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走应该就是黑水城。”小熙往前望了望，那团与少女一同出现又一同消失的雾似乎吹到前面去了，阻碍了视线。
延维道：“看石碑此城至少筑立了百年以上，但为何我从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座城。”
小熙道：“你是东荒皇子，按理不应该不记得国土，你是不是太小送来修仙，忘掉了一些城名，也有可能有些城更改过名字。”
延维很确定：“历代记载都没有此城，我们，还是不要……”
偏偏，皇来发出了声音，它就是要去。
小熙踏上了前行的路，石碑慢慢被遗落在背后，这条路显然太久没有人走过，杂草芜乱，绝无人迹，不仅有太多遮拦的草石，还有不易察觉的沟壑，小熙一边走一边说起刚才的少女。
“她一定不是人，她的头发，她的肌肤，她的眼睛，都不是人所生的。”
延维：“她的眼睛颜色与皇鸟一样，但她的头发，肌肤却又不太像皇鸟。”
小熙：“待到城内，你可以用纸笔将她画下吗？”
延维：“好，你先留意脚下。”
延维提醒她别被乱石绊倒，难走的路渐渐平整，杂草也渐渐稀少，朝两旁收拢爬回，路面也逐渐开阔，雾气却越来越浓。
一座城门出现在雾当中，这雾气却又有区别，竟然是灰黑色的。对照着被黑雾遮挡了部分的题字看，果然就是黑水城。
延维观望了一下，不由兴叹：“怎么会建这样一座城池？”
小熙不明所以，只是光站在城外，都有一种胸口发闷透不过气来的感觉，这座城让人发慌，有种强烈的压迫感。
延维解释道：“这黑水城，四面八方都是山，而山却不是什么好山，山体严重向内倾，呈压倒迫胁之势，仿佛随时会塌下来，而那条黑色的河环城而流，水却并非秀水，从城口灌入到城中，仿佛胁迫着这座城张开口接纳它，四面八方都被这样黑魆魆的庞大山岩包围着，城池又常年被黑水蒸腾出的雾气浸萦，人要是一直都住在这座城里，不生病才怪。”
小熙问：“那里面会有妖怪吗？”
延维：“妖也得选个山灵水秀的地方，这地方人都过不下去，妖怪定也待不住，除非是专以瘴气为饮，以腐尸为食的妖怪。”
两人说话之间，一直盯着那阙城门，见既没人进，又没人出来。
延维为了佐证自己的判断，对陵于天道：“你认为呢？”
陵于天微微点头：“不好。”
小熙听完更觉得黑水城比妖魔鬼怪还要恐怖，觉得该不会是血海尸山，遍地腐物吧，才滋生了这么多黑色的雾气。但皇来发出琴音跟她沟通，她走上前，一边说：“无论里面有什么，只要能找到皇鸟……”
小熙走到城门前，提了一口勇气，一手一扇城门，用力推开。
“吱呀——”承轴载着两扇没有对齐的城门，缓缓打开了。
眼前所见，只有一片铺天盖地的黑雾。
大雾弥漫，比城外萦绕的雾气浓郁数倍，只能勉强看清前方有一条笔直的长街，两侧是竖立的房屋，寂静而空无人影。
小熙正感失落，想回头告诉大家，延维已过来了，雾气突然一下子散尽，眼前出现了一片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街市。
小熙目瞪口呆，对延维问：“你看到了吗？刚才明明……”
延维疑惑：“刚才？什么！”
小熙说：“没什么，行路疲惫，我们赶紧找间客栈歇脚吧。”
几人一同往里走去，眼前所见，只不过是一条普通的街道，比起小熙生活的洗石镇这里确实地处偏僻缺乏与外通络，所以陈设落后，卖的东西也是很多年前的式样，但是人却颇多，再看清楚，发现这里的人穿着和佩戴都是以前壁画上才见过的，衣服颜色也极尽朴素，主要分为玄黑色，和月白色。
小熙和延维也穿着白色为主，露出赤红对襟的衣着。而陵于天那身耀眼的红色，确实与这里格格不入。
不过他们并没有受到过多的注视，路过的做商贩的仍然在叫卖，做食铺的仍然在案上和着面，蒸笼腾腾升着热气。烧火的烧火，拣包子的拣包子。
虽然小熙很想找出蹊跷的地方，但是却没有发现，这就是集市平常的模样，贩夫走卒，庸庸碌碌。那些白色或黑色的雾气不见了踪影。
小熙到了一家客栈：“老板，三间上房，对了，你这有纸墨笔砚吗？”
那白衣服的客栈掌柜道：“有，有。”
小熙道：“待会儿送到，这位公子的房间。”
说完她就从怀中拿出了一块金小饼，见店家面露难色，她又轻轻的拍拍胸衣，然后一只小爪会意的神出来把那个金饼抓回去，过了半晌，几块布满小牙印的碎块递了出来。
小熙将其中一块小的给了老板，那老板却还没有喜色，小熙道：“不用找了！麻烦再送来些饭菜给我与这用笔的公子！”
老板道好，手却又伸又缩，最后才接住碎金，小熙注意到坐在靠近柜台的一桌玄色衣服的客人时不时看向老板，神情让人有一种很有压迫的感觉。
小熙心想难道这是一家黑店？
老板欲言又止，手欲缩又伸，难道在提示这个。
延维也道：“留神，戒备。”
两人取了门牌，随着领路的小厮先去卧房，与玄衣人擦肩而过时，下一瞬，其中一人叫住他们：“各位，从哪里来的？到黑水城来有何贵干？”
延维和小熙同时吃惊，若是黑店，他们不应该会出声暴露才对，但他们的语气给小熙一种自己才是闯入别人家要抢劫的强盗的感觉。
延维答道：“我们是从东荒最极过来，想要寻找丢失了百年的一样东西。”
玄衣人说：“这黑水城，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你们应该是被什么引诱吧？这里可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
小熙直白的问：“你们有没有看到一只皇鸟？”
这种荒谬的话一说出口，延维都震惊了。高端的问一个碌碌营生的人有没有见过神鸟。
果然，那桌人全都为之一震，搭话的人忽然道：“确实有一只皇鸟，不过它已经死去了。”
轮到小熙和延维为之一震了。
小熙问：“它如何死掉的？”
玄衣人说：“说也奇怪，它撞到了地上，然后便死了。”
小熙和延维互相对视，他们都很难接受和相信这种荒诞不羁的话，不过玄衣人也没有责怪他们不信，只是道：“凤皇本就来自神域，含有神力，天塌地陷后妖物乱世，百禽难安，神带来凤皇本为安抚百禽之心，却没想到太多人或妖觊觎神力，便使计求得凤皇。尔等看来是修仙之人，想得到凤皇用以修炼对吗？你们还是从速离开，不要为了贪心，而丧了命。”
小熙赔着笑脸：“我们想再找一会儿，找不到就离开。”
玄衣人不再说话，小熙几人也就继续前行，进了客房中，小熙没什么行李，躺着思索方才黑衣人的话，又从床榻起来，去了延维的房间。
延维打开门，他已在画那白发少女的画像，小熙道：“你相信皇鸟已经死了吗？”
延维道：“我想皇鸟已经死了，凤鸟之所以能被斫成琴，应该是殉情而死。不过神鸟的精魂很难消散，我们继续找皇鸟就是了。”
小熙感慨：“原来普天之下，只有人，最易消散，最易遗忘！”
延维坐在案前，正襟危坐，手上的笔墨点缀在纸上，一个回眸少女慢慢显现。
小熙忽然问道：“延维，你也会死吗？”
延维被问得一惊，答道：“我辈修仙之人，应该更不容易死。”
小熙道：“你在山背那里哭泣，悲哀没有人在意你的生死，因他们明知你只是个修行尚短的人，却让你背负妖琴与皇来定下诺约。现在皇来又非要到这个黑水城来，我仔细思索，你身负重望，应该回到陵于天去，不如你把皇来转给我，然后回去修仙吧，你只是引路人，路该怎么走，由我做主。”
延维静静听她说完，然后问道：“你会画画吗？”
小熙摇头，道：“但是我可以花钱请最好的画师。”
延维又道：“你会捉妖吗？”
小熙再摇头，道：“我有钱，我可以请一些被逐的修仙者替我捉妖。”
延维再道：“你说要助我完成称霸大业，你能保证我在修仙时，你不被妖物吃干抹尽吗？”
小熙摇头，道：“我唯有努力活下来。”
延维松了一口气：“你既答应了身体要给我用，我当然要确保属于我的不会被抢走，我不会走的。”
小熙学做玄衣人的口气：“不要为了贪心，而丧了命。要不你先得到一条胳膊，然后去仙门继续修仙。没有胳膊我也能继续活下去。”
她把手臂从宽绰的袖口伸出来，送到延维前。她知道延维因为她才被神注意，顷刻间从仙门最受宠的弟子，落入到被仙门抛弃。而她原本已经准备接受诛杀，却使诡计骗过了神。
延维仔仔细细的看着她纤细的手臂，又掏出丝绢仔细擦了几擦，然后俯下身在干净的肌肤上轻轻咬了一下，抬起眼眸说道：“手臂我已经得到了，我在哪里修炼也是我自己做主，我不为了任何人，只是为了我自己，要与你一起。”
小熙啊了一声，最后告诉延维：“如果五年后，你还是要走泯灭道，让我帮助你。”
延维点头：“我不会不知死活的。”
小熙回了卧房。天渐渐的黑了下来，像被一片更深更重的黑雾所遮蔽，小熙正想睡下，忽然听到奇怪声音。
她正推门要去街道看看，却正遇到延维。
她道：“你刚才听见没有？”
延维点头道：“锁链声，□□声。”
不过，刚才从街道忽然传来一阵锁链拖地的声音，然后有挥鞭的掠风声，接着就是□□声。本想推开窗户看看，但是小熙发现窗户不知何时给人封死了。
小熙问道：“你那边的窗户也打不开？”
延维点头：“要出去看看吗？”
小熙思索了片晌，道：“要带上陵于天吗？”
延维讶异：“我还以为他不会离开你寸步，但你给一块石头开间上房，而且还让他去那房睡觉，他居然没觉得不妥。”
小熙道：“或许他根本就是一种石人，或者石妖，石神？”
延维对她胡说八道无语，正在这时，隔着卧房的外头街道又传来声音。
脚步声，很多，很杂，也很乱。仿佛有一群人经过，中间又伴随着，锁链因为摇动而碰撞震动的声音，还有间歇的破风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