得你明天没有早八？”
张文洁把斜挎包往凳子上一扔，一脸的烦躁，“别提了，我到家没一会儿，我妈跟婆婆妈都来了。”
“嗯？”
张文洁开始收拾凌乱的桌面，“家事烦啊！都说我闲着没事读什么研究生，要是不想带孩子不如出去工作，说我一丁点都不爱我女儿，也不知道当初嫌弃我生女儿的是谁！”
申念希记得开学报道的那天，在和扬意吃完午饭回去的时候，看到张文洁的老公在和一对中年夫妻吵架，只是离得比较远，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
经过这一个星期的接触，申念希大致了解到张文洁的原生家庭重男轻女，当年就是因为张文洁是女孩，所以她的父母选择离婚，他父亲再婚后生了一个儿子，没有管过她们母女，张文洁的母亲也因此嫌弃外孙女，总觉得要生一个儿子，张文洁的婚姻才能牢固。
而她的公公婆婆倒是没说这么明显，但是反对她读书，因为这样再要二胎，就得三到四年，他们更希望她留在家里带孩子做饭。
“你跟你老公不是单住出去了吗？她们怎么突然过来？”
张文洁将判决书废稿揉成一团，又展开，看着“判决”二字，她真想知道，家庭矛盾升级到动手的那一刻，一家人是不是也要上法庭。
“就是单住出去了，这两口子一直说我带坏了他们儿子。今天小宝一直打嗝，我在忙模拟法庭，我老公就打电话问了一下他爸妈，俩人来了之后发现孩子轻微发烧，就怪我不好好照顾，于是打电话给我妈，让她管管我。”
话音刚落，张文洁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她婆婆打来的。
她叹气接通，“怎么了？”
“你瞅瞅你把我儿子带成什么样了，这小宝刚退烧，他就收拾东西抱着她出去住酒店，他以前……”
张文洁打断她，“还不是你们又逼他跟我离婚，我把你儿子带成什么样，你儿子认识我以后勤快多了，工作上进钱也涨了，还会做饭洗衣，不用动刀子坐月子连女儿都有了。怎么，觉得你儿子累，委屈啊，那你们还气他干嘛呢！”
“你会不会说话，你这个女人你自私至极，不知道心疼你老公孩子啊，你这读书花的不是他的钱啊！”
“巧了，还真不是，这笔存款是属于我的婚前个人财产好么！ 这世上哪有那么美的事，一分钱不花，一点活不干，就有人给你儿子生孩子洗衣做饭。 ”
“什么话啊！你不工作不挣钱，那负担不都落到他一个人的肩上！”
“叮”——
她果断挂掉电话，给老公发信息问了问情况。
没一会儿，她妈妈又打来电话。
“妈，你又有什么事？”
“孩子，你能不能别那么坏脾气，谁过日子不忍气吞声啊，你这离婚带个丫头，连个工作都没有，双份赔钱的，都不好找下家了啊！”
“对，所以你赶紧哭吧！”
张文洁气的把手机丢在一旁。
“文洁，还好吗？”
“还好，刚开始吵架那会是天天哭，现在想开了，我不能为难我自己的情绪。”
说着，她从包里掏出两个橘子，递给申念希一个，“离家出走的时候我老公塞我包里的，他说送走三个老人家就过来接我。”
申念希接过，“那你老公……”
“他说住酒店吓他爸妈的，因为我说我要出去住酒店，不然他爸妈会跟着他到学校来，说不定还到宿舍门口闹。”
“幸好他向着你，你对宝宝明明就很好啊，他们怎么这么说你。”
申念希抓了一把开心果递给她，张文洁接过放到桌上，笑了笑，然后掀开上衣，一道明显的手术疤痕和杂乱的妊娠纹直接把申念希吓了一跳。
张文洁放下衣服，“顺转剖，遭了大罪了。都说我不心疼女儿，可当初托关系查出是个女儿的时候，我妈说别要，是我坚持不论男女，都要留着。生了女儿后，我吃不好睡不下，这大人都说要我为孩子想想，多吃点，多抱抱，多哄哄，可我也是个新手妈妈，也需要被爱啊，坐月子头澡不能洗，身材走样，我就抑郁了，就不想看见我女儿啊。”
申念希双手叠趴在背椅上看着张文洁，“走样了肯定也是个大美女，貂蝉变玉环一样的倾国倾城。”
“我老公当时也是这样鼓励我，赞美我，慢慢的，我情绪就正常了，也更自信了。苛责不会让你一个家庭变好，有爱才能长久。爱人先爱己，我不是圣母。如果他不向着我，这场婚姻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不用家长从中作梗，我早就离婚了。”
申念希点点头，“婚姻是双向选择，否定你也是否定他自己嘛！日子是自己的，确实不必理那些封建老迂腐。”
“就是这个理，我不欠他们任何人。结婚前我就跟我先生说好了，如果你需要的是一个为你洗衣做饭，带孩子做家务，照顾老人，听话温顺的老婆，那你就去找一个愿意这样做的女生，而不是企图把我变成那样。我让他冷静思考了一段时间才去领的证。话说你老公家里对你这个时候读研是怎么看的？”
申念希尴尬地挠挠头，“他不是我老公，我跟他刚谈没多久，但是认识的比较早，十岁那时候就是同班同学。之前在不同的地方念书工作，今年是都到了南杭，缘分到了嘛，这那还能等啊！”
张文洁惊讶，“那你们之前双向暗恋？这兜兜转转真不容易啊！”
“嗯。至于读研……嘶，就算是不读研，我原本的人生就是处于调整中，我不可能马上结婚生孩子，我自己都不在状态，怎么去创造一个新的生态，错误的选择就是高山滚雪球，最后砸死的只有我自己。所以，别人说什么都不重要，因为没有人能替我承担后果。庆幸，你我都遇到了聪明人。”
清新的橘味在寝室内飘散，酸甜的汁水在齿间流淌，生活大多欲扬先抑，你禁锢成茧，它就苦熬窒息，你阔思常笑，它便大放异彩。
张文洁的手机响了一下，她打开看了一下，将书本放到包里。
“要走啦？”
“嗯，快十一点了。”
张文洁将包甩到肩后，“生活的重量啊！扛得住！姐妹，听我的劝，宁可不要孩子，也不能在书都没读好的阶段结婚生子。”
她挑了一下颈间的项链，“这个叫爱情，谈恋爱，礼物送来送去无畏这几样，花和饰品。”
她又转了一下右手的戒指，“这个叫婚姻，它会剥夺我选择其他人的权利，但是没法保障戒指的主人会对我的余生忠诚尽责。”
她又摸了摸肚子，“这叫家庭，再乱再丑，都成了我的一部分。”
最后，她亮了一下手机聊天界面。
——老婆，我到你宿舍楼下了，我买了花和蛋糕，我们回家吧。
“关关难过关关过，伴侣的选择需要慎之又慎。我回家了，明晚我们寝室该没有人了吧，再熬一个早八，你就能睡懒觉了。”
张文洁刚走两句又折返回来，一把抓过桌上的开心果，“谢谢，周一早八换我帮你占座。”
进门是气愤，转身是潇洒。
“拜~”申念希拍了拍开心果玻璃罐，“这里永远蓄满的，随意拿。”
没有什么坎是迈不过的，自信舒展是每个人的必修课。申念希关掉电脑，将明早需要用的课本装好，而后起身洗漱，涂好护肤品后又给桌上的花洒了点水。
她摸了摸手臂上的疤痕，这叫原生。
桌角的月光花盆栽已绽如玉盘，中间吐露出一颗旋起的五角星，纤长的枝条延探至垒起的课本边角，这叫新生。
强大是最坚实的避风港。
灯光关灭，劳累但充实的一天结束了。明天下午，就可以跟花的买主见面了。
……
周五下午，申念希正在上课，忽然收到了好几条景小满的消息。
——“希希，几点下课？”
——“忙不忙，救个急（哭）”
申念希把手机藏进桌洞，“还有半个多小时下课，不忙，怎么了？”
“带一下你干儿子，昊哥说明天拍摄要用的婚冠摔了一下，他不会修，我得赶紧回去看看。”
“行，在公寓等我。”
申念希下了课后就直奔公寓，刚巧景小满也到了。
“小明同学，你今天下午就跟你干妈混吧。”
申念希接过宝宝和提包，“偌大的家里就这小家伙一个闲人，你们家的阿姨呢？”
“有事请假了，这不我闲着嘛，就帮忙带一会儿。”
“你现在有的忙了。”
“哎呀，无语，我叮嘱好多遍了头冠要轻拿轻放，我一天不在就给我摔了！崔昊果然是个心大的，心疼死我的冠了！”
景小满转身离开，申念希抱着景明上了楼。
虽然带娃时间不过两个小时，但也让申念希体会到了身为家长的不易，结婚生子真的是非常需要勇气的一件事情。
估摸着快到扬意下班的时间，申念希就抱着景明去了扬意公司楼下。周五的打工人显而易见的要快乐许多。
扬意见到申念希，惊喜也诧异，他摸了摸景明头上的鸭鸭帽子，“怎么抱到这来了？”
“我闺蜜下班了，你跟我一起去还小孩。你要抱抱不？”
“他会哭吗？”
“不会，他可不怕人。”
扬意从申念希怀里接过宝宝，申念希调整他的手部位置，“让你干爸爸抱抱，一会他送你回去。”
申念希藏到扬意身后，一会从他的左肩冒头，一会从他的右肩窜出，逗得景明小朋友咯咯直笑。
刘晨钟和江茳从楼内走出恰看见这一幕，忙过来打趣，“呦，师弟，你这？你的？”
“朋友家的。”
“一家三口真挺和谐。”江茳挽着刘晨钟的手臂，“我们也得去接小朋友了。”
“走了，拜拜！”江茳又跟申念希打了个招呼。
申念希朝江茳挥了挥手，转身回看扬意的时候，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人从公司大楼走出。
因为有点距离，再加上那位女士撑起了防晒伞，申念希看不太清她的脸了。
“看谁呢？”扬意问她。
申念希指了一下那位女士，“那个，看着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扬意并不认识廖蕊，也没搭过话，只是对她有点印象，因为廖蕊和江茳的工位是挨着的。
“告白之书制作组的，和师姐挨得挺近，是不是直播或者PV里看到过。”
“那可能是。”申念希犹豫着收回视线，但脑中也确实想不起来具体的人。
云天绵长，扬意抱着景明，申念希挽着他的一侧臂膀，桂风在身边飘窜。车子驶出灰暗的地下库，涌进明朗的橘色马路。
到了黄沐晴和景其琛住的小区门口，黄沐晴和景其琛走近，申念希摁下车窗，指了指窗外远处渐近的两个人影，“你爸爸妈妈来了。”
她把景明调转了一个方向，面对着扬意，举起他的小手挥了挥，“跟干爸爸再见啦，干爸干妈要去吃好吃的了，没有你的份哦。”
好像听懂了申念希的话似的，景明委屈巴巴的。
“哎呦，你这个表情，是你干爸爸预定的麻辣锅，他不带你玩，可别赖干妈啊！”
“冤枉啊，法官大人！”
申念希一秒破功，听到这个词又没忍住笑了，她抽了一下扬意的手臂，“你烦人！”
前面的扬意笑趴在方向盘上，她想对这些词脱敏，是个漫长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