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恩桃难得有自知之明。
陆茂之抱着臂，“嗯”了一声后，凝着她腰侧不离身的曳影，没有再应声。
气氛有点沉闷。
江恩桃被盯得不大自在。她按了按曳影，向陆茂之一掠而入的那扇对街窗户走去，又将窗户轻轻推开成一线。
这是一扇瞧着再普通不过的支摘窗。窗外青黄的月色如同纸皮刚刚糊好的圆点，隔着内窗薄薄的纱屉，在江恩桃眼皮底下若隐若现，上下缓缓跳动。
江恩桃揉了揉眼皮，又从窗边捻了些细碎的尘土，猜想应该是陆茂之新带进来的。
她扭过身来问里面的人。
“陆师弟，你刚刚在客栈外面，可有查到什么？”
陆茂之的眉眼，隐在室内摇曳的烛苗下，模糊成一片清晕。她看得并不真切。
江恩桃只听见他清润的声音。
“在我来之前，客栈外的墙壁上已有一串不太完整的脚印。”
墙壁上有脚印她懂。
多半是偷鸡摸狗之辈留下的，可……
江恩桃惊讶道:“不太完整的脚印，是什么意思？”
陆茂之淡淡答:“不像人留下来的意思。”
江恩桃:“……”
虽然已有不少先例，但她一时仍不能适应陆茂之这个语气，轻松地几乎让她疑心两人是在商量讨论，明日出门，他们究竟是去买些白葵瓜子，还是捎点红皮花生。
江恩桃默然一阵，又问:“陆师弟，那你可有看清，脚印具体在什么位置。除了脚印之外，还有什么可疑的么？”
陆茂之又答:“你们订的五间房外，脚印首尾恰好连成一串。至于留下脚印的那东西，我并没有碰上。”
这不就是明摆着，冲着他们五人来的意思么……
闻言，江恩桃神情紧张而严肃。她眉头一皱，攥着怀里仅剩的几张除魔符，转身提步，就想往外而去。
“不行，我得去找他们。”
陆茂之眉眼闪动了一下，淡淡问道:“江师姐要现在去找谁？”
江恩桃顿住脚步，紧锁双眉，朝陆茂之扬了扬手中除魔符，“小陆师弟跟方师弟好像都没察觉到这儿有问题，息月师姐也不知有没有提前做好防备。我得把剩下的除魔符交给他们三个。”
陆茂之一时回以沉默。
她顿了顿，忽然怀疑道:“陆师弟，你该不会是吝啬你的符箓吧？”
陆茂之有些意外，但语气仍是无波无澜的平静，“你舍得，把保命用的东西送给别人？”
“这些符箓本来也不是我的，”江恩桃奇怪道:“再说，不是陆师弟你刚刚自己说的，除魔符我贴多了也是浪费么……”
她虽然自私，但能保自己命的前提下，别人的命，自然能拉一个算一个。
陆茂之微微咳了一声，“江师姐，你把这符箓想得过于神化了。”
江恩桃愣住，“啊”了一声。
陆茂之轻描淡写解释道:“这样的符箓，只能应付低级的魔。若是功法高深些的，只是区区一张符箓，根本是镇不住的。”
江恩桃脸都要白了，“那我怎么办？”
陆茂之又看了她一眼。
江恩桃改口道:“那我们怎么办？”
比起住在这诡异的客栈，她宁愿不吃不玩，尽早去曲口镇完成试炼任务。然而，曳影一直反应剧烈。
江恩桃想，他们明明说好只在铸剑镇歇一晚，后面却改了主意要多留几日。如果说，方显扬来这儿只是为了好玩，多喝几壶雪霜酒。陆鹤澄呢，则是因为痴痴叨叨那对铸剑夫妇，对剑有关的一切都迷了眼、走不动道。
闻息月却在御剑之时就有说过，若路上途遇魔气异动，即使悬峰门并没有发布相关试炼任务，他们身为修真门派的弟子，也有责任去斩除魔气，守护一方平安。
那陆茂之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江师姐不用担心，铸剑镇剑气丰沛，相比之下，我能感觉到的魔气并不算充足。”陆茂之静静看着她脸上不断变换的丰富表情，幽幽道:“再说，息月师姐已经去守着小陆师弟。他们那边，应是无虞。我们可以留在屋里，静观其变。”
“原来息月师姐跟你早有准备,”江恩桃心中一动，又是一愣，“可方师弟他怎么办？”
“方显扬已经跟息月师姐一起去找小陆师弟。你不用忧心，”陆茂之唇边挂着那道熟悉的笑弧，含糊道:“方显扬他，应该不会被盯上。”
……
说来说去，感觉只有她自个儿被蒙在鼓里。
江恩桃听得有些不知所措，她突然福至心灵，在脑内唤道:“系统，系统，你在么？”
系统打了一个呵欠:【江恩桃儿，你个仙人板板哦，一天要喊劳资好多回。劳资说了，试炼路上会一直陪到你的嘛。你个舅子噔儿，劳资给你保证过你不得有事，你有啥子不放心滴。】
江恩桃略略放下心来，又问道:“我们来了铸剑镇，原小说里有交代过这个地方么？”
系统默了默，有些不确定道:【好像是提过几嘴，无关紧要的细沓沓，劳资记不太清了。】
江恩桃追问，“那剑心客栈呢？这个名字，系统你有印象没？”
系统更加不确定道:【剑心客栈？没听说过样。但是剑心这个名字，劳资有点印象，好像是哪个人的名字……唉呀你莫逼劳资想，等劳资想起来了，自然会来告诉你滴。】
话音刚落，系统陡然拔高语调，【江恩桃儿，你跟陆茂之难得有嫩哎巴适的相处机会，你莫把精力用错了地方，莫整浪费了哦。】
江恩桃干巴巴回道:“好吧。”
……
眼见也无他法，江恩桃只能接受了现实。
她一边找了把椅子坐下来，一边拍了拍陆茂之，“陆师弟，我觉得，你的符箓之术不必掩藏实力……”
陆茂之看着她，眼神微微沉。
江恩桃这才反应过来，以她那尴尬失败的表白，陆茂之应当是很不喜欢她刚刚拍他的动作。
“咳，我是说，你的符箓之术，明明可以修得更厉害一些。”
她有些僵硬，假装若无其事，慢吞吞缩回了手。
陆茂之不紧不慢道:“江师姐，你难道不知符修如今在修真门派的处境？”
“知道啊，可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不就是与魔界符修同源么，这有什么好避讳的？”江恩桃不以为意，她打了一个呵欠，“能活下来就是最好的，管别的作甚。若为了一个所谓的清誉，刻意避开符修，只重剑修。以后修真界定是会被魔界吊着打。”
对于她的“大腿”，她自是希望他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不要偏科，更不要有意藏锋自毁天赋。
江恩桃知晓小说大方向发展，因此她自觉说得有理有据，并未曾细究，这番话在别人耳中听来，“大逆不道”四个字都是浅了，简直无疑一道炸雷轰开。
陆茂之眼神微微缓和，“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江恩桃想也没想，“我也是来这儿后，第一次跟人这样说。”
陆茂之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眼，忽然转了话题，“江师姐，你跟方师弟小陆师弟他们两个，今日去剑乐坊听的什么戏折子？”
话题转得过于生硬，江恩桃愣住了，“陆师弟也对戏折子感兴趣？”
陆茂之摇头，实话实说道:“只是看江师姐眼皮沉重，精神不济，才随便找点话聊聊。”
江恩桃瞬间懂了。
他是担心她熬不住呼呼大睡，夜里若发生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收拾她的烂摊子。
陆茂之，还是她熟悉的配方。
江恩桃回忆了一下，回答道:“那个剑乐坊，也没我们想象中的好玩。方师弟本来说带我去听什么讲感情的可歌可泣的戏折子，结果我们去了，不知是不是运气不好，只听到了鹅笼书生……”
陆茂之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江恩桃刚要继续介绍鹅笼书生的故事，突然她耳朵哄的一声，传来系统骂骂咧咧的声音。
江恩桃顿住语声，讪讪一笑，“没什么可听的故事，不讲也罢。”
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都有套路的鹅笼书生故事，若真讲给陆茂之，岂不是正好让他联想起来她的“虚伪”，到时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还好系统提醒得及时。
陆茂之有些疑惑，他随手攀着那朵青杆白瓣的花，却没有再问。
江恩桃的脑子里又响起来系统连番的催促。她登时有点后悔，自己刚刚不该把系统吵醒，闹得现在自己耳边聒噪不停。
见陆茂之手搭着花，江恩桃硬着头皮问道:“陆师弟喜欢这种花？”
陆茂之摇头，将手从花瓣上移开，“只是从前没有见过，看它有无蹊跷。”
江恩桃心一横，干脆又问道:“那陆师弟，你平日喜欢什么花？”
闻言，陆茂之眸底有些黯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最后嘴角仍是一抹淡淡笑弧，只是比起平日，多了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调。
“我不曾喜欢任何花。”
系统说了句【哦豁。】
见情势不好，它便也没有再催促江恩桃继续对陆茂之有所作为。
江恩桃也落得轻松。
……
江恩桃平日习惯早睡，从来没有这样熬过大夜。
她眼下一片青黑，把能说的能问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问了一个遍。自己也不记得后面说了些什么，陆茂之又回了些什么。
“咚”地一声闷响，街上传来更夫最后一声打更声。
疲乏不堪的江恩桃揉了揉眼睛，“陆师弟，你确定今晚真的有东西会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