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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来来,换上换上,一会咱们出去跳舞。”

    忍冬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衣裙。上衣为无扣交叉大领衣,有两层,内层为家染青布,外层为紫色绸缎,衣袖、衣边及背上均用挑、绉等绣法绣成龙、虎、羊和鱼、蝶、虫等动物图案,颜色为红、蓝、绿、黄等色,沿托肩镶长方形花草图案,袖口宽大,袖、肩还缀满各种图案的银花片。下裙为青布长绉裙,外罩二十五条飘带,上窄下宽,下端形似剑头,每根飘带分五段,每段以珠相连,红底绣花鸟鱼虫图样,上端为火焰花,特别醒目。

    顾含章穿戴毕,山妹又捧来一顶银帽,上边有银子制成的帽花,龙凤、关刀、梳子、簪子、髻子花等装饰其间。

    山妹自己也换了相同的衣裙,只上衣外层是蓝色的绸缎。

    “云阳妹子好漂亮!”山妹夸口赞叹。

    顾含章极少这样盛装,看着有点模糊的黄铜镜中的自己一时有些怔住。

    “好啦,走吧,咱们去坝子里,一会让小伙子们尖叫。”

    山妹拉着顾含章的手快步往楼下跑,在门口遇见一位妇人,欢快地叫了声“阿妈”又旋出了屋子。

    顾含章有些不适应,然而坝子里都是盛装的少男少女们。中午的饭菜就摆放在坝子边,雷寨主准备得很丰盛,夷人特有的酸汤做成的炖鱼,才舂成的糍粑炸成的油炸粑,五彩米饭,凉拌折耳根,腊肉腊肠,竹笋炖山鸡。

    顾松与顾文山身边有三位男子,两位着青色土布衣裤,包青头帕,顾含章认出其中一位是山妹的阿爸雷寨主,另一位身上有淡淡的草药香,应该是寨中的巫医。这两人对另一位青年男子明显比较恭敬,估摸着就是山妹口中所说的祭司大人了。

    “哟,丫头这一身挺漂亮嘛。”顾文山看见她,微笑着说。

    旁边雷寨主他们也猛点头。

    白衫青年挨着顾松,低头与他说了几句什么,顾松微微笑了笑。

    “祭司大人夸你呢。”山妹悄悄在顾含章耳边道。

    顾含章有些害羞,学着山妹教她的法子向雷寨主他们问了好,就躲到顾松身后不说话了。

    顾松第一次见自家孙女这羞涩的样子,笑了笑,护着她向那位祭司道了声恼。

    顾松与顾文山是贵客,被拉着坐了上席,小顾这会也被山妹的几个哥哥拉到了另一桌。山妹风风火火地带着顾含章也去了一桌全是年轻姑娘的方桌前。

    一行人坐好,饭菜上了桌,就见一队年轻姑娘站了出来,一人捧了一只牛角,张嘴就唱了起来。

    顾含章听不懂她们唱的是什么,只从那歌调和姑娘们洋溢的笑脸中,感觉出欢快与明媚。等歌毕,就见姑娘们捧着牛角挨着给顾松他们敬上去,才明白这是人家的敬酒歌。她在西域各国也见识过。等上桌喝完,顾含章一行女客也一人面对了一只牛角。

    “云阳妹子莫怕,这是咱们自家酿的米酒,不醉人呢。”山妹笑眯眯地道。

    顾含章双手捧过,照着山妹教的,一口喝了下去。春一她们也照做。剪秋和忍冬、半夏三人酒量差些,一牛角下来,脸上染了胭红。

    姑娘们敬完了酒,各自回桌去开始吃饭。顾含章四处巡了一下,发现小顾也是脸上绯红,山妹那四个哥哥正热情地劝着,眼见得小顾就招架不住了,不由用手肘动了动一旁的山妹。山妹正要上前,从另几桌上来几位妹子,围了上去,冲着小顾叽叽咕咕地不知再说什么。她眉毛横了起来,放下手中的竹筷,上前,把几人挤开,双手叉在腰间,大声地对那几个姑娘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遍,那几个姑娘一哄而散。

    不一会,山妹气鼓鼓地回来了,顾含章逗她:“刚才说什么了?怎么还鼓着嘴呢?”

    “哼!我告诉她们那是我看上的男人!她们不许上去挑逗!”

    这么彪悍?顾含章眼睛一亮:

    “山妹,厉害!”

    “咱们夷人女子可不像你们汉人那样扭扭捏捏的,喜欢就是喜欢!”

    “那他要是不喜欢你呢?”

    山妹一愣:“怎么可能?他鞋子和鞋垫都收下了!”

    “可是,之前,他也没对你说过喜欢不喜欢你呀。”顾含章添了一把火。

    “你们汉人不是讲究什么含蓄吗?他收下了我的鞋子和鞋垫,那就是表示接受了我追求他,他不说喜欢,我也知道他是喜欢我的呀。”

    顾含章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山妹姐姐,你也知道,咱们和你们的习俗呢,有一丝丝的不同。你也说了,你们夷人女子与男子之间,只要相互看中了,就可以互送信物--哦,就是那个鞋子和鞋垫,男的送女的一双鞋子,女的呢回送一双鞋垫,那就算双方定情了,然后呢就可以成亲了。可咱们不一样啊,咱们呢,得遣人上门说亲,必须得有长辈知晓同意,否则呀,那就是定的私情,是不被承认的。你看,你把鞋子鞋垫都送给小顾了,小顾跟你提过长辈同不同意你们的亲事没有?他有没有说几时遣人上门提亲呢?他家父母可不在赤河呢。你可不要被他蒙骗了哦。你得问问他!他都收了你的鞋子鞋垫了,他还这么黏黏糊糊的可不对!他要一直这么不表态,那他就是个渣男!”

    “什么叫渣男呀?”山妹困惑地问。

    “啊?我也是听来的,就是说,跟地上的渣滓一样,不可信,没担当,是孬种!”

    “好!过会儿我去问问他!”山妹咬了咬嘴唇,朝小顾那边瞟了一眼,下定决心道,“他要是个渣男,我就不要他了!我还让我阿哥揍他!”

    “对!就该这样!谁让他收了鞋子鞋垫还悄不作声的!”

    顾含章心满意足了,丝毫不觉得自己坑了小顾一把。

    吃过了午饭,顾含章回了山妹的木楼午休了一会。山妹则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顾含章估摸着她是去找小顾了。

    寨子里热热闹闹地准备着晚间的节气活动。一头大牯牛被牵到溪沟里洗刷得干干净净,又挂了红布牵回坝子里。浅浅的月牙上来了,寨子里三重大门洞开,设供桌、供放上小猪、老鸡、大鹅三牲,祭司一身雪白上前,唱起了长歌祈求月神赐福。歌毕,在木鼓的伴奏下,寨中的老人们手捧长达三尺至丈余的芦笙,动作稳重、迟缓地绕着坝子载歌载舞,表现出对祖灵的尊敬和怀念。舞毕,雷寨主上前开始祷告,祈求五谷丰登,寨中最年长的族老开始杀牛,割下牛心,每户一份,表示全寨团结一心。礼毕,全寨子一片欢腾。

    顾含章也被山妹逮下了场,一身盛装,走动跳动,清风吹拂间彩条裙如灯笼一般飞旋,而飘洒,有若天仙。

    她跳了一会儿便摆手上了场边,看着山妹她们在场中绕着坝子或跺或跳。

    圆圈舞后,三个青年男女上了场,一名男子吹奏芦笙,一名男子敲击木鼓,一位姑娘身着盛装、头戴银冠,微乍双臂作鸟态款款起舞。一曲终,又有几名姑娘头戴羽冠、身着彩条长裙模仿雉鸡相斗、跳跃、嬉戏。

    欢歌热舞直到第二日凌晨。

    顾含章是早早就回了山妹的木楼。山妹一夜未归。顾含章倒也不担心。之前便听她讲过这种节气她们都是要欢庆一整夜的,特别是青年男女,更是诉衷情、表心意的日子,早归的都是没有伴儿的人哦。

    推开木窗,月上中天,黄色的月亮暖暖地照耀着夜空。顾含章揉了揉脸,坐到了窗沿上。益州的月亮,与云州好似也没有多大的不同,柔柔的清辉从深邃的苍穹中洒下,树影婆娑,不时有芦笙与歌声传来,地上仿佛也染了一层银白的霜。莫名地叹了口气,微凉的夜风绕窗而弄,月色移进窗棂,落在竹案上,浸染着案上那陶壶里紫蓝相间的不知名野花,案间还有一壶米酒,和着桂子的清香。低头,月色如水,眨眼,恍如石子投入水中,看水波漫起波纹,一层,一层,荡漾,久久地,直至,了无痕迹。

    顾松与那位祭司也倾谈了一夜。他定好了要离开,自然也把之前祭司想要的一些东西给他准备好了,同时也得到了祭司带来的那位大祭司的准信。他参不透夷人所说的转世轮回,然而大祭司眼睛所流露的沧桑,却表明一切又非无迹可寻。不懂,然而尊重。世间万物,没有谁能真正掌握透彻。

    端坐一夜,忍冬起来,进屋忽见她面上的冷寂,惊呼了一声,上前摸了她衣袖,又握了她手,不住自责。顾含章笑笑,吩咐她下楼要了热水,自己洗漱了一番,剪秋忙忙地掏出一丸药要她和水吞下,她也依言照做。等收拾妥当下了楼,在坝子前热了身,再活动手脚打了一通拳法,身子这才活泛了起来。顾松与顾文山均依着往日的习惯起了身,唯独小顾不见踪影。唤了顾丙前来问询,才知道他昨夜被灌得大醉,如今尚不能起身呢。顾文山脸色不太好看,顾松拍了拍他,吩咐道:

    “咱们早饭过后便要辞行下山,顾丙你再去瞧瞧,小顾要是身子实在不适,不如留在山上,等两日再下山。”

    顾文山没说话,顾丙瞧了瞧他的脸色,利索地跑了。

    山妹刚刚才回来,虽有些疲倦,精神却还好,跑过来拉着顾含章要她再多在山上留几日。顾含章微笑推辞了。她咬咬唇,瞟了眼顾文山,这位是小顾先生的家中长辈,她之前便打听清楚了的,也不知晓他赞不赞成自己与小顾先生的亲事。再是大胆泼辣,山妹终究也是女子,欲语又止许久,到底是没能上前问出口,又听得堂屋中阿妈在叫自己,便一扭身回屋去了。

    顾文山自然也看见了她的一番犹豫,叹了口气,觉得有些头疼。

    虽说了小顾的亲事他不插手,可人终归是跟着他出来的,他也不知道小顾有没有去信与家中父母提及,小顾也没有同他提及,他一时半会的也只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从他内心,不是很赞成这门亲事的。小顾始终是要回帝京的,难道,他要带着山妹这名夷女回去?真要那样,京中还不得一番闹腾?

    小顾还睡得不省人事,哪里起得了床?顾丙来回报,不敢看顾文山。顾文山跺了跺脚,有心想把小顾叫起,可又担心他身子,最终叹了口气:

    “罢了。”

    顾松睨他一眼,拉着他一起去用了早饭,又对着雷寨主与祭司温温而言道了别。顾文山不放心,到底是把老仆留下照料小顾。一行人出了山寨往镇上而去。顾松见老友一脸郁色,走到半途,终是不忍:

    “你呀,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自己乐意,你何苦?”

    “到底是跟我一同出来的,等我回去帝京,如何同他父母说?”

    “说什么?他可是稚子?”

    “可……”

    “可什么?他接了人家的信物,得了人家的身子,莫非要做个负义之人?”

    顾文山大惊:“怎么可能?小顾他!他!”

    顾松白他:“此地夷人风俗,青年男女互送鞋子鞋垫便是订了终身,他之前收了山妹多少鞋垫鞋子?虽他不曾送山妹鞋子,他却送了山妹一匹青布一匹细棉作为答谢之用,要山妹自己也做双鞋子穿穿做身衣裙穿穿。”

    他斜眼看了一下顾丙,顾丙在一旁狂点头。

    顾文山顿足,这下脸色是真的难看至极:“这些事我怎么没听说?”

    “你问问往来书塾的,有多少人知道?是你自己没往上头想而已。他二人举止亲密难道是一日两日?夷人所循礼教与咱们不同。在他们而言,两情相悦便是遵循了自然之礼,有肌肤之亲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山妹如今虽说欢喜他,但等他真要离开赤河镇,山妹也不会强留他下来。对夷人女子而言,情浓而水乳相融,情淡则两相离分。”

    “只不过昨夜之后呢,小顾恐怕是必得要娶山妹了。”

    顾文山气怒交加:“你!你不是说夷人女子并不看重这个吗?”

    “对呀,”顾松睨他,“但昨晚他俩在月亮之下盟誓了呀。你也知道,夷人尊崇月神,八月十五对着月神许下誓约,代表着永结百年之好。这个誓约,是以生命为誓的!夷女天真烂漫热情如火,但面对许下的誓约,却也同样性烈如火!”

    “这!这!唉!”顾文山面色青黑,脚步踉跄,顾丙慌忙上前搀住他。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小顾他是成年人了,你呀,莫思虑得太多。他自然会对自己的父母有所交代。”顾松絮絮地念着,又有些疑惑,“原先山妹也没想着要拉小顾许什么誓约呀,俩人相好也有一年多了,怎的昨夜忽地想到了?奇怪!”

    顾含章走在顾松后边,闷着头听着,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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