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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秋宫内其乐融融。长阳宫,大宫女带着几个内侍嬷嬷到了飞霞阁,却见四处乱糟糟的。

    “这是怎么啦?”她蹙着眉,寻着娘娘让她带过去的几位姑娘的身影,却甚也没见着。

    “姑娘们呢?”

    正疑惑着,却见苏明珠哭哭啼啼地过来:“秋红姐姐,人,人都被太子殿下撵出宫去了。”

    连她自己也被训斥了一通。

    “怎么会?”

    秋红大吃一惊。

    “才刚儿走。”苏明珠白着一张脸。

    秋红皱着眉吩咐手下的内侍出去追:“就说是娘娘要姑娘们过去陪着说说话。”

    “怎么这么突然?”

    才刚儿皇孙才对娘娘说了此事,怎的殿下就已经动手撵人了?

    她却是不知道,萧亦昙见萧东润从长阳宫又去了长秋宫,知道他是去搬救兵了,懒得再跟他啰嗦,径直吩咐福寿带了人把那五位苏家女连拉带拽地送出了宫门,十分的干净利落。苏明珠一点准备都没有,她上前阻挡还被福寿的人给拽得差点摔倒。

    内侍哪里能撵上人?秋红听了内侍喘着粗气的通报,气个倒仰。

    可她也没有法子。

    对上太子殿下,就连娘娘也不敢硬扛。只得灰溜溜地又带着人回去复命。

    苏皇后本兴致勃勃地听着乐曲赏着舞步,听得秋红的一番添油加醋的禀报,嘴角都气歪了。萧东润在一旁听了,瑟瑟发抖,知晓父亲是发怒了。

    “皇奶奶,皇奶奶,孙儿,孙儿今儿在您这儿住下了,孙儿陪皇奶奶。”

    他不能回长阳宫去,回去了万一撞见父亲气还未消就惨了。

    苏皇后又气又恨:“来人!去!去国公府,把人给我接回来!”

    秋红听得,眼皮直跳:“娘娘!娘娘!”

    又冲一旁苏皇后的心腹嬷嬷使眼色。

    嬷嬷也是气恨:这分明是往娘娘脸上扇巴掌!

    但她到底是老而成精。见秋红急得眼角都在抽搐,想必是还有别的内情,忙上前安抚:“娘娘莫急,莫急。”

    一边使了眼色让殿中其他人退下。

    乐师们被叫退了两次,互相看了看,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还是抓紧避开才对,上面人打架,他们这些小鬼儿可不敢直面。

    “还有什么还不说出来?”嬷嬷见人都退干净了,对着秋红喝道。

    “娘娘,”秋红上前,低声回禀,“太子殿下给宫门前的侍卫下了令,除了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不许放国公府的其余人再入宫。”

    苏皇后更怒:“他敢!他敢!他怎敢!”

    嬷嬷也怔住了:太子殿下,他这是?

    “娘娘先别气。太子殿下他这是怎么啦?以前万没有这样的。”

    一时喃喃:“便是与娘娘你斗气,这也不合规矩呀。”

    苏皇后被她这么一说,一时冷静下来。她想了想,问秋红:“明珠是怎么说的?”

    “苏良娣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奴才打听了一番,可能,是其中的姑娘,惹恼了太子殿下。”

    “东润?”苏皇后疑惑地看向萧东润。才刚儿来的时候萧东润只说了萧亦昙要撵人出宫,并未说缘由。

    萧东润眼神躲闪。

    苏皇后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东润!”她脸色沉了下来。

    萧东润苦着脸:“前儿,父亲回了宫,三表姑,她贿赂了人去父亲书房送了盅补汤。”

    “什么补汤?”苏皇后眼角跳了跳。

    萧东润声音低了下去:“具体的孙儿也不清楚,只晓得父亲令人把补汤送了回来,还,还,还在苏家姑娘们面前逼着三表姑喝了下去。”

    萧东润一脸愁色。

    苏家姑娘自从被禁在了大同殿,他自己是快活了,可进宫来的五位苏家姑娘明显的不太高兴。飞霞阁住了苏明珠,再加上五位苏家姑娘,就显得有些逼仄。他自己又是个随心惯了的,与苏明珠之间玩闹习惯了,也没有避着人。何况五位姑娘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他父亲没理人,他自己却是动了心思。两位表姑他自是不会有什么,另三位表姐表妹之间却是少不了暧昧。可能三表姑见着他们之间的亲近,自己有些着急,就动了歪心思。却不想他父亲一惯是个冷情的,不仅不上钩,还逼着三表姑吃下自己送的补汤,看着她出丑。那时候三表姑还换了一身衣服。

    萧东润挑挑捡捡地把三表姑的表现说了出来。嬷嬷无语了。秋红低垂着头。苏皇后手死死地按着座椅的扶手,深吸了好几气,才平静下来:

    “个蠢货!”

    算计人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长阳宫连她都插不进去,她一个外来的还想收买人手?

    “娘娘,太子殿下也是一时在气头上,过得几天,等他气消了,奴才再去宫门那儿给侍卫说说,咱们国公府到底是有脸面的。”

    也只能先这么着了。苏皇后虽然生气,却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不过是气话。皇帝本来便不喜苏家,如今萧亦昙下了令,皇帝只有支持他的,宫门那儿,她是使不上劲的。

    她颓然地坐着,只觉满心凄凉。她这个皇后,除了这后宫几亩地,其他地方,处处受掣肘。

    承平殿内,东宫属官在配殿里各自忙着手头的事务,萧亦昙每天要批阅许多的奏章,案牍劳形,心里还存有事,听闻萧东润出得了承平殿,竟没有回去,而是踌蹰之后去了长秋宫,冷笑了几声,径直吩咐福寿亲自带人前去撵人出宫。

    他本是想给萧东润一个面子,毕竟人是他接进宫的。

    延庆帝此次的病症来得不急,然而他身子本便耗费了心血,这一年多来越发虚弱了。之前是大半的事务交给萧亦昙这个太子处置,如今竟全盘撒手了。

    萧亦昙揉了揉额角,站起身在大殿内缓步消除疲倦,一边冲角落里的福喜召了召手。

    “殿下。”福喜回了帝京后身子也没怎么长肉,还是瘦瘦的,只身高却拔高了不少。

    萧亦昙没有急着吩咐,而是缓缓踱着步,绕了一圈又一圈。

    “着人盯着苏家,还有皇宫内,长秋宫外传消息叫人仔细着点。”两刻钟后,萧亦昙才低声吩咐福喜。

    延庆帝的身子只怕拖不久了,他得防着苏家和益州那边生事。

    福喜早已历练出来了,面色不变地微躬着身听着萧亦昙的命令。

    “给宋暮云去信,益州与吐蕃边境一线着重防范。”停了停,他转头盯着福喜,“让益州那边成王府的人动一动。”

    福喜身子更低了些。

    “蓟州,蓟州,旁的到不担心,让裴度和莫长青注意高丽的动静,苏家与他们一贯有勾连。保不准他们会趁机生乱。顺州才归顺不久,要时刻警醒着。”

    承平殿外靠长廊的地方植了几丛美人蕉,另一侧是几株修剪成宝塔状的小栀子花树,正值花季,风一吹过,满殿花香。

    这是萧亦昙瞧了顾宅的花树特意叫人寻来栽种的。

    “阿元她还在郊外庄子上吗?”萧亦昙靠窗站立,身姿颀长。

    “郡主带着女卫仍旧住在玉泉山下的庄子里。”

    “庄子上到是比城内凉爽些。”

    福喜低着头,没瞧见萧亦昙嘴角含了一抹笑。

    “帝京城内好几家的儿郎俱聚在庄子上,一并城内如兵部两位大人家的女公子也跟着,白家的少奶奶也带了儿女住在庄子上,白公子休假的时候也会去庄子上探望妻儿。”

    萧亦昙抿抿唇,那抹淡笑消失了:“白家也在?”

    “白公子与白大人起了争执,据说是宫内白夫人派了嬷嬷上门训斥了白少奶奶,白公子气不过,想进宫寻白夫人,被白大人拦下了。”

    萧亦昙一声轻哼:“白无涯也是糊涂了,为一个不知所谓、不知好歹的女儿寒了儿子儿媳的心。那白忆梅,呵呵。”

    福喜沉默地站在阴影里。

    萧亦昙也没有替别人操心的意思。他慢慢又踱回桌案前,拿起奏章继续看起来。

    福喜见他没有再吩咐,沉默地叩了礼,与门口守着的福寿对了对眼神,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萧亦昙继续看奏章,然而心却没有静下来。他勉强压抑着心中的冲动,直到大殿内点上烛火,才将案桌上的奏章看完。

    福寿守着门口,长阳宫里也再没有不识眼色的人过来骚扰。夜色渐起,高大的殿内静寂无声。

    “沈年。”空寂的殿内忽地响起萧亦昙的声音,一直没有存在感的侍卫长沈年从侧面上前。

    萧亦昙沉吟,好一会才道:“多拨几个人,日夜护卫好小敏。”

    沈年有些诧异,但很快明白过来:“属下遵命。”

    习惯性地点点扶手,萧亦昙想了想,又道:“你夫人好像有上玉泉山祈福的习惯?”

    沈年怔了怔:“是。内子每年七八月习惯上玉泉山祈福,或是广禅寺,或是净云庵。说起来,那净云庵现任主持,还是她师叔。”

    每年七月底正是沈夫人父母忌日,不管在哪,沈夫人总会寻一家干净的寺院带着孩子住上一段时日,一则是寄托哀思,二则也是因着自幼在佛门长大,以此聊以记念一下过往的岁月。

    “等下我与小敏说说,陛下身体沉重,她作为孙辈去玉泉山广禅寺为祖父祈福也是正当。让你家夫人和孩子们也正好可以陪伴一下。”

    萧亦昙看了沈年一眼:“山上住个俩仨月,也不必急着回来,阿元在山下的庄子不小,够几个孩子跑跳的。只是得累你与夫人分别一段时间。”

    沈年忙应下。他敏锐地感觉了山雨欲来之势,能先行将妻儿妥帖地安置好,当然是求之不得。

    南熏殿。萧宜敏已用完了晚膳,正歪在窗下听青袖姑姑说着宫内的动静,听得那几位苏家姑娘均被撵出了宫,不由撇撇嘴。

    也就是萧东润那个蠢物才会招了那几个麻烦进长阳宫来。也不瞧瞧自从那几个事儿精住进来后,阿爹都不怎么在宫内居住了。

    “萧东润真是蠢到家了。阿爹怎么可能上当?嘁!也就他才会稀罕姓苏的!”

    正说得起劲,萧亦昙殿内的吉安过来了。

    “大姑娘,殿下请您过去。”

    萧宜敏忙跳下榻,正了正头上的钗簪,扭头以眼神征询青袖。

    青袖掩嘴笑了笑:“姑娘莫慌,先换一身衣裙是正经,头上抿一抿就好。”

    萧宜敏点点头:“好在还没有散发,这会子到是方便。”

    萧亦昙还在承平殿处理事务。殿内灯火通明,殿外也是灯笼高挂,照得能瞧清十八株栀子花树花瓣雪白、花叶青绿,芳香在夜风中透入人心。

    “阿爹!”萧宜敏踏入殿内,欢快地唤了一声,伏案的萧亦昙抬起头望过来,一抹浅笑噙在嘴角。

    “小敏过来。”他点点自己下首,萧宜敏走过去挨着书案左侧坐下。

    “用过晚膳了?”

    “嗯。用过啦。阿爹可曾用晚膳?”

    萧亦昙合上奏章:“用过了。”

    也没提自己只是简单地用了点点心。

    “阿爹唤我过来是有事么?”

    萧亦昙站了起来:“去给你皇祖父请个安。”

    萧宜敏“啊”了一声,却乖乖地跟着也站了起来。

    延庆帝居于昭华宫宣政殿,便是如今身染重疾也不曾返回建章宫。福禄大总管亲自守在一侧,一应吃食衣物均由他亲手照应。

    “陛下,太子殿下带着大姑娘过来请安。”福禄跪在床侧轻声回禀。

    延庆帝嘴唇动了动,福禄起身扶着延庆帝半坐在床上,又要了清水替他收拾了一番,这才出去传唤了人进来。

    萧宜敏极少见这位皇祖父。一则是之前苏王妃从未带她入宫,二则延庆帝自己也并未召见过除萧东润之外的孙辈,不仅是她,成王的几个女儿他也是极少见的,估摸着长什么样都没印象了。

    延庆帝瘦得不成样子了。尽管太医署日日精心调理着,然而一个人的心气泄了,再怎么的灵丹妙药也挽不回来。萧宜敏看得一阵心惊,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显露。

    萧亦昙携着萧宜敏到了近前,萧宜敏老老实实地跪下磕了头问了安,站到萧亦昙的身后。

    宣政殿的侧殿常年关着窗,空气流通不畅,室内浓浓的中药味儿经久不散。萧亦昙皱了眉,对福禄道:

    “一早一晚的也记得多开开窗换一换气,太憋着了对养身子不好。”

    为着忌讳,他并未提“病人”俩字儿。

    福禄恭敬地弯了弯腰。

    “好了,是我嫌弃开着窗晃着我眼睛。”延庆帝一句话说得虚弱无力。

    “陛下也该好好保重身子,”萧亦昙转头开始絮叨,“胡忠可说了,这屋子里该开窗让空气通一通,这样对您身子好。您也别挑食,药膳虽说味儿淡了点,可那是温养您内体的,您能多吃一口就多吃一口。如今天儿虽热了,冰也不可多用,挪远一点,屋子里有个凉意就好了。”

    延庆帝轻哼了一声:“就你话多。”

    脸上却有一丝笑意。

    萧宜敏看着她家阿爹有一句无一句的同延庆帝聊着,大为惊奇。

    萧亦昙说了一阵,停顿一瞬,看了萧宜敏一眼,对延庆帝道:

    “明儿让小敏上玉泉山,代我去广禅寺祈祈福,愿陛下早日康复。”

    延庆帝这才施舍了个眼神看了看萧宜敏:“是个好孩子。”

    也没有再说别的。

    萧宜敏尬笑了笑,继续立在萧亦昙背后当背景板。

    不过两刻钟的样子,萧亦昙见延庆帝神色疲惫,站起来告退,又对福禄叮嘱了一番,这才携着萧宜敏出了昭华宫。

    回程的路上萧亦昙放慢了步子。夜色重了,往常这个时候萧宜敏已经挪床上或是与青袖絮话或是做点小手工便歇下了。昭华宫庄严肃穆,宫前的通道静寂无声,守门的侍卫身形笔直,萧宜敏回头再望了一眼巍峨的大门,转过了身跟上了前边儿父亲的脚步。她极少过来这边,更别提在夜间了。

    萧亦昙背后仿佛有眼,伸出了左手,萧宜敏噙着笑跟上去,牢牢地牵住了那双温暖的大手。

    “小敏也十岁了呢,眼看就是大姑娘了。”萧亦昙喟叹。

    “我如今本便是大姑娘了。”萧宜敏莞尔一笑。

    萧亦昙听出其中的调侃,笑了一笑。身后的侍卫和内侍均有一段距离,夜间的皇宫空空荡荡的,令人无端心生一份怅然。

    “明儿让青袖陪着你,收拾收拾,用过午膳再出宫。你身边亲近的宫人带一两人,别的便不用带了。不用急着回宫,沈夫人带着她家的小子姑娘也会去玉泉山,她会迟两天出发,到时在山上与你会合。她是去净云庵礼佛,你在广禅寺祈福,也相互有个照应。云阳在那边有个庄子,你若是在山上待得闷了,就去她庄子上散散心。”

    萧宜敏心思敏捷,今晚的不同寻常她也感觉到了:“阿爹,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么?”

    萧亦昙牵着她慢慢地走:“你皇祖父病的时日长了,总有些魑魅魍魉想要钻出来寻衅滋事,你避开些,爹爹也好放心。”

    “萧东--兄长,他,知晓么?”萧宜敏话到嘴边,还是换了声“兄长”的称呼。

    萧亦昙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也并没有对她直呼萧东润的名字而生恼。

    “不必挂心他。你皇祖母一惯疼他,自不会少了他的好处。”

    萧宜敏皱了皱眉,明白她那蠢货兄长大约是跟她阿爹不是一路人,不由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嘟着嘴轻轻地哼了一声。

    “阿爹,你放心,女儿必不会给爹爹惹事的。”

    萧亦昙在夜色中侧头睇了她一眼,拍拍她:“别操那么多心。爹爹总归是能顾好你的。”

    萧宜敏于是也不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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