笹川京子回忆起来，她从小到大都一帆风顺，家庭幸福，长得可爱，文体双全，从不缺好友和爱慕者。所有人都喜欢她，爱护她，她想要什么，很快便能得到，加上天生神经大条，那自然会养成温柔随和的性格。

    除非是太过分的事情，笹川京子很少发脾气，她心态平和，好像对所有的事情都没那么放在心上。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黑天鹅中缺少什么，杜兰曾经点醒了她的困惑，她所缺乏的东西，就是“欲望”。用杜兰的话说，黑天鹅奥吉莉亚蛊惑王子带着极强的目的性，那是她和父亲邪恶计划的一环，要有不达到不罢休的坚持。笹川京子一直都缺乏这种鲜明的心态。

    但是真的如此吗？她真的没有欲望吗？自从小学时第一次看到《天鹅湖》开始，到从十六岁时独自一人来巴黎读书，度过了多少个孤独焦虑的夜晚，只为了登上这个舞台。难道这叫做没有欲望吗？

    笹川京子从未细想过，但是沢田纲吉的死让她意识到自己还有另一面，认识到了自己的“欲望”。

    前半部分白天鹅的演出是她最擅长的部分，笹川京子自然以她更加娴熟端庄的舞姿和忧郁的气质俘获众人。第二幕结束，热闹的宫廷舞会在台上演绎，笹川京子在此期间换上黑色的Tutu裙，调整好妆容，将眼妆化得锋利无比，加上冷漠的表情，她那甜美的面容变得凌厉起来。

    接下来才是重点，属于她的奥吉莉亚，还有属于她的“欲望”。

    魔王牵着奥吉莉亚的手，来到了舞会现场，介绍他的女儿便是王子心心念念的天鹅公主。因为相同的长相，即使奥吉莉亚性子和奥吉塔大不相同，王子也没有怀疑。

    奥吉莉亚和王子开始了共舞，王子彻底被灯光下更加热情的爱人所吸引，深情地注视着他唯一的真爱。

    笹川京子的黑天鹅高昂着头颅，虽然表情冷淡又傲慢，但望向王子的视线饱含深意，更增添了她的神秘感，这种高深莫测的眼神还是她从沢田纲吉学到的。她也不在与王子跳舞，而是在和死去的恋人缠绵。

    每每与王子对视，男主演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和记忆里那双褐眼重合，它深情又忧郁地注视着她，一遍又一遍地询问她，是否真的愿意为爱情承受危及生命的险境，即使经历生离死别，又是否会坚持对他的爱。

    笹川京子一遍又一遍地回答，会。因为沢田纲吉是她认定的，值得付出信念的人，她相信沢田纲吉，也相信自己的选择，无论发生任何事，她也甘之如饴。

    她这才注意到，她虽一向温柔，但一旦认定了什么就绝对不肯放弃，一旦产生了非此不可的信念，那么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让她的意志转移，在一切达成前，她不会被击垮。

    天鹅湖和沢田纲吉，就是她绝不放弃的，柔韧又深长的欲望。

    笹川京子作为双人舞的主导者，牢牢地牵引着王子。她的目光深邃又迷人，看一眼就会被她捕获掌控，无处可逃。王子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她，又因她危险的模样而紧张不已。正当男主演都感觉自己快无法呼吸时，她又恰当好处地给了他一个美丽的微笑。

    笹川京子再起舞，姿态放软，观众也能察觉到她的变化——那是奥吉莉娅在模仿奥吉塔。

    笹川京子一直都想，即使长得一模一样，性格却像正反面的奥吉莉娅和奥吉塔，真的不会引起王子丝毫的怀疑吗？所以她觉得，奥吉莉亚一定会模仿奥吉塔的举动。

    第一场公演，她也是这么做的，但效果不尽人意，批评家们批判这让奥吉莉亚更加单薄。所以在意大利巡演的时候，她就没再这样表演。

    但是现在，这种高傲和顺从的反差感能给予在场所有人震撼，包括演出王子的男主演。他那一刻从戏剧中抽离了出来，表情呆滞了几秒，差点忘记了下一步动作，幸好多年的演出经验没有让他在台上出大错。

    来到了第三幕的最高潮，成功俘获王子的奥吉莉亚圆满地完成了她的目标，为了庆祝计谋达成，她在舞台中央得意地开始了黑天鹅的招牌动作——三十二挥鞭转。那是多么资深的舞蹈演员都不敢小瞧的高难度动作，对表现力、技术和体力都是巨大的考验，每一次做这个动作，笹川京子都会有新的感受。

    法兰西学派的三十二挥鞭转，要求旁腿与身体呈90度的直角。想要在舞台上一直保持这优美又苛刻的姿态是很困难的，笹川京子至今也不能保证自己每一次抬腿都能如此标准。但是每一次都竭尽全力。

    这一次也是，她的技术比之前更精湛，体力也比以前更好，加上兴奋的神经，她的挥鞭转比以往更加利落优美。黑天鹅带着傲慢的笑容，有力的双腿带着身体一圈一圈旋转，每一次的抬腿都维持在相同的高度，每转一圈都保持在同样的位置。她挥动的腿如强劲的风，立起的足尖如锋利的刀，观众们开始为她鼓掌，在幕中途鼓掌并不常见，是观众给予的极高的认可，她在这掌声中完成了目前水平最高的挥鞭转。

    可惜她太投入，体力消耗太大，最后的落地不稳，位移也比之前大一点，虽然有瑕疵，但它依然是完美的。第三幕结束时，观众的掌声比她的任何一次演出都要激烈。笹川京子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体力即将告罄，如果是平时，她绝对不会这样分配体力。但这次她异常的亢奋，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疲惫。杜兰见到她这副模样，担忧压过了惊喜：

    “Coco，你还好吗，还能继续吗？”

    笹川京子抬起手背擦掉了滚落到下颚的汗珠，只轻轻地点点头。她演出了超出所有人意料的奥吉莉娅，更不会在最擅长的奥吉塔上露怯。

    最后一幕了。

    她重新变回了白天鹅。由于王子违背了誓言，她和同伴们再也无法变回人类，她在台上奔跑，慞惶又绝望，接下来的她们的未来是什么呢？这就是她内心的真实写照，不需要花功夫表现，感情就自然地倾泻出来。

    王子奔向湖中，惊起了一群又一群的天鹅，终于在其中找到了心心念念的恋人。他牵起她的手将她拉起，在得知这真相后他第一时间向她奔来，但是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笹川京子的目光越过了王子，望向了观众席的那个位置，那个位置真的很好，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位高贵的女士面露微笑。她和沢田纲吉都很喜欢这个座位，他爱买这个位置的票，她也会给他特意留下这个席位。如果他来，她总爱在舞台上看他，目光对上时，他们总会默契地微微一笑。

    他再也不会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坐在那里看她演的《天鹅湖》。

    这种想法浮现出来后，他已离去的真实感突然变得相当强烈，悲伤将她裹挟，和挚爱的恋人分离就是她当下的经历，奥吉塔的痛苦便是她的痛苦，白天鹅与她在这一刻合二为一，悲伤如波涛般从心脏往四肢奔腾，又如羽翼般展翅而出。她望向王子的表情是多么的绝望和深情，王子早已被她的情绪感染，动作也比之前更加温柔，是怜惜也是无奈。在乐团悲怆的奏曲之下，他们的合舞优美又凄婉，生离死别的痛苦与脆弱在这一刻变得具象。

    快到结尾，笹川京子体力也即将透支，她的动作跟不上情绪而变得些许迟钝，但没关系，生命中最后的挣扎，迟钝也可以成为表现的形式。最终，天鹅逃离不了魔王的诅咒，与王子在湖中殉情。所有人如痴如醉，沉浸在这凄美的爱情故事中无法自拔。

    倒在舞台上，她已经燃尽了所有的力气和情绪，幕布缓缓落下，雷鸣般的掌声在耳边轰响，她大脑一片空白，久久无法回神，也几乎站不起来，还是身旁的王子拉了她一把。谢幕时，也是王子领着她一同上台，否则她真的没把握做完谢幕动作还能否站起来。

    谢幕时，观众们对她精彩的表演给予了毫不吝啬的反馈，他们站起身来，掌声久久不停歇，不仅是掌声，还有欢呼和哨声，这般炙热的场景在以高雅著称的地方可不常见。足以证明这场演出惊人的成功，事实也的确如此。时间会证明，这是一个多么经典又伟大的舞台。

    多萝西在台后提前和杜兰沟通过，笹川京子下台后，杜兰拦住了想涌向她道贺的同事们，让这位今天大放异彩的功臣能尽量低调地离开。在换衣服时，筋疲力尽的她还未缓过神，就听到多萝西惊呼了一声，顺着她的话笹川京子望向自己的右手，沢田纲吉送给她的那枚指环被点燃，靛青色的火焰在指间闪烁，如脉搏般跳跃。

    “这就是京子小姐的死气之火，点燃这火焰需要超越死亡的意志，一般人是做不到的。”

    “超越……死亡的意志？”笹川京子的大脑还在混沌之中无法思考，她只简单重复着多萝西的话。

    “对，所以才被称为‘死气之火’，火焰波动一共有七种属性，您的主属性是‘雾’，很巧，我也是雾属性……对自保来说，它非常管用。”