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3)

    街道上出现了让人不寒而栗的场景:一群手拿鞭子的玄衣人,押着两列手脚戴着镣铐身体被锁链相连的白衣人往前走。

    玄衣人手中每一扬鞭,就必在白衣人身上留下一道穿透衣布直掀皮肉的鞭伤。

    白衣人发出沉闷又恐惧的哀叫,浑身浸透了因痛苦析出的汗和伤口流出的血。

    小熙忽然想起白天在街市上庸庸碌碌,济济营生的也都是白衣人,而坐在茶馆悠闲喝茶,吃着丰盛美食,和同僚谈天说笑的却皆是玄衣人。又想起在客栈当中,那老板每被玄衣人看一眼,身体就忍不住发着一阵颤栗。

    难道这些被鞭打的白衣人和白天那些干活的是同一些人,可若是这样,那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维持常态。若不是,这黑水城中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小熙和延维在偷看,却发现这样押过街道的阵列一直不绝,仿佛看不到头尾。

    正在这时,在街道对面黢黑的巷道,传来了脚步声。

    这脚步声很轻盈,很杂乱,比起眼前押运鞭打白衣人的队伍,也更慢一些,仿佛有什么人正在谨慎地朝这儿来了,却尽力隐藏自己的行迹。

    延维与小熙对视了一眼,口中无声的念了一道法诀,往对面巷道一指道:“明!”

    瞬间一颗小小的光球轻飘飘的朝巷道飞去,到达后迅速升高,光辉照亮了那边集聚脚步声的那小片地方。小熙和延维透过光明,见到了隐藏在对面巷道的那群人。

    他们大概有七八个,都穿着白色服饰。

    察觉到有东西飞至的白衣人立刻反击,突然射出数道冷箭,为首的是一个白衣白发的少女,金色的瞳仁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从她手指间一下子就射出了十道方向不同的小箭。

    小熙呼吸一滞,延维的剑正要飞出,小熙呆瞪道:“是皇鸟!”

    延维的剑又倏然的收回鞘中:“不是对我们的。”

    果然,那些冷箭全射向了在街道两侧的玄衣人,但却更让人惊讶,那玄衣人也并非普通人,手中黑色的鞭子挥出,在空中游龙般舞了一遭,将杀气腾腾的飞箭尽数扫落。

    在小熙嘴巴惊讶得还没合上时,两个拿鞭子的玄衣人的身躯如同飞箭一般快速贴地掠过,极其快就出现在巷道的两端,接着手中的鞭子毒蛇一样钻出,咬向了那群白衣人。

    玄衣人贴地掠过的速度实在太快了,那根本不是人能达到的。

    小熙这才看见,列队终于快要见尾,而在末端只有稀疏的看守,持鞭的和看守监督前行的并不是同一类玄衣人,忽然恍然,那群白衣人想偷偷救下少量的同伴,却给延维的光明球打乱。

    在鞭芒越过巷空直打向少女时,一旁的白衣人竟突然挡了上去,为少女挨下鞭劲,可那鞭劲远比鞭打那些被锁链相连的力劲要锐利,竟把那抵挡的白衣人拦腰斩开,顿时那身体变作了两段,喷涌的鲜血和掉出的器官撒落在巷道。

    另一条鞭子在这个间隙越过了其他白衣人,直刺向白衣少女的胸口,在小熙背上猛然吓出一身汗时,那少女的手抓住了鞭子,黑色的鞭子却骤然回收,把那少女的手擦出一条血道。

    两端的玄衣人鞭劲如刀,只在三四鞭内,将那些手中拿着那种最早远最笨拙的木弓羽箭的白衣人顷刻杀尽,七八条人影就这样倒下,只剩下满地横流的血泊和身首异端的尸块。

    两条鞭子集中的袭向了最后的那个白衣少女,凌厉的杀气盈满整个巷道,忽然那少女腾飞而起,身上的白色衣摆变作两片白色的羽翅,避开前后夹攻的鞭子飞向空中。

    小熙松了一口气,道:“真是皇鸟,她有羽毛!”

    延维道:“皇鸟羽毛应是彩色。”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撞向了那腾飞的少女,之所以说是黑影,是因为那东西无论是身体还是面孔都被一团浓浓的黑雾笼罩着。分辨不清是什么东西,但那少女触及黑影,就顿感到痛苦,双羽立即裹向自己保护住重要的部位,然后一边哀鸣一边被撞跌到了地上,连摔了好几个跟头,羽翅被黑气灼得血迹斑斑。

    黑影在空中悬停,又立即扑向了白衣少女。

    小熙心中一紧,忙道:“快救皇鸟!”

    延维也知虽然搞不清黑影是什么,但是已到了关键时刻,剑立即飞出剑鞘,手中掐诀,剑身环绕着赤色的剑芒破出夜空,划出一条赤红的霞光,冲向了那团黑影。

    因根本来不及多想,甫一出手就已是下了全力的狠劲。

    红光与黑影撞到一起,剑身发出了强烈的震鸣声,倏然间双方又立即分开,剑飞回到了延维身后的剑鞘,小熙和延维趁这一时间,已到了这边的巷道,挡在了受伤的少女身边。

    两个持鞭子的玄衣人扬起的鞭子收了回来,面对小熙的玄衣人道:“阁下到底想干什么?”

    小熙突然发现,这个背对巷口的说话人,竟是客栈里坐着喝酒吃肉出口向她搭话的那个。

    小熙道:“她和皇鸟有关,我们要带她走。”

    玄衣人道:“这里并没有皇鸟,阁下若还要坚持这样行事,只会给自己招来祸端,兴许会丧命,兴许会有牢狱之灾。”

    另一个面更善些的玄衣人道:“把她交给我们,大人或会宽恕你们。”

    小熙低下头对箕宿轻语,然后看向延维,箕宿如一道飞烟般掠出,然后叼起少女就飞,延维也同时默契的拉起小熙往后纵越,跳到街道上,“铮”然拔剑出鞘,旋即一剑斩向了巷口的玄衣人。

    旋即传来了分崩离析的声音,巷口两边的住楼被他斩得瓦崩石塌,两人根本没看玄衣人会对此做何应对,就钻进了一条黑漆漆的小道,亡命奔逃。

    此种情形,不容乐观。本来只是出来看个究竟,既没有跟陵于天打招呼,又没有带会发出噪音的皇来,两个凡人,要跟这些速度远超人力,武器也凌厉可怕的怪物正面争斗,怎么可能。

    熙趁对方跟她先礼后兵的时候耍诡诈。

    两人在街道的各处东钻西营,熙本就没有走完过街道,只是觉得处处陌生,加上有黑夜做遮蔽,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钻去了哪里,只是怎么钻都好像出不去,街道好像没有尽头,只是不断的循环往复。

    熙回过头道:“我们逃了有多久?”

    延维道:“有一炷香以上。”

    熙又道:“我记得我们钻进小岔道,就改了方向,一直沿着街往前,这么算,这条街真是长呀。”

    延维担心的道:“这条路我们从就没有看到过头!”

    熙呀了一声:“好像是。”

    延维继续道:“还有更奇怪的地方。”

    熙问:“什么?”

    延维道:“我们进来后不出几十步就住下客栈,可是方才,我们看到那些人被鞭打驱赶着的方向与我们进城相反,那这么算,他们去了哪里?”

    熙道:“也许他们出城去了。”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他们想起来,那城门口已似多年没人踏足。两人背后都微微沁出一身冷汗,但更可怕的来了,突然小熙眼前一黑,前方黑沉沉的逼过来一张黑色的面孔。

    小熙吓得狂叫,延维念起了仙诀,一个光明的小球突然挡在小熙身前,然后迅速炸开,他在之前道:“闭上眼!”

    然后双臂往前出力,两人在同时飞退,光明的碎片像焰火一样撒满了两人和那黑影的身上,还在一边发着星星点点的光,小熙再睁开眼时,看到了那道黑影似被光球的爆炸或者其他东西吸引,立在原地,没有再扑过来。

    接着,黑影的身下涌动出像泉水般的黑雾,那黑雾托着一个人形的东西缓缓升高,渐渐,东西清晰了,是一个玄衣少年,不过那少年的面孔仍覆盖着浓浓黑雾,小熙觉得又恐怖又怪异,称呼道:“是妖怪!”

    证据是,该少年没有双腿,他的上半身如一个孱弱未及冠的少年,下半身与纠缠不清的道道黑雾融合在一起,就在小熙说妖怪时,那少年面上的黑雾渐渐吸收到他的面孔中。

    一张清秀的面容出现,丝缕黑气一道道钻进他的孔窍,有几道钻进他的眼眶,变作了黑不见底的眼珠,但凡是人的眼珠就会有一些微光,但是他的眼珠只有纯粹的黑暗。

    延维也确信他是妖怪,念起了制服妖怪的法诀,他虽然修炼时短,但修仙飞升之路,不在乎久,只在天赋,他算是陵于天门首席仙尊的得意弟子。他快速的念完诀,然后剑悬飞到空中,变作了剑阵,随他手诀的操控,往那黑色的妖物压上去。

    压到头顶时,妖怪未见逃窜,压下时,妖怪还是未有动静。

    在小熙静静等待效果时,她突然身不由己的腾飞起来,想要逃时身周包围着道道黑雾,她腾到空中,既叫又喊。

    才发现延维也被黑雾裹挟,只不过他还在用手掌对抗,他召回了剑,黑雾却越斩越多,他一边挺剑对战一边宽慰小熙:“别怕,我很快便来救你。”

    那玄衣少年忽然发出疑问道:“制妖术?修仙人,在哪里修仙不好,偏到这黑水城作死。”

    小熙想要反驳,但身上飞绕的黑雾越束越紧,她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她清醒过来时,已身处囚牢中,身上被铁锁紧紧锁住,而延维也是同样。她心想待到箕宿回来,定会咬开锁链,但忽然,在囚牢另一脚,一片尾巴露出。

    小熙唤了一声箕宿,从那一方向传来一声小小的狐狸叫声,似在回应着主人。另一旁延维发出一声轻轻的闷哼,似从被伤到要紧处醒过来,小熙脱口而出:“延维,你受伤了吗?”

    延维道:“没有。”

    在小熙昏厥后,延维怕她出事,情急之下往前扑去结果被黑雾绊倒,故跌伤胸肺,感到闷痛。但这难堪的经历他不愿出口。

    小熙道:“这妖怪太可……”

    忽然她噤声,因为玄衣少年出现在牢笼前,正看着她,那漆黑的瞳,教小熙颤栗。

    玄衣少年对她问道:“修仙人,还寻皇鸟吗?”

    小熙问道:“你把皇鸟怎么样了?”

    玄衣少年那清隽的脸庞,在牢笼的薄弱灯光下,黑瞳,黑眉,黑短发更加黑,白肤更白,薄唇透着诡诈的红。冷冷的道:“这里没有皇鸟,若你说的是方才傀儡,已经被我杀了。”

    小熙不敢置信:“你把皇鸟杀了?”

    玄衣少年道:“若你说的是她,那么是的。”

    小熙道:“那我们不寻皇鸟了,你放我们走。”

    玄衣少年道:“修仙人,出城吗?”

    小熙道:“出城。”

    玄衣少年满意的点头:“此刻就出城去吧。”

    小熙道:“不,我们有些东西还要拿,而且,你打伤了我们,我们得休息几日。”

    玄衣少年道:“不出城?”

    小熙道:“出,但是缓几日。”

    小熙听到玄衣少年说杀了那个少女,自然是不肯相信的,就算真的杀了,那也只能说明那不是皇鸟,如果是皇鸟,妖怪只会吞噬她。小熙还对寻找皇鸟抱希望,但现在深陷囚牢,只有出去再说。

    玄衣少年沉默了半晌,似在等小熙改变主意,但是小熙没有改口,他的脸色突然灰冷了许多:“来人!”

    “大人!”两个玄衣人恭敬的跪在他身后。

    玄衣少年道:“把她带出去。”

    玄衣人果然进了囚牢,将小熙带了出去。

    少年道:“鞭笞!”

    小熙脸色剧变,来不及反对,玄衣人手中的鞭子就挥向了她,粗如牛尾的黑鞭子,噼里啪啦的打下,小熙痛得狂叫:“出城,出城!”

    少年看着她,不叫停。那执鞭人就一直打,打得小熙背上全是血,痛得浑身抽搐。她一边哀嚎一边喊:“出城,出城,再打我死了,我不是修仙的,我是凡人。”

    少年冷漠的看着她:“凡人太贪心!”

    小熙狂叫道:“我死了!我快死了!”

    感应到小熙,牢笼中的箕宿也传来狂叫声,延维不知情况,也在慌神的叫唤小熙。

    鞭子终于停了,小熙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少年问道:“还找皇鸟吗?”

    小熙陷入了弥留之际,嘴里拼凑不出话语,仿佛是说了一个:“找……”

    少年蹙蹙眉,对玄衣人道:“将她带回去。凡人生命短暂,便看守到她老死。”

    小熙忽然吐出一口血水,清醒了一些,道:“放……我……此……刻……出……”

    少年摇头:“凡人反覆无常,关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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