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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群人一番笑闹,酒菜换了几巡,很快便临近子时。敞轩外边不知几时灯火通明。忽地,一声锣鼓响起,一对俏皮可爱的小狮子滚着绣球过来,一会嗅,一会拍,一会倒下身子舔,一会抢,手脚腰臀柔韧似弓,上下跳跃腾挪跌宕。

    北府军众人耍宝了半个晚上,终于等到了精心准备的时刻,此时一个个伸长着脖子往轩外瞧着热闹。

    萧亦昙陪着他们半宿,自也知道他们定是准备了什么,这才没有半途离了酒席。此时见了舞狮的,也不禁“耶”了一声。那扮演狮子的俩人,分明是苑中的小内侍,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几时开始准备的,才能把毫无基础的俩人练得这样娴熟。

    这对小狮子过后,再过来的是两对成年狮子。这却是模仿的狮子醉酒。先是狮子绕着酒坛好奇地几番试探之后,终于大胆拍开了酒坛,接着小心翼翼地嗅了又嗅,有对陌生事物的忐忑,又有对新鲜玩物的试探。之后,终于,一只狮子上前,搬起酒坛,浅浅地抿了一小口,咂巴咂巴又来了一小口,嗯,蛮好喝!狮子大喜!咕咚咕咚,咕咚咕咚。旁边的狮子急了,一巴掌拍开它,将酒坛抢过去,一口气去了半坛。另俩狮子抢上前,你一口,我一口,旁边的再抢,直将这坛美酒喝了个底朝天!酒喝光了,狮子醉了,一只眼涩得睁不开,一只步履蹒跚,像醉汉般摇摇晃晃,两只卧地呼呼大睡,憨态可掬。众人一阵喝彩声。这时,狮子慢慢地醒来,摇摇晃晃地与另两只狮子窃窃私语,过去拍了拍酒坛,又拿起来一阵摇晃,没了,围着酒坛一阵舔,一副贪吃却没吃够的沮丧模样。

    厅内众人哄笑,一阵拍桌打凳。萧亦昙看着顾含章亮晶晶的眼,笑了笑,吩咐云尉赏了扮狮人。云尉领命下去,刚走了几步,突地响起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呀,子时到了。此时外边儿大小狮子都舞了起来,云尉也不继续往外走,而是在厅中正中站定,低头就拜:

    “祝殿下婺宿腾辉、九如之颂!”

    一众北府将领也立起身站到云尉身后,跟着纳头下拜、同声祝贺。

    萧亦昙没有想到他们还有拜寿这一环节。或许是因为从小被忽视的缘故,小时候在宫中生活,除了福寿,根本没人会惦记他的生辰。出了宫,每年正月初一那天都得天没亮就进宫,天黑尽了才能回去,疲惫了一天,第二天还要接连天没亮就进宫,天黑尽了才能回去,生辰不生辰的就变得不重要了。也就是顾含章大点了,赖着要跟他一起过生辰,这才有了点庆贺的味道。只是,也不过就是亲近的几人一起吃一餐,顾含章与他相互送一份礼物,旁的人是再没有借此亲近的机会。他连身边的人都不收寿礼,更何况下边的将领官员?

    好在,云尉是知道他的习惯,虽弄了个祝寿的环节,却也告诫了众人不得送礼。至于张从九等人,平时淘弄到好的东西要孝敬早孝敬了,也用不着非要弄到寿诞上来打眼。

    萧亦昙一时叫了起,又端了桌上的酒盅,与众人一一碰了杯,扬头饮尽,又鼓励了众人一番,把那做彩头的震天弓亲手给了那名掰手腕的胜者,这才带着顾含章离了酒席。这边,自然有云尉与沈年负责带了仆从把人一一送走,几名幕僚住在前苑,有小厮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他们相互搀扶着也自离去。方今明喝得差不多了,也没有回去惊动顾松俩人的意思,云尉少不得扶着他回自己住的屋子将就一宿。

    天光大亮的时候,顾含章睁眼醒来,迷糊了一阵,才记起今天是元日了。懒洋洋地摇了铃,外边与丫头们闲玩的半夏忙进来,伺候着她起床洗漱。

    “今儿是起迟了,都什么时辰了?”

    “快辰中了呢。顾先生过来瞧了瞧,见姑娘还睡着,没让叫你。”半夏边快手快脚地伺候她边叭叭地说。

    “阿叔呢?”

    “殿下也起了,如今应该在前苑与顾先生他们在一起。”

    顾含章打了个哈欠,揉眼睛起床洗漱。她一年到头很少睡懒觉,以前年幼的时候顾松怕她养得不好,总要到辰初才叫她起床。可自从到了云州开始进学,她每日都在卯中起床。及至后来到赤岭谷,就固定在了卯初。

    睡饱了,顾含章嗅嗅身上,觉得还有一股残余的酒味儿,不由皱了皱眉。

    “热水都已经备好了。”忍冬在一旁看见她的神色,忙道。

    “嗯,好好泡泡。”说罢,她抬脚过去。

    “姑娘昨晚儿可喝了不少。剪秋说酒喝多了伤身,姑娘下次可少喝点吧。”忍冬一边舀水往她身上淋,一边碎碎念。

    前苑,紧挨着素质居的一个院子里,宋暮云拢着火盆,边在上边烤着红薯边与几个旧识闲聊。

    “老张,你跟老高不厚道哦,悄悄下手把媳妇搞定了,也不帮兄弟张张眼。”

    “嘁!”高无庸白他一眼。

    “这事呢,羡慕不来,得看缘分,啊?”张从九笑嘻嘻说道,顺手拿起旁边的木箸将烤得差不多的一个红薯从宋暮云手下抢了过来。

    “哎--”宋暮云抢了两下没捞着,把手中的木箸扔下,拍了拍手。

    “准备啥时候办喜事?”

    “不急,总得过了年再说。”张从九嘿嘿一笑,冲着宋暮云笑得嚣张。

    “瞧你那样!本世子就不信了,明年咱也找一个!”

    “先把你那大胡子剃了再说,”高无庸睨他一眼,“就你那熊样,还没靠前儿,就得把人给吓回去!”

    “知道什么?这是男人味!男人味!懂不?”宋暮云愤愤地说。

    “西域路上,多少姑娘喜欢呢。”

    高无庸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一旁正剥了红薯皮往嘴里塞红薯的张从九差点被噎住,早前,他也一脸大胡子呢。

    裴度坐在炕上,看着他们打闹,素来冰冷的脸露出一抹笑。笑闹声穿过抄手游廊,当中正对厅堂,绕过落地紫檀木大插屏是三间厅,这是萧亦昙平素与幕僚议事、处理事务和会见外客的地方,也是外书房。厅后是个小院,往东转弯,过月亮门,阶下石子漫成甬道,又过垂花门楼,山石点缀间五间正房古朴静谧,一株丈高红海棠树枝条修剪疏密适度。这才是素质居最核心的地方,能在其中出入的寥寥无几。

    进入正中厅堂,西边两间以雕空玲珑木板隔出起居间和卧房,东边两间书房却是连隔断也无,南墙是一排大窗,西墙顶天立地一列书架,东边悬挂一幅烟雨图,其下黄花梨琴架上供着一架伏羲琴,旁边斗大的一个汝窑囊,插着十来幅书画。书房当中一张大案,案上垒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官窑水盂并着一盂石菖蒲。书案的背后,则是靠墙设立的书柜,里边锁着重要之物。

    萧亦昙同顾松坐在南窗下,洞开的窗扉把阳光透进屋子里,和着地龙,令人有种懒洋洋的感觉。

    屋子里没有旁人。顾松瞥一眼不由自主往外望的萧亦昙,不动声色地抿口茶,唇齿间清香入喉。

    “谁让你让那丫头喝那么多?”

    “啊?没有,阿元没有贪杯,难得她睡次懒觉,今儿天气好,也没什么事儿,多睡睡对身子好嘛。”萧亦昙本能地替她打掩护。

    顾松从齿间发出一声轻嗤:“我可是她亲祖父!”

    萧亦昙嘿嘿笑了两声。

    “平时也没这样,阿元还是知道分寸的。”他在一旁描补。

    顾松放下手中的书卷,懒得同他辩。

    “过了元宵,我大约是要进京的了。”

    萧亦昙一惊:“怎么这么快?不是说好了等三月三要给阿元办及笄礼吗?”

    “今儿早上收到南夷那边的传信,我想提前回去。”

    萧亦昙不由坐正了,“有什么问题?”

    顾松轻叹了声。之前,未曾到南边,传到帝京的信息到底与事实有误。

    “之前哪,咱们所掌握的一些事情不对。南夷当年的那场乱子,受重伤的,并不是圣女,而是那位大祭司,他也并不曾陨落,而是闭关了。”

    “那,那位圣女呢?”

    “失踪了,也可以说是,叛逃了。”

    顾松娓娓道来。

    当年,南夷生乱,起因,竟是那名圣女。南夷人崇拜月教,全民皆是教众,其教中的圣女在南夷人中地位尊崇,但终生不能婚嫁,必须以处子之身侍奉月神。而当年那名圣女,却与到南夷一带游历的汉人公子有了私情,更生了追随之心。圣女自登位之日起便会苏醒上一世的记忆,这是教众均知之事,因而圣女历来是神秘的。事实上并非世人想象得如此。圣女的最终挑选,是由大祭司所定。而令圣殿前那永生花盛放的本事,也是大祭司选定圣女后教其施法而为。圣女更像是个吉祥物坐镇南夷,所有的本事皆是大祭司所授。南夷至今,也不过才传了三名大祭司,每位大祭司的身殒,必是有与南夷息息相关的大事发生。当年,大祭司于漫长的生命中百无聊赖,于是教了圣女不少手段,本是看她聪明灵动,动了教授之心。谁想圣女一朝堕入情网,竟为了逃脱,不惜利用南夷部族之间的矛盾挑起内乱,趁乱偷了一些殿中宝贝与那名汉人公子逃跑了。

    “历代圣女体内均是喂了盅的,据说是为了净化圣女体内之血,每月月圆之日,均要用圣女体内之血献祭月神。若循了蛊虫线索,大祭司自能派了人寻到其踪迹。但,那名圣女也是个厉害的,竟用大祭司所教授的本领,逼出了自己体内的蛊虫,大祭司遭了反噬,一时不慎,被圣女收揽的两名祭司重伤,后虽平定了内乱,到底不得不闭关。而从此也断了圣女的线索。”

    “那,这次是有了那圣女的线索?”

    顾松点点头。

    “你派了福喜往江左一带,是为崔家?”

    顾松忽转了话头,问道。

    “嗯,”萧亦昙也没有相瞒,“我觉得崔家有些可疑。萧淑玉把手伸到了我的后院,按时间算,她那时还在崔家家庙之中,帝京千里迢迢,若无崔家内部之人相助,她的手,伸不出去。而且上次在黑水城,我也发现了崔家人在其中的影子。”

    顾松点点头:“你所虑极有道理。而且,这次到南夷,我亦发现了崔家的行事之迹。若我未曾判断出错,当年勾引圣女之人,应当就是崔家子弟。”

    萧亦昙神色郑重:“桐华台事件,那条莽山烙铁头,不是说就是南夷的吗?之前,说圣女出关又是怎么回事呢?”

    顾松愣了下,没料到他提及桐华台事件。

    “对,那条烙铁头的确是南夷大祭司的,并不是什么圣物,不过是大祭司穷极无聊饲养的一条毒蛇,只不过当时是由圣女负责饲养,所以她叛逃时也顺便偷走了,”顾松叹了口气,“咱们信息不畅通,对南夷那边的事情好多都是一知半解。那毒蛇咬了人,自己也活不成。至于圣女出关,不过是以讹传讹。不过,有件事我这次倒是打听清楚了,南夷人的圣女或是祭司,自出任那日起,圣殿中便会点燃魂灯,人未死,灯不灭。只有人死灯灭,才能继续挑出下一任的圣女或祭司。”

    “所以说,现在的南夷无圣女?”

    “不,圣女失踪,魂灯未灭,说明那圣女还活着,大祭司是一定要把她寻回来的,不说之前叛逃的事,南夷那边无法有新的圣女出任,也是件极麻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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