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萧亦昙自幼便不喜苏家人。

    小时候,苏皇后一心只有她的长子,萧亦昙也曾疑心自己不是她的亲生子。不然,同样的儿子,他的二哥在她眼里如珠如宝,他却如蒲如草。

    他说出自己的困惑,吓得那位乳娘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的确是今上今后嫡亲的儿子。只是他的母亲一直不喜他。当年苏皇后还是苏妃,与何贵妃先后有孕。两妃对后位之争早已你来我往地争斗了好几年了。何贵妃比她早生产,又得了个儿子,八百里加急的消息从雁北行宫传来,正月初一的好日子,延庆帝乐得喝醉了。苏妃心中又气又急,生怕延庆帝借机封了她--凭着延庆帝对何贵妃的宠爱,也不是不可能,竟动了胎气,抢着正月初一的日子竟在子时前生下了他。可惜当晚延庆帝酒醉并没有及时去苏妃的宫中。萧亦昙早产,又是逆生,苏妃好不容易生下他,已是去了半条命。又听说延庆帝第二日若非惠太妃拦着,竟是要直接去雁北行宫,过后又戏言“贵妃之子甚类朕”,又说苏妃生下的四皇子“实在是不堪看”。苏妃觉着他让自己失了面子,故心里一直不大愿意见他。

    萧亦昙从出生之日起就被自己的皇帝父亲嫌弃了。那之后延庆帝更是镇日呆在衍庆宫中陪自己的爱妃爱子。苏妃受了冷落,便将一腔子怨恨都泄到了萧亦昙身上,对他不理不睬的。

    苏家人本是他的舅家,然而因着萧亦昙不受宠,也跟着爬高踩低,很是不把他放在眼里,更别谈对他有什么维护了。

    所以,萧亦昙对他这所谓的舅家,委实没有什么好感。

    后来苏妃到底争赢了何贵妃做了皇后,他也成了信王,那苏家人对他又热络了起来。只是他早已学会了如何辨人,苏家人的嘴脸、陈家人的趋炎、杜家人的谄媚……他与他们,话不投机半句多,不如各自安好。

    然而突然之间,此次从云州回到帝京后,他便仿佛成了香饽饽。

    一向与他疏远的宁王三不五时的跑来找他,在他面前,就像一个单纯的兄长在看他单纯的弟弟一样,声音清润,态度温和,既不亲昵也不疏离。

    从来视他如无物的成王邀他王府赴宴......

    一贯势利的安国公府令人挑了礼物上门......

    更有与之相连的各大世家,态度热络......

    萧亦昙对他们的态度清冷、有礼、疏离。他完全不屑于假装。他对他们没有真心,他连着虚假的周旋都没心思掩饰。

    空闲的时候,他还是一贯的带了顾含章四处游玩,把帝京周遭的景色看了个遍。

    九月十八,宜出行。帝京南,城门五里外的一处草亭,萧亦昙带着顾含章与卫昭一齐为宋暮云饯行。还有两日便是南阳侯府二公子宋朝阳的大婚日子,宋暮云在帝京城内热闹的酒楼中作出一副伤心欲绝的失意人模样,回头就收拾了行李准备着往云州而去。原先说好是由萧亦昙替他联系白无涯,先在北府军中干一段日子的。临了,萧亦昙突然改变了主意。萧亦昙给他派了几名随从,护送他前往云州,只是却不是要他去云城,而是让他去陇原找裴度,让他先好好在赤岭谷中磨练一番。宋暮云并不知道赤岭谷是什么地方,只当也是北府军的兵营之一,欢天喜地地答应了。卫昭隐约有些猜测,却也没有多嘴。

    一坛子武陵春酒,七八个当季小菜,再加上随从,不大的草亭挤得满满的。

    宋暮云个子虽大,酒量却实在是不行。一坛子酒才喝了一小半,他便有了醉意。

    “待我,待我在边关,好好地打拼一番,一定让那些小看我的人,好,好好,好好地瞧一瞧,我到底是什么人!”宋暮云凑上前来,拍拍萧亦昙,大着舌头说。

    萧亦昙嫌弃地挪开,抱着顾含章躲开一身酒味的宋暮云,脚有些痒,看在他一会要远行的份上,忍了。

    一身洁净白袍的卫昭,抽出别在腰间的竹笛,双脚随意并在石桌下,嘴里运气,竹笛呜呜咽咽地响起。顾含章兴味地看着他,一手撑在桌上。

    萧亦昙好笑地伸手揉揉她的发顶:这小丫头,也不知道听没听懂,样子到是唬得了人。

    一曲《渭城曲》吹奏完,亭外的风渐渐大了起来。萧亦昙石青的暗纹山水袍被风吹得鼓了起来。他没有管自己,而是抱起顾含章,用自己的外袍包裹住她,替她挡风。

    随从扶着宋暮云上了马车。萧亦昙走过去,冲着他点了点头:“去了陇原,好好儿地跟着裴度多学学,那人,有一番本事。”

    宋暮云迷糊地应着,冲着他们胡乱地拱了拱手:“放心吧,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黑色的马车慢慢地往前,两匹枣红的骏马踏踏地踩着夯实的黄泥土路面,一路扬起尘土而去。

    萧亦昙看着远去的一行人,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掉头带着人往回走。

    卫昭与他并肩,曼声吟道:“深秋绝塞谁相忆,木叶萧萧。乡路迢迢。六曲屏山和梦遥。佳时倍惜风光别,不为登高。只觉魂销。南雁归时更寂寥。”

    萧亦昙抱顾含章上了马,卫昭跟上。两人带着侍卫,并不急着回城,而是绕着高大的外城墙,往城西而去。

    闷头行了半晌,卫昭方低声问:“事情,定下啦?”

    “有七八分把握了。白无涯在年后也该回来了。”

    卫昭也长出了口气。这样,也就放心了。

    “这回,要不要带什么人跟你一起去?”卫昭问。

    萧亦昙揽紧了胸前的顾含章,思考了会:“我想同老爷子说说,带阿元一起去。前儿老爷子想四处走走,阿元不如就跟我一起去云州呆一段日子。”

    “怎么?你府上的美人儿不带着同去?”卫昭调笑。

    萧亦昙横他一眼,懒得跟他谈。卫昭自己一个人吃吃笑了一阵,方收了声。

    定北侯府。

    自云州之变后,世子夫人病了一段时日,被娘家人接了回去养病。待得病愈回来,也没有回侯府,而是带了幼子幼女独自在郊外别院长住,府中主子便仅有李夫人与二爷、二奶奶在家。二爷寇青明是白身,平日除了处理府中事务也无甚公干,且又在孝中,李夫人青年守寡,也是不便见客,侯府便紧闭了门户。

    青云居,自三年孝期满,院中的一应装饰渐渐有了点喜气,寇二奶奶立在廊下,一身秋香地满枝蔷薇掐边夹棉褙子掩不住面上的焦灼。

    一名婆子匆忙行来,寇二奶奶急忙迎上去,婆子却不敢抬头。

    “怎样?二爷回来了么?”

    婆子低垂着头答:“二爷被夫人留下了,说是有要紧的帐目要核对。”

    寇二奶奶眼里一派失望,挥挥手令婆子退下,无精打采地转回房中。她奶娘一面扶着她一面絮絮地嘟哝:

    “这都多少次了,夫人怎么老是留着二爷呢,也不知道避一避--”

    “闭嘴!”寇二奶奶厉声打断自己奶娘的嘟哝。

    奶娘被那一嗓子吓得心慌地跪下: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一边儿拿手扇着自己的嘴角,一边儿悄悄儿睇了一眼主子。

    寇二奶奶心里存着事,也没注意她的动作,只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示意她退出去。

    只人虽退出去了,说的话却一直在她心里盘旋。

    怎么就不知道避一避呢?多少次了,吃饭的时候,午歇的时候、晚间的时候,玉葭院那边儿总是一次次的有理由把人给叫走。原先,她本没往心里去。可是,上次无意中听得那人那么几句意味深长的话,这脑子里就总忍不住多想。

    寇二奶奶心烦地坐下又起身。她心里想着悄悄儿令人注意着那边儿的动静,可这府中当家的是李夫人,她插不上手,也说不上话,自家爷又是个唯命是从的,她手中连得用的人儿也没两个。那张满含讥讽的脸、那双似笑非笑的眼反反复复地脑海中翻腾,寇二奶奶心中的弦“嗡”一声断开。

    进入冬月,气候开始变冷了。敬谨郡王府的别庄因着挖了温泉出来,莳菊园内的名种菊花依然肆意盛开着。闲来无事,李王妃便邀约了母家亲眷一同前往京郊赏菊。

    李氏看着手中的贴子,想着自家姑妈那张幸灾乐祸的满月脸便倒味口。她将邀贴顺手递过去,懒懒地道:

    “我这身子一向不大好,你便替我走一趟,索性是要住两日的,你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儿。替我向郡王妃道一声恼。”

    “是。”寇二奶奶低眉顺眼地应下。

    “青明手中还有事情需要打理,他便不必陪你一起去了。你去了,别如在家一样木讷,青明袭爵的事儿还没定下来,该结交的,别木楞楞的等人开口。”

    “母亲教训的是。”

    李氏看一眼眉眼平庸的庶媳,有一分厌烦三分不屑,想了片刻,又道:

    “你一会把桂妈妈带上,有她在你身边提点着,我也放心。”

    “是,儿媳谢过母亲。”

    “没什么事儿,你下去准备吧。”李氏垂眉道。

    寇二奶奶福了一福,低头退了下去。

    莳菊园。寇二奶奶着一件藕荷色交衽襦,恹恹地坐在一旁。李家的几位儿媳聚在一起喁喁低语。

    “二奶奶,王妃在那边儿,你不如过去走走?”桂妈妈虽是询问的语气,脸上却有着不容置疑的神情。

    不过一个奴才!不过一个奴才!

    寇二奶奶紧紧地拧着手中的绢帕,恨不得扇那个婆子一耳光,起身得不情不愿。

    自家爷们是个什么心思,这些年她也不是不清楚。只是,她虽是小门小户出身,到底也不是个蠢的。郊区别院那头还有正经的世子夫人立着,世子还遗下了嫡子,那可是嫡子嫡孙!自家爷不过是个通房庶子,那点子身份哪里够看?皇上要真有心,自家爷哪里会这么些年来还只是个白身?偏他入了魔障般,只听得进去那个继母的话!这园子的人,谁眼里瞧得上自己?巴巴的贴上去还不是看人白眼!

    寇二奶奶心里腹诽着,面儿上却扬着笑一路行去。站在一丛墨牡丹和玉翎管前正与旁人轻语的敬谨郡王妃瞧见,招手叫过两名侍女低声耳语一番。

    桂妈妈正陪着寇二奶奶,不妨身侧来了两名身着浅绿比甲的侍女,低头行了一礼,道:“二奶奶好,我家王妃请二奶奶过去说说话呢。”

    桂妈妈笑得一脸褶子:“哎哟哪里好劳动王妃娘娘。”

    圆脸那名侍女笑吟吟扶着寇二奶奶往前走,另一名眼稍长的拉住了桂妈妈:

    “妈妈,二奶奶是去陪我家王妃闲话,娘娘身边哪里少得了人儿伺候?妈妈不如随我去坐坐也歇歇脚。”

    桂妈妈原想跟上去听听,回去也好跟自家夫人学舌一番,奈何却不过热情,便半推半就地随了那侍女去了一角的凉亭。

    别庄的蔬果都是新鲜的,有着温泉地热的滋润,敬谨郡王府在冬日也不会缺了时鲜的蔬果。

    在庄子上的都是李王妃娘家的人,夜间的宴席也不拘束,乡间厨子弄的大菜,为着是让贵人们尝尝鲜。因着大都是女眷,席上上的菊花酒,让人微熏,却不醉人。又有长喜班的戏子咿咿呀呀地在台上唱着新排的戏曲,一派欢乐之像。而园子一处角门外,两辆马车悄悄驶了出去,随后又是两辆。

    未过子时,定北侯府一处角门,一名妈子打开门,十来个粗壮的婆子从前头马车上跳了下来,后边儿的马车帷帘掀起,一位贵妇扶着仆妇的人也下了马车。

    于是,继南阳侯府之后,帝京高门又爆出了一则丑闻:定北侯遗孀、户部李侍郎庶长女被自己嫡亲的姑母带了人堵在侯府她自己的香床上。同时在床上的还有她那位继子寇青明。捉奸的郡王妃当时便狠狠地“呸”了她一脸唾沫。

    这则劲爆的丑闻瞬时在帝京大小巷子传了个遍。

    不久,帝京又传出,这位侯夫人在闺中时便颇不简单,当年曾经与自己的亲姑父暧昧不明。那位敬谨郡王对她曾十分迷恋,一度想要纳其入府。她姑母恨得杀她的心都有了。奈何她弟弟是个拎不清的,对自己的这位庶女竟是没有办法约束。好在那位郡王妃也不是等闲的,想了个理由入宫,竟把个惠贵太妃说动,帮着劝说延庆帝将其赐给了定北侯为继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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