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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庆帝的身子一直不见有好转的迹象。萧宜敏为皇祖父祈福而上了玉泉山,苏皇后闻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装什么孝顺?”苏明珠陪在苏皇后身侧,亲手替她剥了果子,用绣帕垫着敬了上去。

    “不过一个姑娘,宫中出一点子嫁妆而已,也值得你张嘴?”苏皇后横了她一眼,接过用金叉分好的果子吃了一口。

    “这果子味儿还成,让人送两篓到飞霞阁。”

    苏明珠讨好地笑着谢过:“妾这不是担心吗?她倒是假心假意地上山祈福,显得多孝顺似的。就怕陛下那边生了心思,或是觉着咱们不贴心,或是也想让表哥也上山去食斋祈福。那边可是没说去多长时间,估摸着得陛下身子好转才回来。表哥身子可不经素食。况山上风寒,寺中条件简陋,表哥哪里能住?”

    苏皇后顿时心疼起来:“润哥儿哪里用这样讨好昭华宫?他是名正言顺的皇孙!况昭华宫那边素来疼他,想必是舍不得他吃苦的。”

    又道:“不用理会那妮子。想来也是太子那里替她谋划的,想在陛下心里争一争地位,咱们润哥儿不用争,该他的谁也分不去。她便是孝顺上天去,陛下还能宠她胜过润哥儿?她现今也十来岁了吧?也该是想着说亲出宫了。陛下便是多惦记她几分,不过是在嫁妆上丰盛一些,给个郡主的封号,寻个好一点的婆家和俊俏一点的郡马,也碍不着润哥儿什么。”

    想了一想,又道:“她那郡马的人选,咱们到是可以做做文章。总归是润哥儿的妹子,替哥哥出一点子力也是正当的。”

    苏明珠也跟着笑了起来。

    萧亦昙不知道长秋宫还惦记着想要利用萧宜敏的亲事,就算知道了他也最多奉献一对白眼,再不会有别的了。送萧宜敏去玉泉山后,他忙碌了一段时间,才抽身去了近郊如今顾含章暂住的庄子。自从与萧亦昙说开后,顾含章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时间渐渐进入了初秋,顾含章的一众朋友均回了城,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只能抓着一众女卫练拳脚。萧亦昙到的时候,她正好练了一轮下来。

    “阿叔怎的来了?”她边拭着汗边走出来。

    萧亦昙见她额头还在滴汗,发辫也有些散乱,习惯地走上前伸出手拿过她手中的布巾,正要替她拭汗,不知想到什么,动作忽地僵了一僵。

    顾含章仿似没有发觉,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就着他的手。见他迟迟没有动作,不由疑惑地看向他。

    萧亦昙有些尴尬地笑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还不去换洗一下?也不嫌臭?”

    顾含章瞪他一眼,却也没反驳:“那阿叔你先坐坐。”

    说罢吩咐人上茶招呼,自己快步往房间走。

    这处庄子不算大,不过百来亩,处在近郊,主要是用来给主人家散心赏花用的。顾含章去盥洗,萧亦昙则就近在院子里走动。庄子上有大门,有高墙,顾含章住的小院外没有筑高墙,而是用荆棘围了一圈做成篱笆,篱笆内绕了一圈凌宵,正正花期,柔条纤蔓,碧叶绛花,煞是好看。萧亦昙是处理了公务才出的宫,又在别院中耽搁一阵,如今到得庄子上正是黄昏将近。

    顾含章换洗好出来,便见他望着天边出神。

    “阿叔?”

    萧亦昙回过神来:“阿元。”

    顾含章换下了利落的裤装,淡绿的半臂搭配着松绿的高腰襦裙,整个人看起来清新又宁静。

    “你看,要变天儿了呢。”

    顾含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天边那云层愈发厚重了,原本黄昏时该有的那抹色彩被遮得严严实实,天色暗淡,远处丰收的盛景模糊不见。

    “估计晚间会有雨。”顾含章接了话,顺手拉了拉他衣袖,“晚膳摆上啦,咱们回屋呗。”

    萧亦昙低头看了看她拉着自己的手,从鄯州回来后将养这么久,她的肤色又养了回来,指尖莹白,虽没有留指甲,但她手指修长,看着煞是好看。

    “好。”他吐出这么一个字,顺着她的力道往回走。

    庄子上的厨子做的是家常菜,讲究的就是食材的一个“鲜”字。

    坐到桌旁,萧亦昙沉默了一瞬:“上两壶酒吧。”

    顾含章一怔,终究没有问什么,吩咐人拿了两壶酒来:“烈酒伤身,这两壶春日酿口感稍淡一些。”

    萧亦昙沉默地斟了两盅:“阿元陪我喝一口。”

    顾含章挟了一筷子脆三丝到他面前的小碟里:“先吃几口菜垫垫。”

    又舀了一小碗菌汤放他面前。

    萧亦昙慢慢地一一吃下,这才端了酒盅。

    顾含章酒量不错,也陪着一起喝了起来。

    七八盅下肚,萧亦昙伸手阻止了她再喝:“这样就好了,我慢慢喝着,你用一点饭。”

    顾含章看了看他,顺从地放下酒盅。萧亦昙果真就慢慢地喝着,时不时替她挟一点菜,自己再吃上一口。

    两壶春日酿见底,萧亦昙再用了一碗汤,见顾含章吃饱了,用茶漱了口。

    外间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阿叔今儿要回城吗?”

    萧亦昙顿了顿:“不用。明日没有早朝,下午再回去也行。再说,有什么事儿福喜会给我带信来,多待一两天也不是不成。”

    顾含章睃了他一眼又一眼。

    “怎么啦?不愿意我留下?”萧亦昙眼睛有一抹暗沉。

    “想什么呢?”顾含章白他一眼,“不是说陛下身子不好么?阿叔不得守着?”

    萧亦昙叹了口气:“也不差这一两天的。”

    他移步到窗下,室外起了风,女卫们也不知在忙什么,小院儿里人影来来去去,却悄无声息。顾含章悄悄地递了个眼色,一壶酸酸甜甜的青梅饮送了上来。

    “阿叔过来用点饮子解解酒。”

    萧亦昙回头:“到里边去吧。”

    说着,他缓步走了过来,牵着她手,往侧间起居室去。

    顾含章总觉得他来这一趟似乎有无限心事,也没有多话,乖乖地跟着。俩人挨着坐,中间是小小的三足花瓶几,那壶青梅饮放在上边儿,小小的青瓷盏斟了八分的饮子。萧亦昙没有开口,手中下意识地摩挲着茶盏。顾含章自己捧了一盏饮子,有一口无一口地啜一下。

    室内空气静谧,室外的风却渐渐大了起来。终于,如同夏日夜晚一般的惊雷与闪电落了下来,一阵又一阵,过得几柱香的时间,雨也哗啦啦地下来了。门与窗都开着,走廊宽阔,风吹着雨帘顺着飘过来几丝水汽。有女卫过来看了看,见室内飘不进来雨,静悄悄地又退出去了。靠墙的玉兰花枝灯有一盏灯花闪烁了几下,很快又有人起来持剪修了修灯芯,又往灯盏里加了油,依旧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阿元,我从小,就不是个受欢迎的人。”终于开了口,萧亦昙却是讲起了往昔。小时候的日子过得艰难,他以为自己已经全忘记了,今日一开口,才发现自己从不曾放下。

    “那时候,陛下有自己疼爱的儿子,一心一意地与何贵妃关起门过自己一家三口的生活,没有想过、也是无暇顾及还有一个年幼的儿子需要他的关注。苏皇后生我的时候难产,当时的太医令又判定她以后很难再孕育子女了,所以一直不喜欢我。”

    开了头,萧亦昙发觉自己也不是讲不出口了:“或者说,她很是厌恶我。因为,她那时,本来怀的是双胎,一心一意想要个吉兆,生下龙凤胎来助她登上凤位。哦,那时她还不是苏皇后,只是苏妃,何贵妃也还只是何妃。”

    他低头,看着紧紧抓住自己一只手的顾含章,笑了笑。

    大约是受了何贵妃生下龙子后延庆帝还未曾见到龙子便脱口而出的“我儿类我”的刺激,还不是皇后的苏妃早产了,疼了一天一夜,被当时的太医令从鬼门关拽回来,吉兆中的妹妹却胎死腹中,她自己也伤了身子,再不能孕育子女。萧亦昙生出来皱成一团,黑黑小小的,因着不足月,又是病兮兮的身体,她觉着这孩子就是来要债的,抢了妹妹的生机,又损了自己的身体,出生后便扔给了奶嬷嬷。何贵妃携子从雁北行宫回来,延庆帝大喜,为她大肆庆贺,在后宫前朝出尽了风头。而她因着身子还未恢复却是寂寂地缩在宫殿中眼瞧着何贵妃声势大涨而无能为力。苏皇后因此而对萧亦昙生了厌,认定他是天生带煞的厄运,便是后来得到了凤位也没有改变这份认定。

    萧亦昙放下茶盏,轻声道:“我不足月便移出了她的宫殿,只由奴仆照料。一个无宠无爱的皇子,虽不至于吃穿有碍,可也仅仅是有口吃的有衣蔽体。七岁以前,我连自己的父亲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我生在大年初一,在民间,这可是个好日子,元日啊。可在宫中,从没有人提及过我的生辰,也无人为我庆贺。奶嬷嬷死后,就是福寿陪着我。我俩在谨修苑的偏殿里相依为命。”

    顾含章眼里汪着一汪泪水,萧亦昙撇了一眼看见,愣住了,半晌,抽出袖中的丝帕,移了过去,轻轻替她揩拭。谁料他不动还好,他丝帕刚遮上去,顾含章珠泪滚滚,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萧亦昙笑叹:“阿元,别伤心,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顾含章也不搭话,兀自落了一阵子泪,才红着眼将中间碍眼的小几移开,自己连椅带人轻轻挨了过去。萧亦昙身子僵硬了一瞬,复松弛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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