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萧婉提及敬谨郡王府送来的请帖，踌蹰片刻，蹙眉对着卫昭谈了下午丫头们提及的话题。

    “怎么就，突然变成了卫……八娘了呢？”萧婉对卫家的姑娘并不了解，只是直觉地认为苏夫人对宋暮云并没有那么的好心。她家卫昭与宋暮云关系好，她自然也了解一些宋暮云与苏夫人之间的恩怨。依苏夫人恨不得一脚踩得宋暮云翻不了身甚至身死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替他着想呢？

    卫昭垂眸，瞧着她忙碌着为自己更衣。

    “这事儿我知道了。你别替宋大担心，八娘，成不了的。”

    “啊？”萧婉一怔。

    “八娘是个精明的。她知道宋大那世子位不牢靠，再加上宋大不得南阳侯欢心，没权没势的，她不会一头撞上去的。”

    “那，那她这么跟着苏夫人进进出出的，各府都知道她即将要跟暮云定亲，这不是在坏自己的名声吗？”萧婉不解。

    “你呀，”卫昭拉着她的手在一旁的三围榻上坐下，夜间天寒，萧婉在他霜色深衣外又配了件天青色外衫，越发显得他清气入骨。“别操那么多心。名声不名声的，在卫家人眼里，没那么重要。”

    萧婉偎着他，温婉而踏实。

    “什么面子名声？那玩意儿不痛不痒的无关紧要，在卫家人眼里，远没有抓到手中的财物地位来得重要。八娘那人，自幼跟在母亲面前儿厮混，不是像面上看起来那么的直统统的。她呀，”卫昭低笑，仿佛在笑自己，又仿佛在笑别人，“能够让母亲看上眼的，哪里那么简单的就让人利用了。到时候，谁利用了谁，谁知道呢。”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后两句近乎呢喃。萧婉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但也听出他心绪不是很好，什么也没说，只把他的手握得再紧了些，仿佛是把自己手中的温暖传递给他。

    卫昭也静默着。

    小时候，他以为自己的母亲是柔弱的，他是母亲的独子，他是男子汉，父亲不在了，他该保护她。后来才知道，他的母亲，在世人看来是菟丝花，需要攀附着别的乔木才能生存。其实不全是这样的。他的母亲，事事都不需要自己出面，只需要一副娇弱柔媚的盈盈若泣模样，就能赢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她与他的父亲，说什么恋恋情深，不过是各有所需。他当了一个傻儿子很久了，久到，足够冷漠。

    这一次啊，卫三太太和苏夫人，两朵小白莲狭路相逢，谁会更胜一筹？他很期待呢。

    卫昭紧了紧手中那温暖的小手，温声道：“福哥儿今天回来么？我记得，明儿是国子监幼学馆沐休的日子吧？”

    “嗯。嬷嬷已经带人去接了。算着时辰也该到了。”萧婉听见卫昭提及儿子，笑眯了眼，“厨上做了你们爷儿俩喜欢的吃食，福哥儿一会见准保欢喜。”

    卫昭笑看她开始絮絮叨叨地念及儿子的一些趣事，只觉心中一片暖融融的。

    帝京城中谁家的宴饮最出名？敬谨郡王府排名前列。

    敬谨郡王妃姓李，户部李侍郎的姐姐，关陇李家的后人，与宫中的惠贵太妃早年相识。李王妃喜欢热闹，也喜欢鲜花，除了在王府有个大花园栽种各种稀罕的花卉，还在郊外的庄子上弄了四个依季赏花的园子，分别是梨溶院、含凉馆、莳菊园、暗香楼，以各种品种的梨、牡丹、菊、梅四花为主。因而，郡王府的花宴和诗会在帝京是最多也是出名的，深得各府主母和少男少女们的喜爱。

    参加完中秋繁华的宫宴，敬谨郡王妃一刻也不得闲，又命人制出淡雅的如兰笺，分发到帝京各高门世家，邀请各家小娘子小郎君们八月十九参加王府的诗会。

    雨后初晴，仲秋的王府花园，亭台楼阁阔朗大气。诗会定在午后。园子里摆放了上百盆兰草，偶有蜻蜓在其间飞舞逐戏，天，蓝得清澈纯净，风，柔得如少女眼角的眷恋。园中舒阔处用绿地百花雀鸟蜀锦围了屏幛，围幛下没有摆放高桌华凳，而是铺了绒毯，放置锦褥、长几、矮榻供女眷休憩，侍女们跪坐在角落里煮水烹茶，几上有鲜果清酒。围幛对面是用花卉隔成的花墙，阻挡了对面少男们走过来的脚步，却阻隔不了少男少女们俩相对望的视线。

    今天的主角是各府前来参会的少男们，由他们依着现场定下的规矩赋诗书记，侍女们捧着湘竹条盘，盘中是少男们誊写的诗赋，围幛下的女眷们伸手拿过散发墨香的洒金纸，品评着其中的诗赋，觉得中意的，就往盘中扔一朵小小的纱绢扎成的玉兰花。到时，哪个盘中的花儿最多，代表那盘中的诗赋排名最高，按花儿的多少排出前三，有王府给出的奖品。同时，在场的贵妇一时兴起，也会随性地取下身上佩带的饰物以作奖励。作诗赋的少男们也不一定俱是世家子弟，也有寒门之子，只要是有才名的都会被王府邀请，有才，有貌，其中不乏在宴饮诗会中被高门看中跃上枝头的。同样，少女们也不全是贵女，坊间有名气的女子，或是才名，或是贤淑，或是孝顺，或是貌美，只要是正经人家，小官小吏之家也有可能收到王府的贴子。说白了，这样的花会诗会，原本就有相亲约会的功用。多少人家的儿女亲事，就是从中解决的。

    卫家的人也齐整整地出现在园中。

    自从与南阳侯夫人搭上线后，卫老太太在帝京越发如鱼得水了，连带着卫家的姑娘们也意气风发。

    宋晚烟见园子里品评得正热闹，自己的母亲也顾不上管束她，悄悄地带上侍女，从围幛的一侧溜了出去。她来王府参加这样的花会诗会不知凡几，对园中哪处有楼阁亭台心中都有数，对于躲开园中的侍女仆妇更是驾轻就熟。

    宋晚烟是苏夫人进府后不到七个月生下的，据说早产。早产儿怎么会生得白白胖胖的有七斤多重？据说是怀着她时苏夫人胃口好吃得比较多，所以孩子在母胎中长得好。宋晚烟这名字取得袅袅娜娜的，长得可不袅袅娜娜。总之既没有母亲烟视媚行的娇媚，也不像父亲如玉如琢的秀雅，而是偏向于丰满。不过她自幼在侯府中请了名师教导，勉强也算得上是个才女。只是在婚姻一事上不是顺遂。她今年十九，却是嫁了两次，和离了两次。第一次嫁的是忠勇伯府的长子，不满自己的丈夫纳妾，镇日吵闹，两家只好和离了。第二次嫁的是个寒门中考取的年轻翰林，婚后又看不惯对方的老母亲，经常跑回南阳侯府居住，还要求翰林必须陪同。翰林是家中的独子，不可能扔下寡母不管，多次相商未果，最后憋气提出了和离。这样，宋晚烟以二次和离之身再次回到南阳侯府长居。

    十九岁的宋晚烟对自己有迷之自信，认为自己有才有貌有地位，完全不用吊在一棵树上，而是应该在森林之中尽情徜徉。

    从河东来的卫七卫九，有着卫家人的容貌，有着风流的手段，又懂诗书，还写得一笔迤逦的字，在几次宴饮后，便对俩人欲罢不能，在俩人中左右摇摆。

    今天卫九没有来，来的是卫七。她刚才遥遥与他相对，卫七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看向她，左手却拿起挂在腰间的一个香囊，放到鼻子边，深吸了一口气，一脸的陶醉。宋晚烟搽了胭脂的脸越发红艳。那个香囊，虽不是她亲手做的，却是以她的名义送出去的。

    宋晚烟带着侍女，绕过波光粼粼的翠微湖，穿过青石铺就的丁香环绕的甬道，往旖春阁而去。旖春阁是一处二层阁楼，面阔五间，三明两暗，暗间是两处静室，位于园子的偏僻处，正适合约会。刚刚在诗会上她被卫七一阵撩拨，春心波动，有些迫不及待，等不了欢宴散去。

    花园一边的诗会上其乐融融，贵妇们以挑剔的眼神巡视着场中的少男少女，暗自挑选着有无合适的儿媳或女婿。卫八娘一直注意着宋晚烟的动静，见她匆匆离席，眼珠转了转，也悄悄地跟了上去。

    宋晚烟跟她的两个哥哥夹缠不清，她心里也瞧上了南阳侯府儿媳的位置，最近同宋晚烟走得很近，有时还帮助自己的两个哥哥跟宋晚烟约会打掩护。一开始她本来打的是世子的主意。自从苏夫人透露出想要为南阳侯世子挑选续弦后，她便有些心动。侯府呀，如果她能够嫁进去，不是可以跟苏夫人一样在帝京城享受富贵荣华了吗？而且那个时候，也可以让卫老太太高看她一眼，到时大笔嫁妆还不是手到擒来？她跟在卫老太太身边多年，对她的脾性还是了解的，只要是能够对她有用处的人，她还是舍得撒钱财的－－卫家也不是没钱。

    只是，慢慢地跟宋晚烟走得近了，对南阳侯府了解得多了，她才意识到自己想错了。南阳侯世子的妻子，可能不是那么好当。她想嫁入侯门当个贵妇，可不仅仅是想作个摆设，她的目标，可是想像苏夫人那样，作一府大权在握的主母。南阳侯世子不讨父母欢心，而且贵妇们都传言南阳侯早迟是会换世子的，她心里原本志在必得的心思，慢慢冷了下来。

    可是没了宋暮云，她该将目标对准谁呢？说起来，她的年龄也同宋晚烟一样有了十九了，是再等不得了。在河东时，卫老太太便替她看了两三家。她原本也有些意动的。后来，听卫三太太提及帝京，豁然开朗，自己的人生不仅仅是只有河东这一片小地方的选择。卫三太太的娘家原来也是帝京人，后才迁到河东的，她得卫三太太口中描述的帝京风光，不由便生了向往。何况，她还有一位在帝京作驸马的堂兄呢，何愁不能有更好的生活？一年多来，她慢慢地、小心地引导着卫家的姑娘们在老太太跟前儿谈论那些尚主的人家的尊崇，不时表露出对兄长的关心，眼看着老太太动了心。又恰好卫三太太娘家有房迁回帝京的人来信邀请卫三太太出席自家女儿的婚礼。借着这样的邀请，卫老太太拍板定下了进京的人选，她那口气才落了下来。来了帝京，虽然作为驸马的卫昭并没有想像中那么的热情，但是有卫三太太娘家人的帮忙，有卫七卫九的八面玲珑，再加上老太太一反常态的大方，卫家的姑娘们很快就在帝京的宴会上站稳了脚。

    卫八娘知道，卫家在帝京没有根基，在帝京那些世家高门眼里，河东来的卫家，就如同河东那边的其他世家在卫家人眼中不值什么一样。她没卫老太太那样的盲目自信，以为自己还同在河东那样可以颐指气使。她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和年纪，南阳侯府，大约是目前能抓到的最好选择了。但是若是真如卫三太太提及的宋暮云那样的处境，她又不是很甘心。还好，还好，卫三太太愿意帮她。南阳侯府的二公子，以后的南阳侯世子，相貌堂堂，为人多情，特别是，性喜比自己年龄大的女子。卫三太太帮她打听来的资料，再加上她刻意与宋晚烟交往所了解到的，她未必没有一拚的机会。她当然知道苏夫人看不上她。虽然她看起来笑意盈盈仿佛在提携她。她眼中的轻蔑她又不是看不见。她可不是董家那个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