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

    “易妙君”出现的时候,手里仍然牵着那个紫色软纱头巾的孩子。

    一大一小两人离得近了,江恩桃这才发现,与“易妙君”的神情自若相比,那个孩子脸上的表情显得不太情愿。他扭着身子挣脱,愣愣地直朝外撇。不像富户怀里那个男童一般,两人虽然动作相差无几,却没有一点撒娇亲昵的娇憨。

    只不过,不到片刻功夫,“易妙君”又不动声色把他按了回来。那个孩子一言不发地苦着脸,不肯看她。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两个人根本不熟。

    江恩桃:……

    方显扬也看出来一点端倪。他啧了一声,低声道:“好好一个漂亮姑娘,扮作男相也好,不搭理咱们也罢,都是小事情。可要是为了一个破试炼,本末倒置误入歧途当了人牙子,这委实就不太好了。”

    闻息月轻轻点了点头,抿嘴思索,眼波流转。

    也不知道“易妙君”听到没有。

    他蓦地转身,看了一眼,又与几人从容地隔开距离,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陆鹤澄看着馆内“成功”了的人一一牵着孩子离开的背影,手指连忙在背后掐了一道追踪诀。灵光一闪后,他又陷入深深沉思……

    ……

    少倾,换陆茂之、方显扬与闻息月三人一一转去了屏风后。

    三人所献东西各有不同,但说书先生各表客气犹豫一番后,还是将宝贝收入囊中。作为交换,又发给他们一块看不出什么稀奇之处的小小木牌,说是能进谷得“仙缘”用。

    ……

    一直没怎么吭声的曲渺渺最后一个去找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看着她,眼神有点出乎意料,愣了会儿后,喉间闷闷地笑了出来。

    “你是东柳巷曲家的大丫头吧?”

    曲渺渺点了点头,有些戒备地看着对方。

    对方却很放松,不急着问她拿了什么宝贝来讨“仙缘”,反而如同镇上医馆里关心她的黄大夫一样,慢慢悠悠转了一圈儿,以长辈的口吻开口关心问道:“曲丫头,大家都说你是百年不遇的天纵奇才,小小年纪就会医死人肉白骨……”

    说书先生指了指自己脑袋,“要是我没记错,你不是几年前就去悬峰门修道了么?怎么,道没修好,仙没修成。如今也想起回家,上我这儿讨仙缘来了呢?”

    他的声音,如同风一样贴着曲渺渺的耳朵灌进,渐次分明。

    “先生说笑了。”

    曲渺渺做了很多设想,却没有料到他也会先主动提及这事,她抬了眼,回想了近来发生的事,眼里有苦涩的笑意。

    “连朋友都不知道珍惜、尚要辜负的人,修不好道、练不成仙,也不奇怪吧……小的时候我也以为自己有几分天赋,但走到外面的世界,才知道自己其实很平凡普通……”

    “再说,”曲渺渺轻吐了一口气,眼神一黯,心头有一阵莫名的钝痛与害怕,“医死人肉白骨,本来就不是事实……”

    “事实?”

    说书先生不紧不慢道:“你是想说,当年那场疫病,有的人本来早就死了。你并没有救活他们,而是试着按云游道士所教,让对他们思念成疾的亲人见了他们最后一面。可你跟其他人当时心里明白,他们亲人那年见到的,并不是真正的人……”

    “你知道?!”

    曲渺渺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抖,下意识后退一步,颤声道:“当年的事,难道先生你没有忘?”

    这次回来,明明她已经察觉到,镇上发生了许多古怪诡异的事。吊诡之一,便是几乎所有人都被篡改了有关那场疫病的记忆。

    还有,她有些模糊地想,早就离开人世的人,似乎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可这个说书先生却回答道:“记得又如何,忘记又如何。”

    未几,她又听到一阵幽幽叹气。

    “曲丫头,不用太过执着。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叫事实。大家选择记住,选择接受的事,才叫事实。”

    “皆大欢喜不好么?”

    “你小弟如今也回来了,你难道不开心?”

    说书先生的声音再次顺着风贴耳灌入。

    只不过这次,曲渺渺不自觉头脑昏闷。昏昏沉沉中,有什么记忆也被慢慢掐断了。

    她恍惚中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很开心。”

    ……

    几人离开茶馆,路过一户高院,陡然听到尖厉的哭声。

    不久前,守院的大汉浑圆的宽臂一甩,将手中哭啼的男孩啪地直掷在地上。

    他上下打量一眼,像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满目嫌恶地撇了撇手。

    “我家陈小少爷可好地很。哪里冒出来的浑小子,阴间生意也敢做到你爷爷头上,青天白日里满嘴抹粗子。”

    守院大汉看了一眼他身边散落一地的纸灯笼纸人,怒眉一竖,绕了上去。一边踩碾一边戳着骂:“早点滚,你身上这些晦气玩意儿,还是留着坟头擦粉自己用吧。再敢来这儿,再敢胡说八道半个字,小心老子打断你的腿。”

    被他扔在地上的男孩脸色一白,嘴角负伤沁出鲜血。他惊呼一声,却来不及心疼身边已经被踩烂了的纸人纸灯笼,慢吞吞地撑起身子,艰难地抹去嘴边血沫儿。

    他盯着门匾上“陈府”赫赫两个大字,以及比这两个大字还要鲜明招眼的一对红灯笼。

    渐渐地,依稀水汽中,一边哭地眼睛沉得抬不起来,一边不死心犹带了些茫然。

    怎么会呢?

    “明明我昨晚亲眼见到,唢呐锣鼓,榆木棺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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